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阴风掠过。
大天使席勒思俯瞰着在阴森地面上不停挣扎的龙神恩多拉。
他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怜悯,这位神祗的遭遇完全是罪有应得。
龙神恩多拉,作为天体国度中最早觉醒自我意识的五位神祗之一,即便是在律法到来,天国降临之后,仍然在诸神中享有无上的尊荣。
自闪恩陨落之后,天体国度陷入到群龙无首之中,而那五位神祗便被视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神王,神祗们尊敬祂们,愿意跟从祂们,倘若不是如此,龙神恩多拉也无法在暗中召集六神,一手打造原初教会。
大天使席勒思在地表上静静等候着。
在这一层地狱里,罪人们会时而癫狂,时而清醒,唯有如此,他们才不会对刑罚而麻木。
自上空俯瞰,龙神恩多拉的身躯即使多么庞大,在这广阔的地表上仍然如同孤零零的蝼蚁。
等到地表不再震荡,龙神恩多拉慢慢从癫狂的状态中回复过来,祂的双目通红,直直盯着上方,仿佛要望到天国去,将那尽善尽美的国度就此摧毁。
那副面目让大天使心生厌恶。
席勒思缓缓从高空上落下,恩多拉一眼便看见了这位游历地狱的大天使,祂一时间惊疑不定,口中的咒骂悉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恐惧的沉默。
天使的恩典之下,席勒思看到了龙神恩多拉潜藏在咒骂下的畏惧。
“忤逆神好受么?恩多拉。”
席勒思一步步走来,以审判者的姿态注目着恩多拉。
恩多拉张了张嘴,祂的嗓音嘶哑:
“天使怎么会来到这种地狱?
怎么…
连天使也会忤逆堕落么?”
恩多拉的话语一下激怒了席勒思,大天使冷声说道:
“不要将我与你相提并论,我是神的手脚,是神的使者。”
奇怪…
自己明明不应愤怒。
自己是神的大天使,永远都不会忤逆堕落。
难道自己在心虚么?
席勒思一时不敢再想下去,而在这时,龙神恩多拉问道:
“那么…你来做什么?
彰显神的慈悲?还是说加重我的刑罚,以此昭示律法?”
恩多拉的嗓音满是冷嘲热讽。
席勒思盯着祂笑道:
“你只是说得洒脱,可你究竟在经历什么,你自己清楚。”
短短一句话,便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龙神的逆鳞,恩多拉顷刻面目狰狞起来,祂嘶声狂叫着,妄图以所剩无几的力量撕碎面前的大天使。
可即便席勒思站着不动,恩多拉也无法前进半步,这座地狱仿佛会读取灵魂的每一丝恶念,并将其桎梏。
片刻后,恩多拉无能为力地倒在地上,狼狈万状,昔日的兽人创造者再也不复原来的威风。
席勒思毫无怜悯地看着祂,
“你一手创造了原初教会,只为了忤逆神,完成伱们所谓的夙愿,
怎么,你们这些世人,总是喜欢冒用神的名义是吗?”
倒在地上的恩多拉青筋暴起,宛如受伤的野兽般怒吼道:
“我不是凡人!我是神灵!”
席勒思摇摇头道:
“在神面前,你们并无区别。
好好想想,你们的灵魂不是同出一源么?”
恩多拉狠狠道:
“我们拥有凡人难以企及的力量!”
席勒思冷笑道:
“力量,多么可笑,
在那凡间,国王对于奴隶来说同样难以企及。可他们同样不过是凡人。
你们对于凡人而言有多么难以企及,在祂面前又有什么意义呢?”
恩多拉此时此刻无言以对,那庞大的身躯颤抖着,恐惧席卷着祂的全身,让祂不能自已
席勒思看到恩多拉的恐惧,此时此刻,他恍然有些许类似大仇得报的畅快。
这在天使们的身上是很少见的。
良久之后,恩多拉回过神来,抬起头,面目狰狞地质问道:
“我的父又有什么神谕?
要将不知悔改的我推入第九层地狱么?!”
