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头一日出城时,便晚了些。
等到了玄真观,好容易见着了贾敬,把话说完,都快二更天,回是回不来城了,索性宿在了玄真观。
夜里有些难熬,恰好服侍贾敬的小道士生得眉清目秀,一挑逗就脸红身软,他把人搂在了怀里,已是浑身激荡,三两下得了手。
贾琏一夜去了火,倒是把那小道士弄得,出门时候,一瘸一拐。
贾琏瞧着可怜,临走时给了他一锭十两的纹银。
这一趟倒也不虚行。
回来的时候,才进了宁荣街,便看到前面浩浩荡荡一群人,衣着打扮,均是富贵至极之人。
贾琏不由得勒马靠后,见那些人进了宁荣街后,便直奔宁国公府去,他寻思着,宁荣二府上还有哪家往来是他不认识的吗?
贾琏也跟了过去,宁国公府门前的门子们有几个倒是没有换,防备的就是来了客人,不知对方身份,而失礼了。
谁知,也对这些人一个都不认识。
随行来的一個小太监站在门口,亮着嗓子喊道,“四皇子殿下、宪宁世子爷、东安郡王世子、怀恩侯府公子、西宁郡王府世孙、京卫指挥使夏老爷到!”
贾琏听得这一串名字,惊得从马上掉下来了。他见门口无人,正寻思着要不要上前去帮忙迎接,大门内,贾琮早已经得知来了府上不相熟的贵客,匆匆忙忙地出来了!
看到来人,贾琮的心里真是一阵温暖,他抢上前来,先是要给四皇子殿下行礼,四皇子却一把拉住了他,“先带我们去给令堂上柱香吧!”
灵堂里头,一共三口棺材,居中是钟氏的,她得了三品诰命之后,可以被称为一声“夫人”了。
五皇子殿下的贴身太监代为上香后,其余人等均也上来上了上香祭奠,贾琮一一跪下磕头行孝子礼。
之后,贾琮带众人往后面的宁熙堂去落座,上了茶后,一阵沉默,还是穆永祚先开了口,“贾琮,我看你最近憔悴了很多,节哀顺变!令堂还没有走远,要是看到了,必定心不忍!”
荣国公府这一闹,京都中人自然都想起了八年前那一幕惨剧,又有贾琮之前在荣国公府那一跪,荣国公府固然没了好名声,谁又不为昔日钟家三口惋惜,不为贾琮悲痛呢?
人心柔软!
“是啊,贾琮,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也别太难过了,伯母在天有灵,应当是想看到你好好的,将来长大了建功立业,做出一番事业!”
穆永正难得说起如此正儿八经的话来,他与贾琮最先是逛妓院的交情,后来,贾琮无论哪一项都比他强。
男人嘛,很容易对比自己强的人生出敬服之心来,一来二往,两人反而交情最深了。
贾琮眼中含泪,强颜欢笑道,“永正兄说得是,我母亲为了我……付出良多,我心里都知道,将来也必不能让她失望!”
他母亲希望他能够腹有诗书,希望他能够金榜题名,也希望他能够匡扶家国社稷,她虽生在这样的时代,但贾琮却觉得她有着比后世女子更加卓越的见识,不凡的智慧,他只恨,和母亲一起相聚的时间太短了。
从前那个贾琮是看不到这些的。
宪宁女扮男装,自从来了之后,一直沉默,此时,落下泪来,轻声道,“师弟,我也没有母亲,以后你和我一样啦!”
贾琮深深地看着她,小姑娘显然是伤心极了,眼圈儿红红的,尖尖的鼻头也红红的,唇瓣儿透出些粉来,穿一身素色银绣的箭袖,一把乌黑的头发用丝带绑了束在脑后,明艳艳,俏生生,偏又透出些可怜来,让人心生怜惜。
“是啊,以后我们俩一样了,以后师姐要多护着我!”
