列车还未启动时,火车站附近的人群便早就匆匆散去,不止是行人,就连小摊贩们都推着自己的小车撤到远处去吆喝——以防止被火车侧面喷出滚滚浓雾给喷到。
车站月台处,一个佝偻着背,戴着破旧黑帽子的老男人看着逐渐远去的列车,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背又塌下去不少,心中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
“保佑包国维平平安安的回来。”
在这个时代,“车马”的速度已经不慢,便是二千里的路途也不过三五日之车程,但家中的人出一次远门无疑仍是一件大事,一去不能回的人并不少见,老包能做的唯有给包国维祈祷。
“呜呜呜!”
列车的汽笛剧烈地响着,火车头开始向上喷出水蒸气,煤炭燃烧产生的热力转化为动能,推动着车轮传动轴做出循环往复的活塞运动。
坐在火车窗口边的乘客们只见到周围的砖石建筑倒退的速度愈来愈块——待到越过豁开一道口子的城墙后,宣示着火车终于出了城。
出城了!
车窗外的景象已变成了大片的花草树木飞速向后掠过、地面上“晃着”长满杂草的泥地,远处只能看到河湖处水波粼粼、绵延起伏的小山包一望无际,天空中不时有鸟雀遨游空中。
铁路建设时往往挑选地势最平整的地端,道路平整,最易行走,因而中途还能看到挑着担、推着车,戴着梭帽的农人走在铁道附近赶路,带着商品预备前往苏州城售卖。
不过农人们一看到这冒着浓烟行驶的钢铁巨兽,往往便会下意识的感到恐惧,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急匆匆地离开铁道附近,注视着列车远去,才敢再次走到铁道旁赶路。
大概是列车刚上路不久的缘故,车厢内里的形势还没有稳定下来,尤其是三等车厢内,里面的人实在太多,真是嘈杂无比、一片混乱:
人们挤在一起、站在一块,吵吵嚷嚷的同时还要捂住自己的衣领、口袋,看好自己的行李,以免自己带来的物品被扒手给偷走。
有饥渴的男人百忙之中还不忘记在妇女身上揩油、没有购买车票的人混进了人群里,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像个猴子一样在人群中到处乱蹿,躲避着检票员的检查。
而二等车厢的境况就要好上很多,人们都可以轻松地落座,有专门存放行李的地方,不必置于地上,因而过道旁也并不显拥挤,甚至可以轻松的容纳两三人并行而走。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从三等车厢里传来的声音十分嘈杂,人们虽是能听到不堪入目叫骂声、检票员的呼喊声、孩童的哭闹声,使人感到有些心烦意乱。
“乘务员!把门给关上!吵死了!”
“是啊!真是人穷就算了,屁话还多!”
“关门!关门!”
很快便有人听得不耐烦,向乘务员大喊道,有人开口后,顿时响起一片附和的声音。
待到乘务员将二等车厢的门“咚”的一声关闭后,像是隔绝了一个世界一般,原本喧嚣嘈杂的声音顿时削减了不少。
这一趟的路程实在说不上远,从苏州到上海只需向西行进百余里,即便铁道需要绕路,至多也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兴许睡一觉,醒来便会发现已经抵达目的地。
看着车窗外的大好山河景象,包国维心中忐忑的同时又有些激动,他把一只手伸了出去,感受着寒风吹拂而过,又将手缩了回来。
包家的三名下人更是头一次坐这种“高科技”产品,他们和包国维坐在同一排,同样侧头看到外面的一切景象飞快的向后退去,心中不禁感觉有些震撼。
“少爷,你说这种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么大的铁块头!恐怕几十头牛都拉不动,而且里面还坐了这么多的人,竟然还能跑得这么快!”