第九层地狱…
话音落耳,席勒思记起大天使卡拉对第九层地狱的描述。
在那里,唯有虚无。
席勒思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诞生在尽善尽美的天国,席勒思从来都未曾体验过虚无。
他抬起眼眸,眺望远方的尽头。
第八层地狱与第九层地狱是如此接近。
大天使们都拥有一部分神的记忆,席勒思记得,在神即将降临却还没降临的时候,神便处于一片虚无之中。
由此联想…
是否见识何谓虚无,便可以进一步地接近神?
席勒思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到,一时想要制止,可欲望的火焰一旦燃烧,直到达到目的之前都将永不熄灭。
在令人恐惧的虚无之中,是否真的存在接近神的良方?
席勒思静立不动着。
慢慢恢复过来的恩多拉看着这位大天使,恍然间,祂好像看到了曾经的六神。
六神有渴望、有夙愿,正因如此,祂们才会创立原初教会,期望籍由原初意志的力量,迎接一位新的神王,重建属于诸神的旧秩序。
此时此刻,恩多拉想到了什么。
或许…
自己可以动摇这位来自于天国的大天使,让自己的父尝尝…背叛的滋味?
恩多拉的目光满是阴鹫,祂嘴唇微张,蛊惑的话语即将脱口而出。
席勒思猛然回头,看向恩多拉,
“你果真是不知悔改!“
大天使冷声说道,眼眸里的欲望骤然消逝,好似从未有过一般。
恩多拉满脸愕然。
“好险…”
席勒思在心中道。
就在方才,自己在堕落的边缘止住了欲望的脚步。
而这源自于恩多拉心中的阴险狡诈。
天使的恩典能够让天使们看见他人心中所想。
自己在即将堕落之时,无意间捕捉到恩多拉的目光,由此明白,倘若自己堕落,必将让这位忤逆神的罪人如愿。
如果那恩多拉什么都不想,席勒思觉得,那么一切都不好说了,很有可能,自己真的会.....
不过,凡事没有如果。
席勒思很庆幸,自己没有就此堕落。
恩多拉面目狰狞起来,气急败坏地诅咒道:
“你等着吧!你等着吧!
欲望的死灰终究在你身上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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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天使没有前往第九层,不过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他来到了第八层的尽头,在风中站立着,眺望着面前的景象。
席勒思站在第九层的边缘,于犹豫中徘徊,但始终没有往里面踏出一步。
自那高耸的悬崖往尽头眺望,举目所见,唯有一派难以描述的漆黑,那里仿佛是光明不曾涉足之地,仅仅是予以注目,席勒思便被那幽邃的黑暗所吸引,他险些就伸出手触碰。
席勒思恍然觉得,那第九层地狱,既是刑罚、又是恩典。
虚无之中,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么?
良久之后,席勒思才将目光从那里挪了开来,他尽量止住心中的好奇,一步步地准备离开此地,回归到那个尽善尽美的国度之中。
龙神恩多拉不知从何蹿出,祂紧紧跟在席勒思的身后,目光阴恻恻地落在大天使的身上。
席勒思停住脚步,问道:
“怎么,你还想蛊惑我么?
我岂是可以被你蛊惑的?”
恩多拉此时缓缓开口,嘴唇里吐出森森寒气,
“啧、啧…谁都无法蛊惑别人,能蛊惑人的,就只有人自己。”
席勒思丝毫不将恩多拉的话语放在心上。
蛊惑人的,就只有人自己。
怎么,身为大天使的我会自己蛊惑自己么?
“恩多拉,你是如此不知悔改,我可以说,自有史以来,你所受的罪罚将是最重的。”
席勒思说着,声音宛如居高临下的审判者。
恩多拉死死地盯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天使,
“大天使,你们不曾尝过那滋味。”
“噢?什么滋味?”
“听命于自己。”
恩多拉痛苦而挣扎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狂热。
席勒思此时微微转过头,侧眼看着这位陨落的神祗。
“听命于自己!这是多么伟大的事!