贾琮故意做出可怜的样子,宪宁噗嗤一声笑,泪水反而落得更加多了,她看着钟氏的灵牌,“钟夫人实在是了不起的人,我却不知道我母亲究竟生什么样儿,嬷嬷说她是极美极温柔的人,我想一定是的!”
如若不然,她父亲为何终不肯忘,无论皇伯父如何说,都不肯续娶,她一个女孩儿又不可能继承爵位的。
越说,让人心里越发难受。
夏进清了清嗓子,道,“琮儿,我们来,还想看看你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为师带了十来个亲兵来,他们留在这里,帮衬你把丧事办完吧!”
“徒儿多谢师父!”贾琮对夏进就不需要客气了。
谁知,穆永祚也跟着道,“贾琮,我把我宫里的管事牌子蔡松带来了,他是宋洪的干儿子,让他留在你这里帮几天忙吧!”
接下来,穆永正也说从王府里调一拨下人过来帮忙,赵恩华甚至要推荐厨子过来,铁图帮忙请了一个专门做法事的班子。
临走的时候,宪宁走到贾琮跟前,低声道,“师弟,我跟前只有嬷嬷,我嬷嬷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办事很能干……”
“师姐,你不要担心我。我瞧着你也瘦了好些,这府上的事,虽然缤纷复杂,却也难不到我。后院里头,还有我大嫂子撑着。若是没有她,师姐不说,莪也是要开口的。我毕竟对后院的事,一窍不通呢!”
宪宁弯唇一笑,两枚梨涡深陷,极为娇俏可爱。
贾琮的心软软的,宪宁虽比他大,但他个头儿不矮,与宪宁一般年纪,轻轻地拂过她的肩膀,“这些日子师姐不必过来了,等丧事办完了,我去找你。”
这里乱哄哄的,人多口杂,若是冲撞了她,贾琮何忍!
一行人来了之后,坐了约有小半个时辰,贾琮实在是太忙了,便又结伴离去。.
夏进本来想要留下来帮忙,贾琮如何肯,再穆永祚说,他带来的这个管事牌子,原先是神宫监的,对丧祭之礼熟知,有蔡松在,必定无事。
夏进自己也忙不开,只得作罢。
不得不说,有了蔡松这个内宦坐镇,贾琮真是少担了多少心,至少,不必怕怠慢了往来的勋贵。
贾琮虽从小就身在勋贵之家,但身份关系,并没有多少见识,礼数上还是缺乏很多。
穆永祚回到宫里后,便去见了泰启帝,熊弼臣正好在旁边。
“宁国府那边,如何?”泰启帝问儿子。
“儿臣瞧着,一应都井井有条,儿臣也并没有瞧出有何不妥之处来。”
泰启帝看向熊弼臣,笑道,“这贾琮,倒是没有让朕失望,也不知他是如何破局的。”
喜丧之事,在任何一族都是了不起的大事,一是轰轰烈烈,规模宏大,二是讲究的礼数非常多,一旦不慎,容易犯忌讳得罪人。
“儿臣让人问了,前院的管事,贾琮用的是原先的老人,国公爷手里用过的,也不知他是怎么请上来的,很是尽忠卖力;后院,听说贾琮笼络了贾珍的妻子在张罗,她本就是宁国公府的主母,用起人来,岂非得心应手!”
是以,一应都不混乱。
看到府上井然有序的时候,穆永祚便动了心思。
熊弼臣含笑捻须点头,看来,他收这徒儿是收对了,一个人光有才,有德还不行,须得能用术,办得成大事。
看来,皇上对琮儿还是很满意的,虽说,他如今夹在太上皇和皇帝中间,但胜在年纪还小,随着年龄的增大,局势也会一天天变化,若是能够顺势而为,将来未尝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贾琮表现出来的才干,的确令皇帝非常满意。
“儿臣想着,毕竟同窗一场,贾琮现在遇到了困难,能帮就帮一把,儿臣见夏进把他的亲兵留给贾琮帮忙,儿臣就把蔡松留在那里了。”
穆永祚到底嫩了一点,生怕皇帝察破他的心思,又描补道,“还有永正,他也说调一些郡王府的下人过来帮忙,恩华举荐了几个厨子,铁图还帮忙请了一班僧道。”
其实,穆永祚也知道,若今日一去,整个府上乱糟糟的,他们或许看一番笑话就走了,谁知,贾琮居然把场面撑起来了,这就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他是生了笼络的心思,穆永正等人则是想要结交。
这些人都是在勋贵圈核心里的人,对权力的追逐是刻在骨子里的,贾琮有这个资格进入他们的圈子,又有能力在这个圈子里立足,表现出比他们优异的能力,为何不早早结交?
