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赵福生这话说得十分笃定。
她才到宝知县,既没有去过受害者家中勘察现场,目前也还没有与鬼物打过交道,她怎么就如此肯定厉鬼只有煞级?
郑河心中不信。
但拳头大的就是老大。
这个事情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赵福生实力要比他强得多,她说厉鬼是煞级就是煞级,她就是说太阳是方的,那郑河也会一口咬定太阳是方的。
谁若不服,他捶爆对方的头!
“大人说得对。”他连连点头。
“你也不用昧着良心拍我的马屁。”赵福生道。
郑河木然着一张脸:
“不昧良心,我没有良心,我的良心早被鬼吃了。”说完,他挤了挤脸,似是试图挤出一丝笑容。
但他一张脸早僵硬,此时不笑还好,一笑起来竟比哭还难看。
再配合他话中所说之意,众人想起他先前衣裳被拉开时,胸口腐黑之中镶嵌的人头,俱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
范氏兄弟强作镇定,古建生瑟瑟发抖。
赵福生没有被郑河的话逗笑,他自己咧了下嘴,发现没有人接自己的话,一时有些尴尬,随后冷冷瞪了古建生一眼。
古建生被他看得心乱如麻,忙不迭的‘嘿嘿’笑了两声:
“大人真是幽默。”
郑河吃了这个瘪,便也意识到赵福生并不是喜欢被人无脑吹捧之辈,他想了想,收起僵硬的笑脸,问道:
“大人怎么知道的?”
“猜的。”赵福生笑着应了他一句。
“大人果然非同一般,凭借几句线索,便能推断出厉鬼品阶,我看这桩鬼案落到大人手中,定会很快破结。”
郑河神情严肃,拱了拱手,冷声道:
“我先替宝知县的百姓谢过大人。”
“……”
范必死听得一愣一愣。
“很快破结不敢说,但我对这桩鬼案确实有几分把握。”
赵福生这话一说出口,马车上众人顿时愣住。
她执意要来宝知县办鬼案时,范氏兄弟之所以同行,完全是因为她此前几桩鬼案积累下来的威信。
可说到底,兄弟二人对宝知县的这桩案子心中是半点儿都没有底的。
而郑河先前种种拍马行为,纯粹是因为打不过她,便放低了身段哄她开心。
他压根不信赵福生真是来宝知县办案的,只认为这一切不过是走个过场,甚至暗中揣测,她是不是想借宝知县的这桩案子为跳板,想取得朝廷的重视。
但这会儿赵福生却说她对于宝知县的鬼案已经有了几分把握,郑河这下怔住了。
不过随即他就想到了赵福生从自己身上驭使的厉鬼口中获得的那枚买命钱,当即就以为猜到了真相,连忙点头:
“大人可是准备借买命钱将鬼驱离?”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
“当然不是。”
买命钱可以收买厉鬼,她留着将来说不定有大用的,怎么可能轻易在此时就花用出去。
“不是?”
郑河这下真的怔住了:
“大人不准备使用买命钱驱鬼吗?”
“不准备。”赵福生摇了摇头,解释着:
“这一次的鬼与以往的鬼案都不同。”说完,她看了郑河一眼:
“你查到了范家两位哥哥曾来过宝知县葬人,继而推测出宝知县此次鬼案与我万安县有关,这证明你不是个蠢人,应该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郑河一听这话,心中一动,面色微变:
“两个鬼同时复苏?”
