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鸣重活一世,却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虫鸣声,如同把兔子咀嚼食物的声音千倍放大,让人如同处在一张深渊巨口之内,随着不知什么东西被深深嚼碎咽下。
若说姜鸣面色如常,李蟾桂更是没有什么反应,那三戒和尚与百里无疆却是如遭雷亟,顿时倒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见李蟾桂和姜鸣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孟卓便摇摇头直言提醒:
“阿弟你不运功抵抗,这散魂宝便伤不得你分毫。你若是想要搬运真气,只要不到大宗师境界,便是实力越强反噬越大。”
“族里既是决定要借李大人性命来钓周屠,便断不会再如之前那般任由我等小辈如之前一样瞎胡乱搞。”
姜鸣苦笑:“阿姐你张口一个周屠,闭口一个周屠,这这周屠究竟是什么人,值得整个南疆都沸腾起来?”
孟卓见李蟾桂三人也是一脸不解,顿时心里不经有些好笑:
“这周屠其人,说起来还是你们雍人戍南的英雄人物,不想才过去匆匆数十载,便是一县之长也竟闻之不知。”
“我阿娘初掌南疆大权时,诸多蛮王不服,强大者胜今日寨主族长百倍千倍,只因斗宝大赛全数输在我阿娘一个女儿家身上,才不得不去了蛮王尊号。”
李蟾桂却是面色一肃,开口赞到:“当年令堂巾帼不让须眉,治南疆,统百族,划边疆,御万兽,在我大雍史书里亦有记载。”
孟卓只是笑笑:“可惜那些个除了名的蛮王却不那么想。”
“初时南疆混沌,我大雍与南疆互为寇仇,若无令堂,大雍之南当永无宁日,些许蛮王故旧,或早就隐入尘烟,不复出现在此世。”
“他们的确从这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可惜他们不是因为你口里的隐入尘烟,而是被那周屠一个一个地杀了干净。”
“周屠本是你雍南贵人之后,年方二十便任安南军捷胜营都统,其人武艺高绝,心思很绝。”
“那群输了斗宝大赛的蛮王虽失了为王之名,手下却都还坐拥着经营百年的势力,我南疆贵族千百年来家家通婚,形成盘根错节的贵族关系。”
“面对这群面服心不服的杀才,我阿娘也不能一味打压,就给了他们余地,想不到这群人心知不是我阿娘对手,便相约侵攻大雍,同富共贵。”
“南疆万宝林立,一时间雍军也没有克制他们的法子,这群蛮王便入了乾州。”
“当时整个安南军几乎被那些蛮王杀崩溃,逢战必败,虽有骨气,却始终不通克制万宝之法,只能一城一城地被蛮王屠杀。”
“便是这样的情况下,那周屠横空出世,不消百日就获得此称号。”
“相较那些军风严谨的大雍军队,周屠所部却是简单粗暴得多,不仅不尊大雍军令七禁十三斩,也不听上峰号令。”
“他所凭的,便是一个‘杀’字,凡过一处,有我南疆血统者,杀,疑似通南疆者,杀,无大雍过索者,杀。”
“我南疆历来地贫,许多族人迫于生计不得不去你大雍贩售苦力,他们与那些蛮王实乃一个天一个地,做的又多是些贩苦力、不见天日的活计,生平连刀剑都没有碰过也被周屠拘来杀了。”
“几路蛮王入乾州之时我阿娘还极力压制,不想周屠将各家各族在乾州的族人杀了个干干净净,群情激奋下也不得不放任各族报仇。”
“你们雍人有个词儿叫‘坚壁清野’,说的是什么我也不是很懂,不过周屠却身体力行的做到了,因为乾州的南疆人死完了,乾州的暴乱也就结束了。”
“自那次暴乱以后,周屠不死,我南疆再无人愿踏入乾州一步。”
姜鸣却是有些不解:“若这样说来,这位周都统也不过是残暴些的骁将,当不得屠字。”
“哦?”孟卓面上露出一个三分玩味、七分苦涩的笑容:
“那要是他阖家上下,有莫约一半人都有南疆人血脉,就连他的正牌夫人也是我南疆贵女呢?”