皇帝都是过来人,哪能不懂儿子的心思,不过,既然贾琮是穆永祚的伴读,无论如何,将来他们都将是一个阵营的,皇帝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你们同窗情谊深厚,朕深感欣慰。”
熊弼臣笑道,“陛下英明,谁人一生不得几个知交好友呢?”
穆永祚海松了一口气,低下头来时,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若说以前,贾琮只是荣国公府的一位庶子,单凭才华给他当伴读,份量未免太轻了一点。
但如今,他承爵宁国公府,小小年纪,身上极有从八品翰林典籍,又有爵位,偏还是个能干的。
穆永祚除非心无远志,否则不会无动于衷。
这点心思,在泰启帝和熊弼臣面前,简直是浅薄得如同落在阳光下的灰尘,飘飘浮浮,令人一眼望之。
荣庆堂里,昨日贾赦和邢夫人一夜虽凶险,到底熬过来了,贾母心里落了一块石头一样,轻松多了。
她和几个媳妇儿媳妇说着话,“几家近亲故旧要来,你们就分辨清楚,如今两府上不比先前,有什么事,相互之间有个担待,现在各是各了,那边把人得罪了,我们帮忙赔礼道歉便罢了,却不能怨在我们头上的。”
王夫人应了下来,很是为难,“都还适应不过来,宝玉他舅舅家里还派人来问,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章程,我说,还是跟以前一样,就不知道,那边知不知道以前的规矩?”
“现在还不是正经日子,出了一星半点的错,还不至于怎样。这婚丧嫁娶之事,比不得平常当家小事,错了,得罪的都是自家人,横竖管不到别人头上去。真不知道,琮兄弟怎么就这么大的胆,这几日打算如何度过去?眼看,就要过年了呢。”
“听说,都是从简办,他年纪小,外头说不到他的头上去,就怕到时候牵连到我们这边。”王夫人说了句大实话。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道理。不能让亲戚朋友们都怪到我们头上来。”贾母怒气冲冲,恨不得贾琮立时死了算了。
外头打帘子的丫鬟轻声道,“二老爷来了!琏二爷回来了!”
屋子里,几个年轻媳妇被唬得忙起身避开了去,只留了王夫人和熙凤在。
贾政和贾琏进来,先与贾母请安,又一家子彼此行过礼。
贾琏回来,先是去见了贾政。
贾敬不管家里的事,任贾琮先送谁,不先送谁,他都懒得管,在贾政的意料之中,没什么说头。
倒是贾琏回来的时候,说遇到了宫里五皇子殿下前来祭奠钟氏,他便不得不重视了,忙跟着贾琏前来,听一听贾母的意见。
“五皇子殿下居然还来了?给一个姨娘上香?”熙凤快人快语,不假思索,话便出了口。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不高兴地道,“她如今是有了诰命的人!”
最令王夫人难受的一点是,钟氏的诰命品阶比她的还要高,她连一个死人都比不过。
这都是沾了贾琮袭爵的光,若今日袭爵的是宝玉,皇上的恩典便好落在她的头上。
母凭子贵,亘古不移的道理。
当然,王夫人倒也不是在帮钟氏说话,她是在警告熙凤,给钟氏上香的人是五皇子殿下,事涉宫里,一言一行都当妥当,否则就会惹出泼天大祸来。
贾母也甚是不平。
她不求宝玉袭爵为她争取风光,她一心疼爱宝玉,想要把世上最好的都给宝玉,谁知,横空被贾琮抢了去不说,贾琮母子所为,真是令她恨之入骨。
“来的除了五皇子和忠顺王府的郡主,还有东安郡王世子,怀恩侯府公子,西宁郡王世孙,他师父夏进也来了,夏进留了十多个亲兵说是给他帮忙,五皇子留了个管事牌子,那边的丧事,我瞧着也还行,老太太、老爷也不必为他担心。”
“我担心什么?”贾母冷笑道,“我也犯不着为他那边担心。”
王夫人则很是惊讶,“琏儿才说忠顺王府郡主?怎么郡主也来了?”