王小武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好奇,不禁对着自家少爷好奇地问道,在他看来,这位上过洋学堂的少爷什么都知道,应该能回答出这个问题。
包国维此刻心情颇佳,听到王小武的问话,也是饶有兴致的给他解释:
“这个蒸汽火车,若是光说运行的原理,其实也不太难,本质上和烧水没有太大不同。”
就像是一锅水在烧开后,可以顶起锅盖一样,这种蒸汽火车也是通过烧煤,把水给烧开……”
听到包国维通俗易懂的解释,周边的三个下人兴趣都来了,把耳朵都竖起来仔细的听着自家少爷的讲解。
就连坐在前后座的乘客们也被包国维这番话调起了兴致,纷纷打起精神侧耳倾听,想听听眼前这年轻学生模样的人能说出什么看法来。
“虽然蒸汽火车运行的基本原理很简单,但是想要制造出来一个火车却没有那么容易,不仅在材料上需要……这就需要一定的工业基础……”
“想要制造出实用的蒸汽机车,结构设计也需要经过精密的计算……连杆上还需要设计好调节水蒸气传导方向的轴……”
包国维曾经有个爱好,便是研究蒸汽动力机械,在网络上搜集过不少资料观看,故而对蒸汽机的工作原理懂不少。
包国维滔滔不绝的讲着,周边的乘客虽然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但光听这些“新鲜词”就觉得很高端大气。
乃至于闲聊的声音渐渐变小了,到最后周遭都近乎安静下来,附近只余下包国维讲解火车运行原理的声音。
只不过单凭语言来说原理,没有图画的辅助,光是火车如何做到令活塞循环往复运动这一道知识点就令周边的乘客有些费解。
一个坐在包国维身后,体态有些肥胖,体态有些肥胖的的男人摘了下自己礼帽,对这包国维开了口,问了个问题:
“小伙子!既然你说这蒸汽火车的原理和烧开水是一样的,那为啥子咱们烧了么些年开水,一直就没有发现这个道理呢?”
这人的声音有些粗犷,他问的题虽然很通俗易懂,但是想要给出一个能令所有人满意的答案却有些难。
这种事情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原因,包国维只能笼统的随意概括下:
“蒸汽动力的基本原理说起来确实不难,但若是想要做出实用的东西却需要深厚的数理科学、长久的工程实践积累……”
“除此之外还应当考虑到社会制度、人们的思想……”
包国维毕竟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熏陶,讲实学他或许不擅长,但是说一些大话、套话确实信手拈来,一番话下来明显就把周围的人都给唬住了。
周边的人听着包国维的解释,心中都暗暗有些称奇,看向包国维的眼神都多了些敬畏。
在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地位相对而言还是比较高的,对于有知识的人,尤其是懂得西洋学的人,人们往往会十分敬重。
刚刚问包国维问题的人听到包国维这番回答,心中自觉眼前这富贵学生模样的人不简单,脸上“挤出”了笑容,掏出一张卡片。
“哈哈……小伙子!俺……我叫富大龙,平时最敬重你们这些文化人,这个是我的名片,伱到了上海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大事办不了,小事还是能办的!”
包国维没有拒绝,还是将名片接了过来,出门在外还是要多多交些朋友,哪怕只是有个点头之交也好,保不准那天能派上些用场。
包国维看了看这张卡片,厚度和纸牌麻将差不多,上面写着富大龙的个人联系信息,还有座机电话,看联系
开歌舞厅的虽上不得台面,干些下流勾当,但多半都不是什么善茬,到和这人的名字、长相有些般配。
……
火车渐渐进入了平稳的行驶期,包国维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哼着一曲轻快的歌调——《五百英里》,只哼曲,不念词儿。
周边的乘客听到这平静祥和的曲调不禁啧啧称奇,都有些沉醉于其中。
蒸汽机车内不仅人多,火车头初还有炉火烧着,热量足以传递到车厢中段,待到人们关上车窗后周围就变得十分温暖,很快包国维便感到有些困倦……
一路平安无事,列车上午十一点钟从苏州出发,还未到下午便接近了目的地。
远处高大的建筑越来越近,到达远东第一城——上海!
经过曾经的拆墙运动,上海只剩下几段老城墙,因而列车没有经过城墙便进入城内,列车又行驶一段时间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少爷!马上就到站了!我们准备下车罢!”
