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卿卿吾妻见字如晤
旨意传出,各方反响自是不同。
正巧,顾铭臣在内阁值房里,等传旨的内侍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和御史高霭两个人,顾铭臣不由得笑了一下。
“老师,您笑什么?”高霭不明问道。
实则,他心有所悟,大约老师笑的是宁国侯,想到问出来了,也正好可以就这个问题与老师深谈一番,趁机与老师的关系就能更深进一些。
“人这一生啊,有关键的几步,走对了,一生顺遂,可乘青云直上,你可知道,是哪几步吗?”顾铭臣意味深长地问道。
高霭想了一会儿,“投胎自是关键的一步了,有的人一步天涯,有的人一生只能囿于囹圄,限于一己,不得跨出一步,可谓天壤之别了。”
顾铭臣摇摇头,“也未必,有的人投胎未必好,甚至比不得小门小户,艰难求生,可若是得遇一位好老师,又有两位好岳丈,那就是一步登天的事了!”
高霭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两位……好岳丈?难道说……”
难怪忠顺王如此维护贾琮,听说宪宁公主随贾琮去了辽东,没想到宫里对其如此赏识,难道贾琮要停妻再娶?
可若是这样,林海这般维护又算什么?
但此话,只能到此为止,天家的事,如何好评论?
顾铭臣也只是到此为止,他要将此圣旨发下去,便摆手让高霭离开。
晌午时分,以皇后的名义从宫里送出的赏赐便送到了宁国府,另有一份则由皇帝所赐,送往城外的玄真观,乃是给贾敬的,一份御赐的道袍,一本太上皇诵过的经书,一串檀香木的手串,虽不值钱,意义非凡。
宁熙堂里,贾琮送回来的家书,并不比送往宫中的奏疏迟,黛玉接到家书之后,也不假他人之手,迫不及待地就撕开了信封,捧着看起来,贾琮的字,她是一笔一划都熟悉到骨子里的。
“卿卿吾妻见字如晤……”
起头几个字,看了远不止一次,但每一次依旧令黛玉脸上一热,兼之相思,心头又是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书信之日,已是大捷一功告成,自来顺利,不必多念。秋已至,日渐凉,卿素体弱,当以己为念,不以为夫为盼。自离别之日,便思卿不已,与先南地抗倭远不能比,昔三年守孝,静极思动,建功立业之心甚炽,意欲早平倭患,匡扶天下,行男儿壮志。
今不知为何,这番心思早已淡去,日盼所念,时光飞逝,与卿携手,游历天下。
然今天下,早不太平,自出关外,一路行来,满目疮痍,与之江南昔日所见,如天上地狱之隔,吾心实不忍。建奴猖獗,今虽无吞并我南朝之心,他日战况愈胜,心日久欲大,早晚将我南朝沦为亡国,吾不忍见此一天也。
经略行辕设在广宁,离抚顺尚远,公主与三妹妹将驻留。为夫在抚顺以一战之功,破建奴半壁之城,念建奴短时之内将无所作为,辽东经略也可缓缓而行矣。
待来年,春暖花开,吾欲接汝前来,一解相思,二可领略北地之风光,与江南烟雨迥异哉。
卿虽为女儿,心性素胜男子,当亦能体味此广阔山河之壮美,此地多山多水,山不妩媚而陡峭险峻,水不湍急浩瀚而显柔媚,正契合天地之道也。
往来路上,驻马丘山,回望南都,似看到宁熙堂之灯火,亦似看到卿烛下读书习字之身影,念卿思吾亦然,不禁生踌躇……”
黛玉的泪水终于滚落了下来,她来不及用帕子擦泪,往下看去,是令己尽快筹办迎春的婚事,因他不能回来主持婚礼,让黛玉多为迎春置办嫁妆,以做补偿。
紫鹃见黛玉落泪,很是担忧,又见黛玉并无太多悲切之情,心知必定是想侯爷了,也就放下心来。
“你去将二姑娘请来,就说我有话说。”
紫鹃去请二姑娘,画屏打了水来,服侍黛玉净面,黛玉想到贾琮所言,来年春暖花开,想将她接到辽东去,虽说眼下不知道能不能成行,多半是不能,但一些事该安置的还是要尽快安置。
画屏是曾经服侍过她婆母的丫鬟,当初黛玉也不是没想过贾琮会不会收了画屏,贾琮命画屏来服侍她的时候,就知道,贾琮是不打算收画屏了,收母婢在房,虽说很多大户人家也都做过这样的事,但贾琮却守礼不为。
“画屏姐姐,前儿李守正他娘来给我请安,说是要我给李守正做个媒,我说我年纪轻,不曾见过世面,哪里就会做这样的事,她说,瞧着画屏姐姐当年是服侍过夫人的,做事稳妥,最是懂人的心思,让你帮忙参谋参谋,她家李守正如何?”
