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诺丝再度来到了人骨教堂。
这里是原初教会的圣地,一如努斯王国的圣山乃是整个真教的圣地一般。
“这几天将是圣地最稳定的时候。”
芙罗拉为女儿梳理着发梢,柔声说道:
“人骨教堂的时空错乱的情况将会被降到最低,而苦难女士的仪式会用仪式疏导各个时空的窟窿。”
“母亲,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艾诺丝面无表情地说着,
“在这之后,六神将以自身的神力为我构筑一条登神之道。”
“是的,登神之道的原理其实很简单,苦难女士将人骨教堂的各个时空的窟窿倒向未来的黄金殿堂,为你建立一個道标,锚定好你登神的命运。”
说着,芙罗拉有些激动,手中梳子颤了颤,
“艾诺丝,你知道吗,六神告诉你的父亲,在你的命运之线上,伱是注定要成新神的。”
“我知道,那是一个伟大的预言,出自于历史星辰。”
“艾诺丝…你将作为主的先知,引领众神。”
作为主的先知…
那话语落在耳畔,艾诺丝兀然觉得自己的母亲可怜极了。
包括整个原初教会及其信徒们。
他们并不晓得,自己所做的事,根本不是站在主那一方的。
艾诺丝作为原初使者,六神曾告诉她真相是什么。
那是连牧首芙罗拉都不曾知道的真相。
六神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这场交易更加顺遂。
毕竟,牧首死了还有继承者,可倘若原初使者到最后的关头背叛了祂们,那么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其实芙罗拉所说的登神之道,艾诺丝远比她更清楚。
登神之道的原理,换而言之,是打开一条通往未来的路,一条锚定未来的路。
早在数百年前,六神便通过历史星辰看到了原初使者成神的命运。
无论是谁,都有一条揭示命运的丝线,它导向着一个未来,它往往飘忽不定,难言定数,而六神看到,艾诺丝的命运之线导向了登神的未来。
在苦难女士的协助之下,六神集合一直以来积蓄的力量,将那个未来锚定住,让身为原初使者艾诺丝无需经历命运的颠簸,直接踏上雷霆星辰,造就神格。
简而言之,六神的所作所为是一种拔苗助长。
艾诺丝清楚地知道这些,更明白六神为何要拔苗助长。
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
特别是那位…天国上的诸神之父。
“母亲,那个假使者,你打算怎么做?”
艾诺丝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
“献祭。”
芙罗拉残忍地笑道:
“首先,我们要在众人面前揭发她妄称神谕的丑陋面目,待长老们认清之后,便将她就此献祭,你知道,这场仪式,需要许多足够强大的灵魂,愿主护佑我们一切顺利。”
献祭…
艾诺丝回想起,在好几年前,她与米拉踏入城下之城时,所看见的那一场献祭。
数百年来,原初教会做过无数献祭。
他们以神的名义献祭,只为了唤醒神的原初之面,这是原初教会的教义。
但事实上,一直以来的献祭,都是为了不久后的登神仪式。
艾诺丝再如何被命运与六神所钦定,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因此,她需要不知其数的灵魂来铺路,从而牵引原初意志的力量,以原初意志可以污染星辰的特性来彻底掌控那颗无主的雷霆星辰。
原初意志之上,有三千年前的封印,其力量似乎根本无法为艾诺丝所用。
可是,六神早已为那一天准备多时,怎会想不到这点?
原初教会的那些灵魂的献祭绝大多数都出自于自愿,是以自由意志行事的,如此一来,便可以绕过主对于原初的封印。文学
“真是准备万全。”
待母亲梳理完自己的秀发之后,艾诺丝站起身道。
芙罗拉点点头,温柔地为共治皇帝整理衣袍的褶皱。
“母亲,我要再见那假使者一面。”
芙罗拉有些诧异,
“艾诺丝…我记得,你已经见过她…几次了。”
“母亲,你在担心什么?”