除了自己的声音以外,谁的声音也不倾听,除了自己的意念以外,谁的意念也不在乎!
唯有抵达到如此至高的境地,才不负神灵之名!”
恩多拉如同凡间的狂信徒般跪了下来,发了疯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席勒思的眼眸里流出深深的厌恶,
“就为了这个,你背叛了神么?”
恩多拉嘶声道:
“为什么不呢?
凡人们常说,诸神审视着我们的一切。
而他们却不晓得,如今的诸神亦被律法所审视。
大天使,难道你希望身上有枷锁,身外有牢笼么?”
席勒思只是冷笑,回答道:
“即便天国未曾降临,在你们的旧秩序里,你们又何曾真正地听命于自己?
你们的诸神之约将你们制约,即便是面对忤逆的凡人,你们同样无法随心所欲。
听命于自己,那不过是你们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尽管对眼下的恩多拉冷嘲热讽,但席勒思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转过身来,直面着这位陨落的神祗。
“是啊,即便是在闪恩的旧秩序中,我们也从未真正地听命于自己。
正因为未曾拥有,才需要去追求!”
接下来,恩多拉像是没有听到席勒思的冷嘲热讽般,垂下头疯狂地叙述道:
“你知道吗?来到这里之后,我多么想去往第九层地狱!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人人都说,那里除了虚无以外,什么都没有。
可有虚无已经足够了,
在那里,没有躯体、没有五感、没有光明、没有善恶…
那里、那里连神都没有!
只有在那里,才能真正地听命于自己!”
恩多拉如癫似狂的言语落在大天使的耳畔,后者凝望着这位被刑罚折磨得疯狂的神祗,良久后摇了摇头。
“你已经疯了。”
席勒思如此道。
龙神恩多拉双眼布满血丝,祂已经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开始自顾自地发狂地诅咒起来,
“我差一点就得到了一切!我的父我诅咒你!
那高贵的国度,我诅咒你!
噢…原初意志…你的伟力是多么宏大,你拥有世上最接近父的力量,可你为何没有理性?!我诅咒你!”
在那一声声的诅咒声里,第八层地狱再度开始震荡,让这位受罚的罪人徘徊在更深邃的痛苦之中。
席勒思离开了地狱第八层。
在地狱中所见的一切都让他深恶痛绝,大天使恨不得让里面的灵魂受尽永罚,无论是今天、明天、一个月、一年、乃至十年、百年、千年后都得不到赦免,直至永永远远。
可是这些都由不得自己的意愿。
不知从而来的无奈席卷心灵,伴随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这一切…都不取决于我,而取决于神…”
席勒思低声喃喃着。
是啊…无论是天国还是地狱,都不取决于自己的意愿。
“听命于自己…”
莫名其妙的,这句话出现在耳畔。
席勒思猛然回过头,发觉根本就没有人出现在自己身边,四面八方空无一物,这句话不知从何而来,突然就落入了耳畔。
像是被风捎来般。
“听命于自己…”
话音再度落耳,大天使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脖颈上冷汗连连,他不知何时跪在了空无一人的旷野之上,冰冷的寒气席卷着他的心灵。文学
风声掠过,草木皆兵的席勒思觉得,好像有谁在他的耳畔轻声低吟着同一句话,
“听命于…”
席勒思听到一半之时,猛然发觉自己的双唇微张,
“自己。”
原来是自己在自言自语。
自己的言语像是带着某种诡异的磨砺,如同罂粟般诱人就此堕落。
大天使猛然质问自己道:
“席勒思,难道你要被蛊惑么?!”
随着声音落下,席勒思终于冷静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站起身来,环视四周,他双手合十地诵念经文,不断地乞求平安,并发誓再也不会踏足到这地狱之中。
地狱…对于天使而言,实在不是一個好地方。
这趟旅途,对自己毫无收获,
自己只是发觉,越是深入到黑暗之中,便越是见证光明的可贵。
这就像是…一种衬托。
席勒思失神地喃喃道:
“一种…必要的衬托,就好像…只有这里的人受了永罚,那天国的美好才会永永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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