黛玉一面说,一面看画屏的脸色,见其脸蛋儿红了,便知她心里是明白了。
“李守正是早年就跟着侯爷的,这么多年了,侯爷说他是个聪明的,本性也好,他娘既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侯爷是护着你的,将来,也不敢怠慢了你去。
这事儿,我也曾问过侯爷了,侯爷说此事关乎你一辈子,单看你的想法,若你瞧得上李家,将来侯爷和我也可抬举李家。”
画屏因是服侍过钟氏的人,她比贾琮又大了不少,钟氏是何等守礼之人,调教出来的人自是知书达理,画屏也从未想过要给贾琮做姨娘。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前程,若无缘分,将来自梳了,在黛玉的屋里做个嬷嬷,也能平平安安地了此一生。
李家看中她,画屏也不意外,李家不是贾府的家生子儿,虽早年跟了侯爷,但总有一点儿危机感,她若是进了门,李家也好安心。
李守正此人,既是侯爷说行,画屏也不挑剔道,“这样的事,夫人做主就是了!”
黛玉才梳洗好,迎春便来了,黛玉拍了拍画屏的手,与画屏一起出去,迎春在椅子上落座,因年长,也没有起身。
“侯爷来了书信,说是让尽快把二姐姐的事儿办了,姑爷不日要往辽东去,想必是要带二姐姐一同前往。”
迎春听了这话,吃了一大惊,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还要出远门,不由得惊愕道,“连我也要去辽东?”
“姑爷在侯爷跟前当差,侯爷那边要用人,一时半会儿也不得回来,姑爷自是要前往辽东,把二姐姐一个人留在家里,到底不妥,若能跟着去,是最好不过的了。”
迎春不知为何,很是有些紧张,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想象着辽东在哪里,又是怎样一副景象?
“三妹妹去了辽东,到时候二姐姐过去了,正好可以与三妹妹做个伴儿呢,也不孤单!”
黛玉走到了迎春的跟前,轻轻地扶着迎春的肩膀,笑道,“说起来,我真是羡慕你们,我也是几年前跟着侯爷去了江南,这两年来,在京中,哪里都不曾走动,也想出去走一走了。”
迎春听得此言,头一次,心头对未来起了憧憬,她咬着唇瓣,腮凝新荔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来,“若我们都去了辽东,岂不是把你一个人留在了京中?”
贾琮想要接黛玉去辽东的话,此时她不能说,她与迎春等人不同,乃是贾琮的嫡妻,贾琮领兵在外,家眷不能离京,与质子无异。
黛玉不由得笑道,“瞧你们一个个都飞走了,将来,这宁熙堂,可不就只留了我和大嫂子了?”
“谁又要走了?我才不走呢?”
一道俏生生的声音传了进来,便见惜春和尤氏一块儿来了,这话是惜春说的,画屏在一旁道,“四姑娘将来也有出阁的日子,哪有女儿家留在家里过一辈子的道理?”
