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出征,塘骑先行,前后左右,大军所在周围数十里处不得有任何人窥探,一旦有可疑迹象,均要上报,关键时刻,若是起了冲突,塘骑甚至可以将对方当做敌军斩杀。
这也是贾琮的思想与众不同之处,在他的观念里,打仗首要打的就是信息战,谁掌握的信息最为全面,紧要,谁就能获得先机。
因此,哪怕王子腾、水溶等人派出了不少人去刺探前线的信息,也被贾琮的人拦截,如今人还在贾琮的手里,若是贾琮依此而告这些人一个通敌卖国之罪,虽说不至于罪状成行,但也会惹得帝王疑心不满。
是以,朝中,除了皇帝之外,还真没有什么人知道,前线战况如何,而派出去的随军御史,不知何故,自从之前送回一份收复四十七堡的捷报之后,至今并无只言片语回朝。
赵菘猜测,这是贾琮的手笔,他甚至怀疑,随军御史杨涟是否还活着,会不会已经被贾琮给害了?
当然,这只是赵菘的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主要是欺贾琮年幼,若换了其他人,赵菘自然不会如此怀疑,这分明是瞧不起人的智商。
而贾琮,小子而已,仰仗师门方有今日,平叛之事一旦不成,万死难辞其咎,朝中将无其立锥之地!
而就在此时,赵菘的耳边传来宋洪尖利而分外刺耳的声音,“……四月二十四日晨,经里应外合,上仰陛下威德,下赖将士英勇,臣琮不负圣上之恩,百姓之望,宁夏镇得以攻克,共歼敌三千二百余人众,哱拜及其子孙党羽一并拿获,不日将遣人遣送还京,战事顺遂,陛下不必日夜挂怀,天将渐热,臣叩请陛下务必保重龙体,为江山社稷、天下百姓安!”
听得最后几句话,泰启帝再次心潮澎湃而涌动,感念贾琮的一片赤子之心,而赵菘等人心头却是涌起一股异样,谁能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有这手,在送捷报之时,说出这等谄媚之话,小小年纪,分明是大奸若忠!
北静郡王与南安郡王微微斜眼彼此对视,均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震惊,这二人对打仗或许没有多少心得,但朝中的武将,二人钻研得还算比较透彻,秉性,能耐,以及欲求均是了若指掌,是以,自然知道哱拜是何等样人!
此人一日守在宁夏,鞑靼就得绕边走,其麾下将士之悍勇,令人叹为观止,而哱拜本人也是善用兵者,又是守着宁夏镇那等坚固城镇,贾琮何德何能,数日便攻克?
想到这里,南安郡王上前一步,问道,“皇上,不知这捷报是宁国侯本人所奏,还是军中所奏?”
这话是有来历的,若贾琮一人之捷报,只他一人签章落款,而若是军中所奏,为避免主帅冒渎军功,须得多方签章题名,方通过正常渠道,而往往,皇上应当是最后一人看到。
也就是说,南安郡王怀疑这捷报乃是假的。
此时,柳芳终于醒过神来了。
上一次,他在朝会上,被贾琮骂得脸都没了,好些日子,真的是在卧床养病,养了这些时日,柳芳缓过神来了,此时,他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忙上前道,“皇上,臣以为,贾琮所报军功,当先核查清楚再宣,以免消息有误,而有伤朝廷体面!”
泰启帝心中窝了一肚子火,但此时,他也有些拿不准,万一,贾琮真的谎报了军情呢,他这么大张旗鼓地贺胜满朝皆知,将来一旦真相败露……泰启帝越是想,越是忐忑。
此时,文武众臣看到泰启帝面有难色,心头也均是大喜,赵菘上前一步道,“皇上,臣以为柳爵爷言之有理,还须遣人前往宁夏一探究竟,况以免贻误战机!”
说白了,还是以为贾琮一直在打败仗!
“皇上,一旦鞑靼与宁夏镇勾结起来,宁夏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还请皇上尽快下旨!”南安郡王也上前添了一把火。
这还是少有的一次,文武两阵营如此团结一致,泰启帝心头火起,也难免对贾琮生出几分怨怼来,既是打了胜仗,为何不往朝中送捷报?
