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等人忙从外赶了回来,此时,也不敢请太医了,让府医来看,诊脉用药之后,一番慌乱,贾母醒了过来。
孙氏等几位堂客等在外头,听说老太太醒过来了,方松了一口气。
无人觉着是孙氏话说得刺激了贾母,均是怪罪到了贾琮的头上。
话题依旧,史鼐的夫人蒋氏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声佛号,“可算是菩萨保佑,老太太总算是没事了。唉,家里出了这等不肖子孙,可真是叫人揪心啊!“
孙氏接过话来,“可不是!我家老爷就说了,锦衣卫不会无缘无故把赖升提走,必定是有人说了什么。别人不知道,我家老爷是知道的,琮哥儿的师父正好与锦衣卫指挥使是袍泽,二人当年在辽东的时候,是生死之交。只要夏进说一句话,蒋献没有不听的道理。”
王夫人正好进来听见了,心头已是恨得牙痒痒,但她素有城府,抹了一把眼泪,“今日真是!怠慢了,哪能想到,老太太一向身体也康健,这些日子,一来焦心,二又气儿不顺,好在无大碍,都是亲戚间,我也不说见外的话了。”
“看你说的!这是谁愿意的事?我们也是担心老太太不得了,我才说,都是家里不肖子孙惹得祸事,要我说,你们也趁早拿个章程,家里留了这样的祸害,将来还不定怎么得了!”蒋氏道。
王夫人略一思忖,又摇了摇头,“这些都是爷们儿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插得上话?不过,这是我私心底说句话,若是换了以前,倒是还好说,只那个时候,他又不打眼,谁能想到,会是個这样的!如今……”
王夫人道,“他有了官身,不说身上的爵位,好歹也是从八品的翰林典籍。他又有两个那样的师父,一文一武,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背后还有忠顺王府,实在是难了!”
几位夫人细细一斟酌,也的确如此。
虽贾琮如今只有从八品,可他身上这个从八品比起贾政的从五品,都要有份量,至少,贾政一年到头基本上没有面圣的机会,可贾琮若是孝满,回了南书房,可以日日面圣。
他母亲过世,连五皇子都跑来叫人代着上了一炷香,这边若是老太太过世了,皇上顶多让礼部来一趟,想要皇子来看一眼,那是在做梦!
若贾代善活着,还有可能,贾代善死了,贾家一代不如一代,若非皇上如今急着与太上皇扳手腕,只需等个几年功夫,贾家自己就败了。
“那眼下如何是好?”孙氏不甘心地道,“难道说,还要和那边一样,拿出个十几二十万的银子来?”
她急得屁股在椅子上挪动,“听说,今日早朝的时候,兰台寺的御史大夫们就跟疯狗一样,将荣国府咬着不放,你哥哥站出来说了几句,连带你哥哥都被担了干系呢!”
王夫人哭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唉,怕就怕我家侯爷说的那样,贾琮一个小孩子,才承爵,拿个十几万两银子出来,朝堂上只会说他一心报国。荣国府一个奴才家里都有二三十两银子的现银,听说炒抄出来还不止这个数目,府上只怕要拿出十倍的银子来,才像话呢!”蒋氏叹一口气道。
王夫人听着,也要晕过去了。
袁氏忙道,“先不说这些了,老人家的身子要紧,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说再多有什么用,还是等老爷们拿主意!”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起身告辞,王夫人强撑着将她们送到了二门口,她便再也站不住了,软倒在嬷嬷的怀里。
若是要拿出一两百万的银子出来,荣国府就什么都不剩了,她是掌过家的人,荣国府还有多少家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这些年,出的多,进的少,那点底子已经剩不得多少了,她还有宝玉,岂能让人把银子搬空?