他想起了自己令人挖开坟地后找到的两口空棺材,心中不安的猜测此时从赵福生的话中得到了确认。
只是他随即又否认:
“不、不可能,不可能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赵福生淡淡的问了一句。
郑河有些失态的道:
“自后汉立朝以来,从来没有听闻过两鬼同时复苏的,一山不容二鬼,鬼也有自己的领域——”
几百来年,大汉朝早就已经默认了祖辈传下来的经验法则就是对的,也正因为厉鬼绝不可能同行、合作的特性,所以除了帝京之外,大汉朝各州县镇魔司都是以一令司及大量令使的配备为主。
在是祖宗的经验出了错,厉鬼打破了不可同时复苏及存在的特性,这种祸事对于当地的镇魔司来说,无疑是灭绝性的打击。
“不可能的!!!”郑河摇了摇头。
他情绪激动,吓得古建生缩成一团,躲在角度,深怕他发疯失控,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赵福生笑了笑:
“一开始的时候,我司中范大哥也是这样说的。”
说完,她面色一整,严肃道:
“但确实两个厉鬼同时复苏了。”
“大人可敢确定?”郑河焦躁不安,手撑着大腿想要起身,但在起身的刹那,又意识到自己是坐在马车上,接着颓然坐了回去。
“当然确定。”赵福生点了点头,说道:
“这一对厉鬼,是我的父母。”
她抛出这样一个重磅消息,郑河一时被炸得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的去看范氏兄弟。
而提到这桩鬼案范氏兄弟哪敢吭声。
事关鬼案,赵福生倒并没有避讳,直接从自己的来历说起:
“当初万安县赵启明驭使的厉鬼失控你们心里也应该清楚。”
她进入万安县镇魔司的前因后果县中不少人都明白,瞒是瞒不住人的,赵福生也没打算过瞒人。
她从当日范氏兄弟引她入司祸水东引说起,提到她一家三口遭厉鬼杀死,而后她侥幸驭鬼成功,得以死里逃生。
“而我爹娘则是死于厉鬼之手,并且在第二天出现厉鬼复苏之兆,当时镇魔司内就出现了鬼域。”
赵福生的话说得平静,但郑河想到她大难不死,醒来发现爹娘去世,而后父母尸身厉鬼复苏,在当时的情况下,赵福生在没有人指点的情况下驭使厉鬼的力量将复苏的鬼物镇压,简直就是一种奇迹。
后面的话不用她再多说,郑河也猜得到。
她才刚醒来,暂时镇压住了复苏的厉鬼,但以她当时的能力、见识,都不足以完全的压制这两具尸身,所以才有了后来二范连夜将尸体埋入宝知县地界的事。
郑河声名远扬,宝知县上头还有州府、朝廷,一旦闹出鬼祸,总有人收拾烂摊子。
赵福生本来考虑得不错,但她高估了郑河的本事,所以赵氏夫妇尸身复苏后,最终仍决定自己出马收拾自己搞出的祸事。
“我驭使的厉鬼也是煞级。”她说到这里,郑河一下就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当日你能借助厉鬼的力量镇压复苏的尸体,那么你父母的等阶一定低于煞级。”
“是。”
赵福生点头:
“他们复苏之后,品阶一定不会高于煞级,但杀了人之后,晋煞的可能性不小,所以我推测他们已经达到煞级。”
说完,她见郑河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她说道。
郑河顿了顿:
“大人,我认同你的推测,但你不要忘了,这是两个鬼。”
两个鬼同时复苏,且同时作案,这在大汉朝历史上并没有记录,至少郑河印象之中是前所未闻。
“两个鬼的品阶可能都在煞级,可二鬼同行杀人,造成的鬼域、杀伤力,可能已经远大于煞级了。”
赵福生听到此处,点了点头,补充道:
“甚至有可能已经达到了祸级的破坏力。”
郑河深呼了一口气。
如果鬼祸到了祸级,那对他来说就是最坏的消息。
祸级的鬼物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如果赵福生不能处理这桩鬼案,那么他就没有其他路走,只有两个选择:
1、在双鬼杀他之前,他先厉鬼复苏而死。
2、报告朝廷,请朝廷来人收拾烂摊子。
郑河思来想去,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难逃一死。
唯今之计,好像除了跟着赵福生破获此案,压根儿就没有其他生路的样子。
“……”
郑河一时之间想要骂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惹出祸事的赵福生他打不过、惹不起,最离谱的是,如今自己还需要靠她帮忙,才能保住性命。
这叫什么事儿!
“不过它们要想晋阶,应该还欠缺了一样东西。”
神情有些沮丧的郑河一听这话,愣了一下:
“欠缺了东西?”