泰启帝并不知道,这全是贾琮的一点私心,若是正儿八经地往朝中送捷报,须军中经历拟奏报,各方人要核对数据信息,包括战死人数,立功人等,功劳如何评定,还有随军御史的意见,再签章题名,不一而等,这些都需要时间。
是以,贾琮为了安帝心,这才动用了自己的密奏之权,先密奏一封,他哪里想到,会闹出这种事来,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有人觉得他敢冒渎军功。
“皇上,臣以为,宁夏平叛当已是大捷!”关键时刻,章启林站了出来,他道,“宁国侯在江南抗倭一年,军功频仍,无一次冒渎之罪。况,宁国侯年纪虽小,却智勇无双,乃江宁府案首,心怀报国忠君之心,无年少之冲动,谋国治军有老成之举;其深受皇恩,爵居超品,断无欺君罔上之心,贪功误国之嫌,臣以为说不得此时,宁夏的捷报已在路上……”
“一派胡言!”南安郡王已是怒起,“章阁老,你与贾琮乃是同门,方才如此维护,若贾琮果真犯下了欺君误国之罪,敢问你是否愿与其同罪?”
章启林看了耿熙一眼,朝皇帝道,“皇上,一朝同臣均为君,臣不敢与宁国侯攀同门之情,唯愿与其一心辅佐圣上,忠军报国,断无攀缠之意,请皇上明鉴!
一事归一事,臣愿以性命担保,宁国侯之奏报无一字虚言!“
其话落,殿中已起唏嘘之声,谁也没想到,章启林竟是如此信任贾琮,只是这份信任从何而来?
而就在此时,殿外已经有太监疾步走来,其手中捧着一份奏报,见此,殿中大臣均是神色异样,而皇帝也是心头一跳,朝宋洪使了个眼色。
宋洪忙下去,接过了奏报,见是兵部送来,忙转身欢喜地对皇上道,“皇上,兵部送来的奏报!”
“念!”泰启帝已是声音洪亮。
这是一份真正来自宁夏的奏报,走的是正常流程,八百里加急送来,其中有各方的印鉴,文官武将们的题名,同时也是一份捷报,与之前泰启帝所收到的密奏,结果并无二致,只不过多了一些更加详细,而又可观的数据。
泰启帝此时心情激荡,特别是看到北静郡王、南安郡王以及赵菘等人低着头,看似沉静,实则内心不知道如何愤懑的样子,泰启帝有种畅意的快感!
宁国侯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而之前,提前通过密奏的形式,将捷报传给他,这也实在地体现出了宁国侯的一番忠君体谅之心,他年纪虽小,可也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朝中家里,看来,贾琮也唯有他可依靠,方才会对其存了真正的君父之心!
一时间,泰启帝愧疚不会有,但心悦之!
“章爱卿,还是你懂宁国侯!”泰启帝道。
章启林忙道,“皇上,臣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宁国侯一身所系均为陛下降恩,想必其断无欺君之心,是以,臣以为,捷报可信!”
泰启帝也点头,这等欺君之罪,于贾琮来说,又有何必要,没得将身家性命葬送其中,又是何苦?
说来说去,还是朝中诸多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眼看格外尴尬,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顾铭臣上前道,“皇上,宁夏大捷,宁国侯将槛送判军入京,不知迎礼之事如何安排,臣请皇上示下!”
泰启帝想到贾琮说过将派麾下将领槛送叛军入京,而其将暂留宁夏安置军民,如此就没必要他这個当皇帝的出面了,便道,“宁国侯暂留宁夏卫,待整顿安置妥当之后,再回京,叛军槛送入京之事,按往例即可。此次参与平叛的将校,兵部要参考宁国侯之意,行奖赏抚恤之事,封赏立功将校!”
赵菘的心里突发一声呐喊:不行!
竟然要兵部参考宁国侯之意,这是从无先例之事,难不成宁国侯说如何赏就如何赏不成?但刚刚丢了那么大的脸,此时赵菘也不好再唱反调,只好向徐昶使眼色,令其出言阻止,不得坏了规矩。
徐昶接受到了赵菘的眼神,心里已是有了数,道,“皇上,朝廷自有奖赏法度,祖制不可违背,兵部将论功行赏,论过处罚,任何人不得因此而置喙!”