王小武晃了晃已经睡着的包少爷。
包国维迷迷糊糊的起身后,看了看手腕上的镀金手表:指针指向下午三点十五分。
见到三名下人早已收拾好行李,准备好一切物件后,包国维便与三人一同下了车。
此刻火车站附近简直是人山人海,卖茶水酸梅汤、咸淡瓜子、麻辣烫、糖葫芦、糖人的,恐怕在这周遭几百米都聚齐活了。
四人好不容易才从人堆中挤出来,就有个穿着马褂,戴着报童帽的男孩东张西望的,看似不经意的朝着包国维身边靠过来。
下人张二苟毕竟年纪大,生活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小扒手,他直接抬起满是老茧的手,在男孩过来的时候一巴掌便拍到他脑袋上。
这一巴掌直叫那小扒手脑瓜子里七荤八素,趔趄几步后撞到了其他人身上,引起一顿抽骂。
不过这小扒手可却顾不上其他人骂的是什么,撒丫子就逃跑,迅速隐匿到人群中去。
包国维才反应过来,向张二苟投出赞赏的眼神,显然对他刚刚的表现很满意。
张二苟挠了挠头,有些费力的在他的方块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来回应。
就在这时,又走上来一个浓妆艳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身材还有些肥胖,一上来就掐着兰花指说话:
“哎!俊后生!要不要来我们潇湘院来玩玩?都是好姑娘……还有雏儿,年纪还不到十六岁,水灵灵的,绝对没有脏病,绝对可以把您给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这才刚下车,便有皮条客盯上了包国维一行人,当她见到包国维这身一眼大少爷的打扮时,两只眼睛都开始冒光。
包国维理都没理这拉皮条的,招呼三个下人一声便径直向外走,预备找个餐馆用餐,再找个旅馆住下。
上海的道路十分平整,四周的建筑招牌上亮着霓虹灯,舞厅中有唱片的声音传来,只可惜听不到一曲《夜上海》,想来词曲还未作出来。
三人在临走之前,还看了看火车站附近的写着的行车时间通知单:今日没有下一班车,下一班前往天津的列车要排到明天下午一点半。
……
相较苏州,上海无疑要繁荣发达了许多,颇有几分现代化的感觉。
这里似乎随处都通了电,即便在白天依旧有霓虹灯亮着,想来到了晚上便会绽放出足够绚丽的光芒。
到处是有轨电车,上面坐满了乘客,小轿车穿行在路上,时代特色黄包车自然是不用多说的,有人还骑着自行车。
衣装工整的警察背负着长枪指挥着交通,干净整齐的行人走在过道上——男人们爱穿长衫马褂西式长袍,女人们爱穿旗袍,头戴花钗,街道上随处可见洋人的面庞。
这座城市无疑是个好地方,可惜包国维有急着要办的事,无法在这待上太久,最多滞留一天便要赶往天津。
来不及在这灯红酒绿的城市纸醉金迷,第二天上午十点,包国维便前往上海楚家找到楚泽,经过一番畅谈后,拿到了他的介绍信。
这回楚泽对包国维的态度显然要比之前重视的多,一见面就是称兄道弟的嘘寒问暖,互相赠送了些小礼物。
毕竟包国维先是提供了大蒜素的制作方法,令楚家受益颇多,后又在志诚省立中学的周测、月考中以断层的方式斩获头名,无疑已充分展现出自己的潜力,或者说是“利用价值”。
经过短短一天的修整后,三人又匆匆踏上了前往天津的列车。
这回坐的依旧是二等车厢,缘由和此前不同:长途火车的票价太贵。
三等车票要三块,二等车票倍之,也就是六块,若是坐头等车厢,再倍之,十二块。
若只有包国维一人便罢了,区区十二块钱还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但包国维可是还带了三个贴身看护自己下人,若是四个人全做一等车厢的话,也就是需要四八十块钱的车票!一个来回便是九十六块!
这价格就连“家大业大”的包国维看得都吓人,何况这次出行拢共才带了二百多块,此前做车便花了十六,总不能来回坐个车便扣去大半。
经过两天一夜的车程,终于是到了天津,一下车包国维便花了一毛钱找当地的黄包车夫打听到了永利安制碱厂的位置。
……
“侯先生!我来了!”
看着眼前的化工厂,包国维在心里激动地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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