李蟾桂咽了咽口水,眼神有些迷离地看了看其余人:
“难不成......”
“哈哈哈哈哈”孟卓发出有些凄厉的狂笑:“还能怎地?当然是统统杀了,连带着他那年仅三岁的孩儿也没放过!”
三戒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位周居士行事,委实,委实毒辣了些。”
孟卓轻哼一声,似将胸中一口郁气散了不少,方才继续:
“他与他的部曲,只怕是开始屠杀的第一刻便已经疯了,为了剿灭乾州的祸乱,他们都是从身边最亲近的南疆人杀起。”
“只三日便杀绝了一城之中亲疏老幼,也杀绝了他们心中那一丝人性。”
“也只有这样的杀神带着这样状如活鬼的部卒方能抵抗各路蛮王施展的万宝食天大阵。”
“他们在破阵后只是不断重复着杀戮,从军阵中,从城镇里,从山林间,从薄薄的墓土中找出每一个南疆人,然后杀掉。”
“不管遇到怎样的抵抗,哪怕是你们大雍官员的镇压,他们依旧在周屠的领导下坚定地杀着,只要他们当中还有一人喘着气,便会一如既往地杀下去。”
“杀完了三城十六镇便分散冲入乡间,杀完了乾州便冲入十万大山。”
孟卓说到这里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虽然牙根已经咬得嘎嘣作响,她还是坚持说下去:
“直到他们杀穿了十万大山,杀到南疆腹地,我阿娘看不过去,才终于是出手了。”
“在我阿娘面前,寻常宗师和大宗师没有什么分别,周屠根本接不下一招。”
“可惜最后你们大雍还是来了连我阿娘都忌惮的凶人,救下了周屠,不过那人却救不了周屠身后还活着的三十六名兵士。”
“周屠当日当着那位救他之人的面下跪承诺,以终生不得入南疆为凭,换了他手下兵士的性命。”
“现在,他回来了,违背了诺言,世上再无人可以救他。”
“所以,他来了,就必须死。”
孟卓娇俏的脸上,流露出舍弃生死的坚定。
到了现在,李蟾桂却再无法保持自己身为读书人的风骨,周屠其人是正是邪他无从得知,可毕竟有大功于大雍。
现在自己却成了引这位大功臣赴死的鱼饵,虽不知为何所有知情人都笃定周屠为他而来。
李蟾桂自怨自艾时却没注意到孟卓那双妙目却一点不曾离开他分毫。
此刻无牙老祖却在姜鸣脑海中发出警示:
“奸猾小鬼,你小心了,你那便宜师父只怕是要拼命。”
要知道此刻虫鸣未消,三戒和尚与百里无疆也是一副吃了虎狼之药方才从楼子里出来的表情,单看面色竟一点看不出百里无疆有甚异样。
姜鸣深知“听人群、吃饱饭”的道理,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置于五人圈外的安全处。
孟卓虽听到了姜鸣的脚步,却仍自盯着李蟾桂不发一语。
空气中的虫鸣却在此刻同时停止,一时间小小地地窖登时静的可怕。
五人本来呈梅花一般或站或坐,但先是孟卓走到四人当中,姜鸣又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除去李蟾桂,竟然形成了以另外三人包围孟卓的三角围杀之势。
虫鸣停滞的一瞬间,百里无疆七窍崩裂,鲜血直流,整个人似一道粗壮的闪电向前猛扑。
孟卓见状嘴角露出一丝讥讽似的冷笑,不过只一眨眼冷笑就僵在脸上。
只因百里无疆并未像她心中所想一样朝自己扑来,反而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气势朝着三戒和尚冲过去。
百里无疆用左手猛推自己右手,右手伸出双指作剑诀状,如同一把有形长枪朝着三戒和尚心窝直直刺过去。
如果之前姜鸣对百里无疆所说自己这门传自春秋要离的说法还有些不怎么相信,此刻却是信了个十成十。
百里无疆明明是双手接力,形成一把长枪的造型刺杀三戒,整个人的形象却像是一只从天空中俯冲而下即将搏杀猎物的雄鹰。
虽无其他异状,可是自百里无疆出手后整个地窖中就显露出淡淡地果决惨烈之情。
无牙老祖在教导姜鸣时曾经讲述过,当宗师高手全力动手,便会以自身之意勾动天地同力对敌。
人力有穷尽,天地无穷尽,这就是宗师高手面对宗师以下之人是绝对无敌的原因之一。
而百里无疆袭杀三戒的动作莫名引动姜鸣内心,形成一幅画面:
电闪雷鸣、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中,一头硕大的雄鹰对着高耸的宫殿扑击而去。