“不,没有。愿主庇佑你。”
芙罗拉小声道。………………………………………………………………
人骨教堂内。
米拉和菲比奴被关进了一间特殊的牢房,那牢房类似于皇宫的那间由禁魔金所铸造的房间。
只是这牢房显然没有皇宫的房屋好,没有柔软的鹅毛垫床,只有简单干硬的麦秸木板床,甚至连桌椅都没有,食物也远比之前朴素。
米拉也没有抱怨,她安安分分地待在里面,就这样,一连好几天过去了。
相较于揣揣不安的菲比奴,米拉要淡定多了。
“你知道吗?菲比奴,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将我带到那群长老们的面前,然后宣告我不过是一位假使者、假先知。”
米拉如此说道。
菲比奴吓了吓,满脸都写着慌张,忙问道:
“米拉大人,你会经历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会经历什么,但我不能说出来。”
米拉摆出了嘘的手势,
“这是神让我做的。”
半响后,菲比奴低声道:
“神让您做的事…可真吓人……你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米拉摇了摇头。
菲比奴的脸色苍白起来。
米拉摊了摊手,说道:
“在西兰遭遇那一日前,他也不曾晓得神赋予的使命是什么,甚至连神有没有赋予使命都不能确定。”
菲比奴虽是异教徒,但也知道那个故事,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间,牢房外传来脚步声。
米拉看了过去。
那是艾诺丝。
菲比奴愣了下,随着艾诺丝来到牢房外时,她连忙退后,躲在牢房的最角落处,不敢说出一个字。
女皇的目光没有触及那位侍女,自走进来来时,便一直落在米拉的身上。
“你又来见我了。”
米拉笑着说道。
艾诺丝面无表情,缓缓道:
“要不了多久,你就要被押到众长老面前,我的母亲将亲自裁决你的种种罪行,而后将你献祭。
告诉我,米拉,你觉得讽刺吗?
你的下场,将会像麦思亚一样。”
米拉的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惧色,她出人意料地问道:
“艾诺丝,那你会试着为我辩护吗?”
共治皇帝冷冷道:
“不会,米拉,你太天真了。”..
米拉皱了皱眉头。
只听艾诺丝略带讥讽道:
“享受吧,这就是你的神给你的安排。
这恩典已经够你挥霍了。”
“《王与先知书》。”
米拉忽然道。
“什么?”
共治皇帝道。
“‘不要说,我没有恩典给予,我的爱已经足够你们挥霍了。&”
隔着牢笼,米拉靠近着艾诺丝,抓住她腰间的银牌,
“艾诺丝,你有你的恩典。”
共治皇帝甩开了米拉的手。
那银牌上铭刻的经文,确实是出自于《王与先知书》。
“恩典?”
米拉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每个人都有恩典,你可以领受,也可以不领受,可神都见证着,我也见证着。”
艾诺丝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她吐字道:
“你根本不了解我遇到了什么,你也不可能知道我的命运。”
使者轻声道:
“可我知道你的痛苦。”
共治皇帝盯着她,片刻后,冷冷地说道:
“你还想动摇我么?你早就没这个机会了。
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恩典,
而我选择不领受,我自有我的恩典。”…………………………………………………………
忏悔是面对自己最无法接受的那一面。
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要审视自己的信仰。
艾诺丝当然知道这些。
作为帝国的共治皇帝,她远比许多盲从的信徒们,甚至是钻研神学数十年的神职们更加清楚。
她知道,米拉在劝告自己忏悔。
艾诺丝觉得实在可笑,她站在六神的一方,早已与众人所信仰的神对立起来,如今难道要向自己敌人去忏悔么?
这不可能。
而最重要的是,
自己为何要忏悔?
在《千年先知书》里,记载过一位从未见过神迹的老真教徒犹疑信仰,怀疑神,最后当那场大重生到来时,面对天国而忏悔的故事。
那故事是如此简洁明了,里面的道理更是浅显易懂,被无数人给讲明了。
神迹出现了,就当忏悔。
这样的道理,艾诺丝唯有冷笑,
“神迹不足以让我忏悔。”
自己为何要忏悔?