礼部给事中赵梦柏上前道,“皇上,臣以为皇上对宁国侯恩宠甚重,功过奖赏自有法度衡量,岂能因宁国侯一言而敝之?”
此言一出,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顿时,科道言官开始疾言厉色上言,纷纷弹劾贾琮,一骂其邀宠,二诬陷其功不符实,当初不该晋其爵位至侯爵,三收买御史杨涟,不及时通报战况,使其一同蒙蔽朝廷云云。
泰启帝的脸越来越冷了,但底下的卫道士们根本不在乎皇帝的心情如何,在他们的眼里,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大顺和朝廷,是忠于皇上,只要皇上照着他们的谏言去做,就不会被贾琮这样的臣子蒙蔽。
章启林偷偷地朝后看去,看到了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唾沫横飞,将贾琮骂得狗血喷头,成了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若非意志坚定,他差点都信了。
这就是大顺言官们的能耐,比起骂街的泼妇,其中差别只在于这些人是专业的,而泼妇们是业余而已。
“这一场兵祸,原本可以避免!”泰启帝气得差点晕过去了,此时此刻,他真是很怀念贾琮在朝的日子,虽然他只上了一天朝,却能够将柳芳这种脸皮比城墙厚的兵油子给骂晕,对付这些言官应当不在话下。
言官们胆子再大,也不敢打断皇帝的话,那是君前失仪,这等失礼之事,一个两榜进士做起来就实在难看了,因此,临敬殿里又是一片安静。
“王楫之罪,罪在社稷!”皇帝龙目之中暴射出冷芒来,“若非其处置不当,无故扣押宁夏卫军卒粮饷冬衣,何至于酿出此大祸来?朕记得当初,王楫这是第二次历经兵变了吧?当日,第一次兵变时,王楫也涉事其中,当日,兵部是如何处置?又是谁举荐王楫任宁夏巡抚?”
到了此时,兵部尚书徐昶不得不站出来,“回皇上,臣有罪,是臣有眼无珠,举荐王楫任宁夏巡抚,但第一次山海关兵变时,王楫任户部主事,司理军饷……”
“此等人,既然已经涉事第一次兵变,朕记得其考语,‘以廉介执法忤悍将&,此等人,便是牧一方百姓都有可能激起民变,竟然一而再放在边镇,这一次兵变来由,待宁国侯将叛军槛送进京之后,着令三司会审后再行刑,朕要知道,所谓巡抚,究竟是如何在边镇巡抚?还有,朝廷用人皆有法度,此等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在边镇任职且晋升,吏部是如何用人?”
李句同没想到还能有这一折,到了此时,他不得不上前来请罪,“臣有罪!”
泰启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掠过去,落在赵菘的身上,“赵爱卿,王楫一事,着将来龙去脉捋清后,奏报给朕,此事当举一反三,边镇巡抚,须考究其能为,不知兵者,不得到任,着一力核查清楚,本次兵变,除论功行赏诸将校之外,也要论过处罚,不得有误!”
“是!”赵菘暗地里叹了一口气,心知,如此一来,当大涨边将气焰,但宁夏卫兵变之事,他也有所耳闻,王楫行事也着实没有章法,这才激起兵变,于文官阵营中,实在是理亏,且无话可说。
夜幕降临,宁夏镇里迎来了战乱之后,难得的宁静,初夏的天气,从关外吹来的风,分外清凉,如水的月光洒在这座久经风霜的边镇之上,将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银灰,淡淡的血腥味还弥漫在空气中,于死寂中生长出一种生机来。
中军大营之中,贾琮坐在首位,两侧列席的是他麾下将领,以及从宣、大及山西调集,前来应战的统兵将领,孔安上茶之后,退至帐外,贾琮的目光环视一圈,他自己麾下之人自是不必说,待他一如既往,而先前待他不以为然的游记吴显、赵武、副总兵李旭、以及参将吴国桢等人,已是态度大改,均用一双充满崇敬的目光看着他。
贾琮看向杨涟,“杨大人,战报已上奏给朝廷,本次兵乱,本侯也已经奏报过皇上,原本是可避免的兵祸,这一场叛乱下来,少说也动用了百万两银,眼下朝廷四处受灾,饿殍遍野,国库年年欠收,还请在朝中美言一二,边镇非比寻常,文武之间当通力合作,而不该意气用事,若再因此而酿出大祸,本侯当谏言皇上,主要责任者当诛三族!”