要离之刺庆忌,仓鹰击于殿,便跃然于眼前。
之前姜鸣在壁结村外惊鸿一瞥,三戒那副水火不坏的金刚体质早就刻在心中。
当时的百里无疆连趁手上长短枪都难伤其皮毛,但此时只是两支血肉铸就的手指还没触碰到三戒身体,三戒就面露痛苦,连运功抵抗的心思都转念散了。
只听见一声像是铜锤击打古钟的闷响后,完成偷袭的百里无疆已将身体匐在地面,用皮肉炸裂可见白骨的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反观心口突遭辣手的三戒竟然像是原地坐化了一般,面色不喜不悲。只是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渐渐浮现狰狞恐怖之色。
姜鸣不等无牙老祖指示已经依样学样地匍匐在地,
三戒和尚那张诡异的脸突然缓缓张口,一段段晦涩难懂的经文从嘴里吐出,随之而来的还有比之前虫鸣恐怖千万倍的刺耳声浪。
因为在场的五人中有两个已经趴在地上,而李蟾桂又好巧不巧居于三戒身侧,所以这股威力恐怖的音浪九成的威力都向孟卓打去。
孟卓本来自信无比,也不知有甚底牌,但正面吃了这一击也被直直地打飞出去。
此刻的地窖就像彼时困住三戒一行的蛊王地宫一样,幽暗逼仄的空间让这波音波威力倍增。
姜鸣此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这股子强大的声波生生震成肉糜,不过看三戒和尚嘴角流出粉色的血沫来看,只怕这股子保命绝技的爆发来的应该不长久。
要知道粉色的血液成因可不是因为大和尚很萌,而是因为肺部大出血从嘴里流了出来。
一个肺部受伤的人又怎么可能维持现在如此高频的声波输送?
果然在孟卓倒地昏迷后不到三十个数的时间,三戒也就没了声息,也不知是不是就此死了。
此刻百里无疆忍受着剧烈的不适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伸手就要将早已昏迷过去的李蟾桂拉过来背在背上。
姜鸣眼见这一幕不由心中大急,要知道姜鸣可是真切的看到过那头与孟卓形影不离的神秘白牛,他根本不信那头牛会放任孟卓直接面对武功远高于自己的三戒和百里无疆二人。
姜鸣虽然有心出言提醒,可惜自己被三戒恐怖的声波攻击震荡了四肢五脏,现在连一句囫囵话都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百里无疆施为。
好在百里无疆也没有抛下便宜徒弟的意思,将李蟾桂背在背上后便艰难地朝姜鸣走过来。
也就是这么一耽误,趴在百里无疆背上的李蟾桂悠悠醒转过来。
虽然不知道百里无疆都干了些什么,李蟾桂还是凭着自己过硬的脑子第一时间便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艰难地伸手拍了拍百里无疆,李蟾桂如蚊呐般大小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出来:“且将我放下来吧,你这武夫,终是行事没有章法,这南疆,凭你我,已是出不去了。”
百里无疆正待回嘴,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还算聪明”
一个漆黑的地窖,只有三个重伤患面面相觑,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三人都吓了一跳。
不等百里无疆寻找,姜鸣已经在他身旁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形,鬼魅之处虽不如陪伴孟卓那头大白牛,但气势上也比百里无疆强上不止一成。
百里无疆四下寻不到对手,只能破口大骂:
“哪个遭了瘟的,敢在爷爷眼皮子底下玩灯下黑,有种出来练练?”
阴影中那人也不回答百里无疆的挑衅,只是转过头来,饶有兴致的盯着姜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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