贾琏此时也不想为贾琮遮掩了,“听说,贾琮和忠顺王府的郡主都是拜夏进为师,二人是师姐弟的关系,一向……团结。”
贾琏不敢说出“亲近”二字。
与旁人不同,贾政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宁荣二府一个祖上的,况琮儿也是从荣国公府过去,若丧事办得好,不会有人说什么,若是乱糟糟的,世人又如何评说?
他们这些荣国公府的长辈们,将来又有何脸面?
他们绝不会说一个八岁的孩子不懂孝道,将长辈们都得罪了,长辈们才不插手丧事,反而还以为,荣国公府将上一辈的恩怨,栽到后一辈的头上,对琮儿不慈,也令人不耻。
但,贾政却不敢说这些话出来,钟夫人重创大兄夫妇,老太太一腔怨恨全部都撒在琮儿身上,对他深恶痛绝,不管说什么,老太太都不会听进去的。
碧纱橱里,李纨领着黛玉和三春静静地坐着,宝玉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头沾了茶水写字,写来写去都是一个“玉”字,也不知道,他究竟写的是自己的这个玉字,还是黛玉的那个玉字?
探春问道,“这么说,这边连珍大哥哥都不去祭奠一番了?”
黛玉觉得没意思,这家里闹成这样,全然不合了“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她心里也不由得生出悲哀来,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那个曾经在雪地里跪着的人,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从前还很担忧他,今日才知道,原来他有那么多帮他的人,有两个了不起的师父,也有师姐,还有同窗好友,今日这些人来,未必不是为他撑腰的。
自己还在为他担忧呢,这是何苦呢?
他已经挣扎出一条路来了,可她的路又在哪里呢?
想着,黛玉只觉得眼里酸酸的,又要落下泪来,忙用帕子沾。
宝玉见了,忙让探春别说了,哄着黛玉道,“林妹妹快别哭了,你这般为了珍大哥哥,反而伤了自己的身体。”
黛玉忙啐了他一口,“你要死了,我为什么要为他难过?你莫非忘了,他是怎么没了的?”
黛玉说的,不是贾珍是怎么死的,而是贾珍是犯了什么事进去的。
宝玉百无禁忌的人,脸也跟着红了,深觉自己唐突了妹妹,不敢再说话了,但他心里还是惦记着无论如何都要过去祭奠一番。
珍大哥哥待他一向不薄,况在宝玉看来,那也并不是什么太了不得的事。
外头,王夫人则越发为自家宝玉感到不值,凭什么贾琮那样一个庶子都能够搭上忠顺王府唯一的郡主,她的宝玉哪一样不比贾琮好,偏生没有这个机会。
外头,熙凤还在问,“说了什么时候的正日子?”
便是出殡之日,到了那时候,丧事才算是妥当。
贾琏道,“我也是派人去那边打探了一下,说是一切从简,钦天监择的日子,只停灵七日,明日开丧送讣闻。”
“真是胡闹!”贾母怒气冲冲地道,“他便是不心疼珍儿父子,他自己的娘也没了,这丧事比不得别的,是能从简的吗?”
“五皇子殿下留下的管事牌子蔡公公总管丧事,先太爷留下来的管家先代替了赖总管的位置,内里是珍大嫂子在张罗,我们这边就算有什么,也说不上话。”
贾琏没有说的是,那边灶上的、采买的、库房的……从前赖升在的时候,留下些得用的人,全都给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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