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伊立在高山之巅,俯视着眼前的大地。
白雪皑皑的高山下,逻各斯人的王国距离自己的位置既不算相隔千里,也不算近在咫尺。
逻各斯人在急速地扩张和成长,王国被他们用一个个堆起的土屋或开凿的树洞建起,诸如猛犸等数不胜数的大型野兽在分食之后,被取下骨骼装饰王国,以巨大坚硬的岩石建造出宫殿。
逻各斯人们因此而感到荣耀。
然而从高山之巅往下望去,会发现,其实逻各斯人数十年的成就——逻各斯王国不过世界的沙砾,一切依然如此渺小。
但这不代表着,祂不欣喜。
逻各斯人把火当作自己的形象敬拜,他们心里还没有一个足以形容祂的称呼。
不过,神并不在乎这些。
“逻各斯人长寿,长寿到他们要等很久才能寿终正寝。”
从高山之巅望去,逻各斯人比蚂蚁还渺小,晨伊自语道:
“如果其中有人死去了,那就代表着,这世上第一次有理性生命去面对死亡。”
到了那时,得到理性的逻各斯人就不得不开始面对一个千年问题。
死亡。
神在高山之巅上慢慢踱步。
高山上积着雪,那雪中没有祂的足印。
对于自己来说,死亡并不存在。
来到这世界之时,晨伊便知道直到世界末日,自己都将永恒存在。
记忆的缺失蒸发了肉体上的情感,唯有最底下神性的悲悯要超越生命。
晨伊望着这些逻各斯人。
撒泊王与他的族人子民认为什么都无法摧垮这不可战胜的盛夏。
因此他们肆意地猎杀野兽,献上丰厚的牲祭,纵声于享乐。
神在思索,他们认识到死亡时,要如何启迪他们。
因为这世上的生灵里,只有他们拥有理性,能被称之为“世人”。
祂的思索没有持续太久。
这时,远古混沌突然翻滚,突然涌动。
原初意志排斥着降临的神。
猛地抬起头,神凝望向海洋之上的远古混沌,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向高山之巅。
晨伊稍稍低下头。
自己的身影相比之前,发生了变化。
黯淡了。
虽然几乎微不可察。
但自己的身影确实黯淡了。
晨伊看着远古混沌,后者宛似显露獠牙般翻涌滚动。
毫无疑问,世界的原初意志威胁着自己的存在。
神微微阖上双眼,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
…………………………………
逻各斯人认识到,他们的寿命简直长得惊人,体能也非同小可。
数百年过去了,以撒泊王为首的青壮们才跨入中年,迄今为止,从来没有哪个人自然死亡。
这是猿人时期所不能想象。
几千人口的王国也成长到上万人的规模,原有狩猎区域的采集和捕猎已经难以满足需求,王国因此愈扩愈大,对于野兽们的捕猎也不敢那么随心所欲,撒泊王不得不让整個族群节制一些。
不过,撒泊王依然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王国仍在繁荣昌盛,王国的盛夏仍未迎来终结。
王的兄弟亚尔却时有忧心。
“王兄啊,那些猿人时是壮年的人,现在白发越来越多了。我们的族人在老去。”
“亚尔,你不必担心,我们受了火的庇佑。”
撒泊王坐在石造的君王宝座之上,
“老去便老去吧,火永远眷顾我们,我们与我们的王国永不朽坏。”
“世上岂有永不朽坏之物?”
亚尔质问道,王国里只有他能这样质问撒泊王,
“或许,我是说或许,或许我们都会死!我们并不永恒!”
“你在说什么?!”
撒泊王面露怒意,站了起来,拍打王座,
“火焰永恒,我们自然永恒,你是火的主祭司,难道不晓得这火焰是从我们的猿人先祖手里传承下来的吗?迄今为止还未曾熄灭!”
亚尔面对愤怒的撒泊王,双手双足不由地颤抖,露出了怯意。
“回去吧,亚尔。好好祭祀火。”
撒泊王吐着字说道。
亚尔颤颤巍巍地走出了撒泊王的石制宫殿,走过数十条由宫殿延申下来的长阶,渐渐地,他的身影消失在撒泊王的视野里。
兄弟落寞地离去,撒泊王感受到一丝愧疚。
他的兄弟亚尔既不勇敢,也不坚毅,可亚尔的敏锐与聪慧永远值得称道,不然撒泊王也不会让他祭祀那位存在。
王爱他的兄弟。
许多逻各斯人的家庭里,一旦有了孩子,爱孩子就胜过了爱手足兄弟。
然而撒泊不同。
比起孩子,撒泊更在乎他的兄弟。
他不是没有子嗣,恰恰相反,他的妻子们为他生育了数位子嗣,有的早已成家,有的还尚处襁褓。
撒泊当然爱他的子嗣们,他的子嗣一出生就是逻各斯人,唯有亚尔是从猿人时便陪伴他左右,也是他建立王国的左膀右臂。
凝视着宫殿延申出来的长长阶梯,撒泊抬起手,把一位仆人唤了过来。
“上次猎得一只翼虎是吗?将那翼虎的毛皮送去给亚尔吧。”
“王啊,可是…那是你最喜悦的…”
那位仆人想要劝阻,却对上了撒泊王不容置疑的眼神。
仆人一下噤声,低头遵照王的命令。
撒泊王最喜悦的毛皮,当晚就被送到了亚尔的居所。
……………………
一切没有如君王宝座上的撒泊所说。
历史的发展,
反而恰到好处地印证了亚尔的言语。
那些最早生起白发的逻各斯人在某个时间段里,不约而同地迎来了死亡。
数百人死亡了,没有人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第一个迎来了死亡,但是人们都知道,死亡没有最后一个。
受赐语言后,王国开阔,生活富足,漫长的寿命中,逻各斯人渐渐忘记了死亡的模样。
如今,逻各斯人以理性为傲,以做走兽为耻。
而在猿人的时代里,死亡是很常见的事物,伴随着他们的一生。
死了就死了,悲伤会持续几天,但绝对不会深切,因为危险的狩猎还在继续,朝不保夕的日子还在继续。
可是,不再朝不保夕的逻各斯人惊愕地发现。
死亡带来的悲伤远比想象中深切,比做走兽时深切成千上万倍。
听到某人死了,逻各斯人们会不由地落下泪水。
死亡像是荆棘般把王国的心脏搅碎。
大地在下暴雨,逻各斯在哭泣。
近十分之一的人死亡了,唤起了逻各斯人的原始恐惧。
从猿人发展而来的逻各斯人发现了恐惧的根源——受庇佑的逻各斯人会死。
他们竟然会生老病死...
连世上唯一拥有理性的生命也会死!
纵使他们知道,在凶险的捕猎之中时,人会迎来生命的终结。
可被杀死,与自然而然的死亡,并不是同一种概念。
前者是有形的,后者却是无形。
逻各斯文明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
那危机不是物质上,而是根植于心灵,源自于理性。
逻各斯人问出了,
整个文明最为伟大的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死亡?!”
在逻各斯人学会记载历史后,
将这记载为…
第一次理性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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