只是,还没等回过神来,锦衣卫又来拿人了,先后将郑好时、王善保、秦显、周瑞、旺儿……及几个清客门人全部都捉走了,虽没有抄家,但那么多人被锁拿在一起,浩浩荡荡地从宁荣街上过,不说府中人如何,只看热闹的,便已经被骇得魂飞魄散。
如果说,贾家是一棵大树的话,那这些仆从们,便是树底下的那些根,四处蔓延攀爬,帮忙吸取养分,供养枝叶。
如今,这些树根都被剁尽了,这棵大树就算还笔直向上,也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这个道理,贾母等人也懂。
贾母喝了汤药后,也睡不下去,靠在大靠枕上,两只老眼泪珠儿滚落,眼睛发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这一日不到的时间,一头原本花白的头发,便已经成了雪白了。
贾政和贾琏跪在踏板上,低着头,心中除了恐惧还有阵阵无力感,叔侄二人心里都清楚,贾家的天,已经塌了一半了。
“你大老爷如何了?”贾母问道。
“伤势在慢慢痊愈,只是,因伤到了肺,就算是好了,将来怕是也不能负重。”贾琏将大夫的原话说了。
“原也没有打算让他上阵杀敌,只要能够留住一条命,也便罢了!”贾母眼角噙着两颗泪珠,她做梦都没想到,那小崽子竟是如此狠毒,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厉害,一下子将贾府的根基都抽掉了。
“前儿,东府那边出了那样的大事,人没了;今儿,咱们西府这边,出了这样的大事,眼瞅着,银子要没了!”贾母只觉得,是不是贾代善在地底下想她了,想让她早点去见他?
她不图儿孙有出息,贾家两代国公,留下了一座银山,在她有生之年,一家子安康享乐,这些银钱,省着些花,不出大事,两三代人是花不光的。
若说什么来钱最快,自然是攻城略地,贾家的银钱便是这么来的,两代国公立下的军功算不得什么,朝廷的俸禄赏赐也算不得什么,攻下城池所得,才是最大的来头。
这也是开国勋贵们人人家里富得流油的缘故,若是子孙后代没有本事,也就只能在家里坐吃山空了。
那也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把家底吃空。
是以,老太太才敢“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吃到一个月现算倒好”,这般个吃法。
因老太太打定了主意,若是儿孙们不争气,没有那太出色的,便拘着养,不在外头惹是生非便算好的。若是有出息,如宝玉这样,天生带着富贵,她自然将所有的希望都落在宝玉的身上。
俗话说,聪明保一人,富贵保全家。
宝玉这样的衔玉而生的,将来自然能够给贾家带来泼天的富贵,何愁贾家没有再起的时候呢?
如今,还没等她的宝玉命格发力,另外一个天生的贱种就要将贾家往深渊里拖了。
“你们在外头跑,听到了什么没有?”贾母心中还抱有一线奢望。
无奈,贾政和贾琏均是纷纷低下了头。
这事,闹到朝堂上去了,便再无回天之力了。
甚至今日,宫里夏守忠那阉货,竟然也来打秋风,贾琏咬着牙,拿了一千两银票给他,这是第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单从这一点,足以可看出宫里对贾家态度了。
贾家往后,不会再有安宁了。
“老太太,还是早下决断的好!”贾政低着头道,“儿子无能,不能力挽狂澜。眼下,虽说,只把一些管事们全部都带走了,可若是再来,儿子怕……会惊扰了老太太!”
贾政从小到大,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那些锦衣卫们往府上一围,气势汹汹,杀气腾腾,贾政这个文弱书生,惧得连腿都立不稳,他怕这些人下一次来,取掉的是门楣上御赐的牌匾,那时候,荣国府的天就真的塌下来了。
宁国府里,尤氏领着银蝶匆匆地来到了贾琮的书房,他刚刚和李狗儿父子说完让父子二人跟着去江宁府的事,听说尤氏来了,他忙起身迎到书房门口。
“二叔,不必客气!”
“大嫂嫂有什么事,吩咐一声,琮自去后院,何劳大嫂嫂亲自跑一趟。”
“我这会子无事,也正好走动走动!”
尤氏本是个能干的,贾琮放权之后,后院的一切都是她说了算,手上很留了些得力的管事媳妇婆子,一道令下去,如臂使指,处处都如意,比起以前,是想都想不到的好。
两人坐定后,尤氏有些犹豫地道,“我想问一下西府那边的事,终归是相处了这些年,不瞒二叔说,西府那边,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大太太,二太太,还有伱琏二嫂子,对我也还算客气,便是相熟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也没有说不过问的道理。”
“二叔也不必多想,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我操心的事,我是万不会操心的。”
上百年时间,东府和西府盘根错节,下人中间通婚联姻者不在少数,西府出了这样大的事,岂有不惊动尤氏的道理?
她也听说,贾琮将宁国府的银子捐了出去,并未与她商量,她也觉得理所当然。
只是,这样一来,西府难免会更加被动。
背地里,尤氏和银蝶主仆二人也议论过两嘴,她虽未明说,但心里对贾琮的做法是非常赞同。
若说,这些年,她对西府那边的老太太,太太们没有一点怨恨,那也是不可能的,她这个当侄儿媳妇,孙儿媳妇的,在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又有几分体面呢?