“是没有!”黛玉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画屏思及此中意义,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忙扭过头去给二人传茶。
尤氏见此,不由得好笑,捏着帕子的手虚点了黛玉一下,“真是伶牙俐齿得可恶,你也是仗着成亲早,年纪又不大,说这样少年老成的话,也只好压一压她们这些姑娘家!”
黛玉想到自己和贾琮虽说没圆房,可一些夫妻间该做的事也没少做,大嫂子这是在小瞧自己呢。
黛玉难得羞涩地低了下头,惜春还在一旁问,到底是谁又要走了,拉着迎春道,“二姐姐,难道是你吗?你也要去辽东了?”
不等迎春说话,惜春忙过来缠着黛玉道,“二嫂子,我也要去,你和二哥哥说,让我也跟着去辽东好不好?”
“我何曾说过我现在就要去辽东了?”迎春道。
见尤氏也在用眼神询问,黛玉便将贾琮来信的事说了,“侯爷让我和大嫂子早些筹办二姐姐的婚事,也让二姐姐体谅,他眼下不能回来送嫁,还说让我多多准备嫁妆,以补偿二妹妹。我想着,不如再添一万两。”
那就是五六万两了,迎春摇摇头,“这万万不可!”
昔日的二木头如今也有了主张,尤氏深感诧异,劝道,“女孩儿家去了婆家,可就不一样了,手里头的嫁妆多一些,将来底气也足,如何不要?”
迎春眼中含泪,“若是孙家那样的人家,五六十万两银子做嫁妆又如何?姜家这样的人家,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小姑子,嫁妆再少,也不会有人说我什么。”
这真是难得的见识了!
尤氏暗自点头,看向黛玉。
黛玉笑道,“姜家家底薄,听说姑爷是个一心做事,不太会挣银子的,将来难道要靠姑爷那点子俸禄过日子?既是侯爷吩咐了下来,我若是省了银子,将来岂不是我的不是?”
尤氏问道,“听说那边大姑娘也要定下好事了,不知许的是哪户人家?”
这一说,迎春和惜春的耳朵竖起来了,黛玉道,“我是听说,怀恩侯府赵家的二老爷嫡妻过世了,要寻个续弦,再有就是……孙家!”
“孙家?”尤氏吃了一惊,“不是……怎么会又说起孙家来了?”
孙家求娶迎春不是被贾琮给拒了,怎地还说起孙家来了呢?
“侯爷是不答应,谁知孙家不知怎么搭上了王家,王家给太太递了话,说是这孙绍祖人品容貌均是不错,身上袭的是指挥之职,难得家资饶富,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将来在京营中谋个职位,也是前程似锦。”
娘家嫂子出的主意,如此一说,王夫人还不动心?
而怀恩侯这边,当初东山苑一事闹得多丑,荣国府图脸面都不能把元春嫁过去,皇太后健在,又不好直接拒绝,正好有了孙家这回事。
昨日,熙凤过来与黛玉唠嗑,说了这一档子事,黛玉一听便知道,这孙家与赵家说白了,还是太上皇与皇上之间的角逐。
荣国府竟是不可避免地陷入其中了吗?
见黛玉听完就沉默,熙凤看不懂这些事,但她一向警觉性高,心头也跟着不踏实起来,又不好问,自嘲一句,“唉,横竖这府上如今连爵位都没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尤氏听黛玉说完,不知道该说什么,结结巴巴地来了一句,“这么说,咱们这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黛玉笑起来,道,“横竖是肥水没流外人田呢,这又有什么!”
那孙绍祖年岁也不小了,还未娶妻,偏偏元春也与他年岁相近,若单从年龄上论也是极为般配。
正说这话,外头的婆子来报,说是族里几位太太奶奶来说话,原是听说,辽东大捷,宫里给黛玉赏赐下来了,均是听到了风声前来,好问自家的孩儿在辽东那边可好?