“不说这些了。”赵福生自然不会将当日赵氏夫妇厉鬼复苏的同时,躺过的门板也化为大凶之物的事在此时告知郑河。
她摆了摆手:
“现在还没有去孙家看过,也不敢确定这两个鬼就是我的父母死后作祟,无论如何,先去看过现场,确认是这两个鬼,最终一切才好定论。”
她这话一说出口,郑河心中纵使有万般疑惑,也唯有应了一声。
马车一路前行,约半个时辰后,车辆驶离一段闹市,进入另一条街巷时,明显道路两旁的行人要稀少一些了。
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静谧感笼罩了车内的几人。
就在这时,郑河打破了沉寂,说道:
“孙府就在前面。”
孙家府邸坐落于闹市之中,经历了数代经营,这附近的数条街、店铺本来全是孙家的产业。
没有闹鬼的时候,这里人来人往,算是热闹。
但孙家出事之后,所有店铺全部关门,平时喜欢来这边走街蹿巷的货郎们也不见了踪影。
此时还没有天黑,这些外表保养得尚算不错的店铺、宅院竟显出几分破落荒败之感。
车辆在孙府正大门前停下时,赵福生还没有进门,便闻到了一股还没有彻底散去的血腥气。
经历过十来天的时间发酵,这种血腥味儿又转化为一种腐烂的恶臭感,令人闻之欲吐。
郑河常年与鬼相伴,对于这种死亡的味道并不敏感。
而赵福生在解决要饭胡同鬼祸时,对这样的气味也闻惯了,甚至当时要饭胡同的味道比这里还要恶臭一些。
她与郑河没什么反应,倒是古建生与二范同时屏住了呼吸,不约而同喊了一声:
“好臭。”
除了臭气之外,还夹杂着一种若隐似无的阴冷感——这是厉鬼肆虐后留下的痕迹。
两个驭鬼者身上驭使的厉鬼感应到这种鬼息,都蠢蠢欲动。
赵福生仗着有封神榜在,对厉鬼的变化并不在意,但本来就处于复苏边沿的郑河却吓得个半死,好半晌才平息了暴戾的心绪,脸色难看的深呼了好几口气。
众人下了马车,在孙府门前站定。
趁着郑河吩咐车夫停靠此处的功夫,赵福生则仰头看向孙府的大门。
孙家占地极广,早在片刻钟前,马车便从孙家的石牌坊下经过,进入了孙府的地界。
这里是孙府本邸,四面是红砖围墙,中间是两扇朱红色的对门。
门上带铜扣,上书‘孙宅’二字!
大门倒修得气魄非凡,可惜此地的主人一夜之间已经死绝。
赵福生看着大门陷入沉思,就在这时,郑河吩咐完车夫走了过来。
他一靠近,赵福生的眼神迅速变得清明,她扭头问了一句:
“说完了?”
郑河点头:
“说完了。”
赵福生微微颔首:“走。”
从马车停靠的位置到距离孙宅入口之间还隔着一纵约十来步的阶梯,阶梯似是白玉雕成,可惜此时玉阶蒙污,上面还残留了已经化为黄褐色的血迹。
兴许是惦记当日孙家人供奉之情,孙府事发后,郑河见孙家四处是血,曾令人大概清扫了一番。
可惜下头的人见到孙府惨状早被吓破了胆,再加上人走茶凉,孙家人死绝后那点人情很快也会被消耗光,自然郑河的吩咐大家做得也不太认真。
许多地方只是以水冲了两下,血迹混着水流冲到下方砖缝之中,将泥土染腥,一群苍蝇围在上方‘嗡嗡’乱飞。
若无意外,这里郑河本不该再来,可此时他随赵福生重回孙府,见到底下的人对自己命令敷衍了事,心中煞气顿起,被厉鬼诱发的恶念化为杀机,恨不能立即抓个人来杀死。
他拳头握了握,脸色变得阴冷。
就在这时,赵福生突然问他:
“郑河,当天孙府出事的时候,他们家的房门有没有异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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