贾琮道,“大嫂子过问一声,原是应该。琮也是听说,赖升等人在牢里经不住拷问,扯起萝卜带上了泥,一来二去将两府上,有头有脸的管事们都牵扯进去了。“
“啊!”尤氏震惊不已,她也明白,这般牵扯大了,难免会波及到主家,“这可如何是好?”
“咱们这边,倒也无妨。”
贾珍父子人都没了,还能如何?
“西府那边怕是麻烦了。”贾琮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快意,荣国府这一次不说掉一块大块肉,至少要脱一层皮。
如此,贾母等人就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了。
否则,那些人一天一个主意,烦也要烦死他了。
尤氏松了一口气,只要宁国府没事,至少也是一件好事,一想,她也是多余操心,宁国府还有贾琮,他虽说只是个孩子,可他还有两个了不得的师父。
“荣国府那边,这一次会如何?”尤氏小心地问着,她暂时不清楚贾琮对荣国府那边的感情,究竟恨到了何种地步?
单看,他把他母亲带到这边来出殡,又要送回江宁去安葬,便可知,绝不会好。
“这就不是琮能知道的了!”
“二叔,我并不是为那边求情。虽说我也担心老太太太太她们,但只要她们身上还有诰命在,荣国府的牌匾没有被拿下来,那便应当无事。我担心的是姑娘们,这般大的事,怕惊扰了她们。”
贾琮明知尤氏说的是什么,却并不正面答。
他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便绝不可能会收手,况且,如今,他并没有能耐控制那个局面。
他也并不怨怪尤氏会担心那边,这正好可以证明尤氏是一个心善的妇人。若她对西府无动于衷,他反而会感到心寒。
“琮明白大嫂嫂担心的应是惜春妹妹,如今那边是动乱了一些,惜春妹妹也确实应当回来这边守孝,大嫂嫂若是要把惜春妹妹接过来,琮并没有意见。”
尤氏并没有问出有用的信息来,心中难免焦虑,却也不好再多问,只道,“是该接回来,只这个时候,我又怕老太太太太们会多想。”
“惜春妹妹既然是咱们这边的人,这种时候还住在那边,反而会给那边添多少麻烦,又是身上有孝之人,不如接过来,反而好些。”
贾琮自然知道,惜春实际上是贾赦与贾敬的夫人所出,她这般身份尴尬之人,在荣国府实则处处艰难,说是养在老太太膝下,却如个透明人儿一样。
小小的姑娘,比起当初的贾琮来,日子更加艰难,这也造成了她的性子。
不曾被爱过的人,如何懂得爱自己,爱生活?
所以,后来才会一心皈依佛门,不过是为了逃避生活。
尤氏并不是不知道这些,只她实在是不好跟贾琮说惜春的身份,其实是与贾琮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又想到,能不能把惜春接过来,也要看惜春自己愿不愿意,道,“我让人问问惜春妹妹吧,她若是愿意过来,我也好有个伴儿。”
紫鹃这边先得了消息,又听说琮三爷要扶灵南下,要在江宁府那边守孝三年,她回来跟黛玉道,“姑娘,琮三爷要回南边去了呢!”
黛玉刚刚睡好起来。
临近了年关,家里闹成这样,老太太请了几次大夫了,她也跟着十分不安起来。
若是贾家真的有个什么事,这里,她断然是住不下去了的。
黛玉的眼睛一亮,若是可以,她是愿意回南边跟着父亲的,问道,“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好好儿的,三哥哥为何要把钟夫人带南边去安葬呢?”
紫鹃在床沿坐下,她服侍姑娘这两个月,黛玉待她是极好,反而将先前带来的雪雁都靠边了,她也一心为姑娘着想。
“才大奶奶派人过来接四姑娘,我听说了过去,恰好听见了。说是三爷若是去了南边,大奶奶一个人守孝,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让四姑娘过去作伴。“
黛玉日夜不安,素白如玉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身下的褥子,想到父亲之前与她说的话,眼睛渐渐暗淡下来,缓缓地摇头,“父亲让我来投奔外祖母,也不知道,我这一生,还能不能回南边去了?”
紫鹃是知道这几天姑娘心里有多苦,只姑娘才来这边,若急着要回去,是不像话。
便道,“姑娘,三爷既是要回去,姑娘若有什么书信,可交三爷带了回去,这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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