打仗是一件危险的事,没有消息传来是最好的消息。
“都是谁?”黛玉问道。
“西廊下的五奶奶来了,还有娄大奶奶来了,还有三房里周大奶奶也跟着过来了。”晴雯道。
“都请进来吧!”
西廊下的五奶奶乃是贾芸的母亲,身上穿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略有些发白的褙子,精神尚好地进来了,与她一同的是娄氏,膝下一子是贾菌,荣国府派重孙,与贾兰一块儿在贾家书院读书,这些日子以来,常来黛玉这里坐一坐。
二人身后,躬身走着一人,乃是贾芹的母亲周氏,上前来给黛玉请了安,道,“弟妹好气色,原说琮哥儿这么一去,弟妹一个人在家里孤独些,今日听说五嫂子她们过来与弟妹说话,我说我也过来陪陪。”
当初,贾琮命年岁大的族里子弟去尚武院,若读过书,想上进,或是年岁小的,如贾菌这样,去崇文院,贾芹却是仗着原先与贾珍混得好,家里尚有几分积蓄,将贾琮的话置之不理。
今日上门来,黛玉觉着,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笑了笑道,“周嫂子这话说得,倒是我盼着朝廷有事,盼着侯爷出征一般。”
周氏笑道,“朝廷有事,侯爷正好也有了立功的机会不是,听说侯爷这一去,辽东大捷,外头的说书先生都说起来了,侯爷如何英勇杀敌,如何把建州奴杀得屁滚尿流,你侄儿如今后悔得不得了,说当初就该跟了侯爷去,如今也好挣一份军功。”
黛玉不由得好笑道,“芸哥儿跟着侯爷倒是去了,如今还在广宁卫那边督办粮草,还没挣上一份军功呢。一份请功的折子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功劳是挣下了,命却丢了。周嫂子这番话说的,那军功就跟捡来的一样。”
听黛玉说,贾芸还在广宁卫督办粮草,虽不知道广宁卫在哪里,但既然督办粮草,那就不用上阵杀敌,并不危险,贾芸之母五嫂子方安下心来。
娄氏坐在一旁看笑话,她知道今日周氏前来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说这立功的事,道,“周嫂子,你要说什么,就跟夫人说,扯这些远的做什么?”
周氏方才压下心头的不快来,身体朝前欠了欠,道,“我今日来,是求弟妹一桩事,前儿我去给那边太太请安,说起你侄儿的婚事来,他这一把年纪了,还没定下一桩亲事,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想着太太是长辈,原想求了太太帮忙指一门亲事,太太说,我近的佛不求,去求远的,又是何苦。”
“这话我就不明白了,这近的佛是谁,远的又是谁?”黛玉道。
心说,不知道太太在作何幺蛾子?
王夫人眼见得贾政对宝玉是不闻不问了,又打听得先前宝玉挨打竟是贾琮在贾政跟前说了什么,每想起,气不打一处来,她一向挨不着贾琮的边儿,贾琮如今又去了辽东,她是鞭长莫及。
黛玉却是近在眼前。
周氏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满脸都是皱纹,如黛玉屋里早开的一盆泥金香,“我也是听太太说,原先蓉哥儿在的时候,与秦家订了一门亲事,后来蓉哥儿不是没了吗,亲事也不能说不在了。
秦家也是官宦人家,讲规矩,因女儿的这门亲事还没有退,也就没有嫁人,在家里守着。
前次,听说秦老爷还专程找了二老爷,说了这事儿,二老爷也说得了机会与琮哥儿说一声,由琮哥儿做主把亲事给退了。
好好一门亲事,退了岂不是可惜?“
周氏牵了牵膝盖上的裙子,道,“也得亏太太与我说了,我去一看,哎呦,秦家的这姑娘生得是真好啊,鲜艳得紧,说话柔柔巧巧的,行事温柔平和,我一看就喜欢上了。我就寻思,许是蓉哥儿没这福分了,真正是与我家芹儿一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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