艾诺丝找不到足以忏悔的理由,从无信仰的她,更不会走上那一条他人口中的天路。
自己的未来,已经显明了,那条登神之道近在咫尺,自己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无需去卑微忏悔。
艾诺丝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面前的烛火摇曳着,她的心绪慢慢沉静下来。
自己鬼使神差地去见了米拉一面,这并不理智,更没有任何的必要,连母亲芙罗拉都为自己担忧,担心自己念及过往的旧情。
但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在这之后,自己反而更坚定了,显而易见的是,籍由着黄金之心,自己再也不会再动摇了。
“这应该是…我和你最后一次交谈了。”
艾诺丝自语着,黄金之心的作用下,她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怅然。
她摇头失笑,自己早该明白,无论自己曾跟米拉发生什么,都已经成为了无足轻重的过往,即使再如何追忆,也要明白那不过是飘渺的云烟。
正如她此前跟米拉所说的一般。
“我不会忏悔,我自有我的恩典。”
在这以后,共治皇帝再也没去见过米拉。
这位共治皇帝彻彻底底地沉静下来,她依照着牧首芙罗拉的吩咐,沐浴净身,服用种种奇珍异草,为即将到来了仪式做着准备。
艾诺丝一世从其母亲口中得知,原初教会的众位长老及上百位神官和信徒们都已经来到了人骨教堂内。
晚些时候,在登神仪式到来时,那位假使者就要被押到众人的面前,在揭露其罪行之后,便要作为第一位被献祭者。
艾诺丝平静地接受了母亲的安排。
她不会为米拉祈祷,正如她不会忏悔。
即便母亲芙罗拉主动询问她是否要再见一面时,艾诺丝一世也给予了明确的回绝。
“没必要了,母亲。”
艾诺丝淡淡道。
“噢…愿神庇佑你,艾诺丝。”
芙罗拉顿了顿,没来由地有些慌张,于是道:
“我和里奥永远爱你,艾诺丝。”
共治皇帝只是点了点头。
那颗黄金之心里,没有给情感留下一席之地。
三日之后。
人骨教堂一派昏暗,信徒们手持火炬,屏息凝神,神圣的氛围弥漫在墓穴的四处,连空气都沉重起来,似乎被添上了几分信仰的重量。
数以百计的原初信徒们来到了人骨教堂之中,他们有着共同的身份——祭品。
他们是被牲祭的人,在这些原初信徒看来那并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荣幸,更是不容推脱的使命。
人骨教堂内,到处都是虔诚诵经的声音。
米拉被守卫们看押着,一步步往人骨教堂的最中心走去,那是整个地下墓穴群的大厅,她在六年前曾去到过那里。
与六年前的死寂不同的是,这一天,大厅内挤满了人,他们涌动着,互相拥挤着,一同来到大厅之后,那是一个地下暗湖,空间刹那广阔起来,而黑暗也同样广阔。
除去零散的火光外,再没有别的光。
湖水荡漾着,在那湖中心处,有一小片湖心岛,米拉知道,艾诺丝就立在那里。
米拉一踏进来时,原初信徒们便接连投来目光,那些目光复杂至极,仇恨、怨念、怀疑、质问…各种各样的事物都被包裹在那些目光之中。
米拉像是被展览的战利品般,被那些守卫们推搡的站到地下暗湖的前方。
原初教会的长老们凝望着这一位神的使者。
芙罗拉身着牧首袍,手持牧首权杖,这副模样一如六年之前,只是这一次,米拉不再是她们眼中的原初使者。
“诸位,你们曾经犹疑,你们误以为她真的受神所托,要传达新的旨意,这实在是不幸。”
芙罗拉面向众人,以不容质疑的口吻朗声道:
“如今我要告诉你们,她不过是妄称神谕的假使者,一如那淫妇所赞颂的索拉缪斯。
唯有我们,才是神的真理,唯有我们所行之事,才是真正的神谕。
她却要与我们为敌,与原初教会为敌!
假使者,如今你的欲望败露,你有什么好说的?”
随着话音落下,众人都望向了站在正中央的米拉。
他们等候着米拉的言语,看看她有什么要辩驳。
只见那位假使者出声问道:
“你们难道要审判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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