杨涟忙拱手道,“侯爷哪怕不叮嘱,下官也会直言上奏,王楫之罪万死难辞其咎。其身为宁夏巡抚,不该不知兵之苦,克扣冬衣,粮饷,酿成此变,实乃不该!”
杨涟乃监军御史,随贾琮平叛宁夏,对其用兵奉为神明,也打算在回朝之后,向朝廷力陈其害,以免边镇再生叛乱。
“本侯将奉命重整宁夏卫,本侯的军卒将留下来,朝廷的奖赏不日将会下发,所有伤亡将士均有抚恤,本次论功行赏若有觉不公者,均可找本侯理论,此一条,诸位下传至每一个将士,不得有误!”
此一条,极为重要,贾琮要确保所有与他并肩作战过的军卒们均能拿到好处,将来,他一声号令,才有人为他冲锋陷阵。
而面对这个仅仅只召集了一万军卒,便平叛宁夏之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宁夏镇的少年侯爷,所有跟着他冲锋陷阵过的将校均知其血性,此时,无一人敢有贪冒之心,均是领命而去。
大营中,只留下了贾琮的几位亲信,冯大阚、王朗、张勇、王樟和顾成海等人。
在先前的奏报中,原三千营参将侯宗武为国捐躯,按照朝廷的奖赏法度,其家中应当可恩荫一位百户,而杨孝军这个指挥同知,自始至终,都只是筹集粮草,并没有上过战场。
“宁夏卫这边,总兵、副总兵、左右参将已经全部空缺,朝廷将会论功行赏,本侯回京之后,或可建言一二,你们若是对宁夏这边的位置有兴趣,可与本侯说,本侯别的不好说,这等事还可为之。“
贾琮目光扫过麾下几人,这是他眼下夹袋中之人,虽打算留着重用,但也须在适当的时候,顾及麾下人的感受。
冯大阚已经暂代指挥佥事一职,不日自然是会升任,自是不必说,其余几人均是低着头,王朗道,“侯爷,这一次,末将多少立了些功劳,还求侯爷看在末将还有点用的份上,留下末将,宁夏卫这地儿待着没啥意思。”
见其余人等一再附和,人人都要跟着自己,贾琮心中自是满意,点头道,“那就尽快收拾,留意有用人才,特别是哱拜麾下降卒,本侯予以戴罪立功的机会,此等骑兵,将来可编入三千营,这件事,交由王朗去办,须上心!”
若是领三千营,那至少就是个参将,王朗顿时大喜,恨不得跪下磕头,自是欢喜领命。
张勇等人艳羡不已,不过,这一次,他们都立下了功劳,事后也少不了自己的好,说完正事之后,几个人又唠了一会儿,贾琮又安排下去一些事,只留下王朗,其余人便各自忙去了。
贾琮留在此处整顿宁夏卫,其目的,也是哱拜麾下的那些骑兵,哱拜本人乃是蒙古人,其麾下骑兵多蒙古兵,用于充入三千营,便是他这趟平叛最大的收获。
短时间内,他的爵位不好再往上走,除非,辽东战事,他能扭转乾坤,否则,公爵之位,暂时不敢想。
一是三千营,二是经此一战,当再无人敢说他所有战功全然仰仗师父,三是宁夏卫将由自己一手建起,将来的守将也将由自己提拔,九大边镇,他收服其一,将来可为他历练出多少可用之人!
“我让你打听的平安州那边的事,如何了?”贾琮问道。
《红楼梦》原著中,第六十六回,尤二姐从贾琏的小厮隆儿的口中得知“老爷有事,是件机密大事,要遣二爷往平安州去”,后来并没有说是什么机密大事,但贾琏两次来往平安州,又是机密大事,这事不能不透着诡异。
是以,贾琮派王朗另外安排了人前往平安州打探西府贾赦与平安州那边,究竟有什么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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