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名垂青史

  里面传来询问声,贾琮没有答,门“嘎吱”一声开了,露出一张脸来,看到贾琮忙退后让进去,“公子来了!”

  便是画功堂的老板赵士高和那店小二在,也瞧不出,这一脸清秀的少年,正是那日卖扇面给他们的乞丐李狗儿了。

  之前,贾琮吩咐他租赁一栋宅子,便是这里。

  院子一共两进,前面是一个倒座,正房一共三间,一明两暗,两边还有两个耳房,显得宽敞。

  贾琮进来,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孩先上前来请安,动作尚不娴熟,之后,便蹬蹬跑到了屋里喊道,“娘,公子来了!”

  屋里,一个穿着粗布褂子,腰间扎了一条靛蓝色汗巾的妇人,一面在身上擦着手,一面出来,看到贾琮,忙跪地请安,“公子!”

  比起宁荣二府的奴才们,无疑,这一屋子下人,全然没有规矩,但眉眼间的恭敬却是不用怀疑。

  “李大婶,快请起!”贾琮也没有嫌弃的意思,虚扶了一把,进了明间。

  李大婶上了茶,在一旁陪笑道,“公子用过饭了吗?要是没用过,咱去给公子做!”

  贾琮收留了他们这一家,李大婶打心眼里感激。

  现在的世道越来越不好了,若是不能有个投靠,便是家里有几亩薄田,也难活下去。

  赋税和徭役,无论哪一桩都能把人逼得没有活路。

  “我已经用过了,李大婶,你忙去,我有事要与守正说。“

  两人进了书房,外边,李狗儿的弟弟跑来跑去咚咚响,李大婶将他拉了出去,将明间的门也给关上了。

  “公子,有什么吩咐,公子一句话,不管刀山火海,奴才也要子去闯一闯。”狗儿一双眼睛晶晶亮,跃跃欲试。

  投奔贾琮,可以说是李狗儿这辈子做的最自豪的一件事,当初,他也是鬼使神差,贾琮救了他之后,他就觉得,活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事实证明,他的坚持得到了回报。

  “两件事,你之前说,这宅子的主人想要卖,说了多少银子没有?”

  “这地段太好了,离皇城也近,奴才几次还价,谁知那房东一口咬定,非要一千二百两银子。后来,奴才放了狠话,把价格谈到了一千一百两,再往下是不太可能了。”

  一千一百两,折合后世人民币一百万两左右,在京城里买这样一栋四环外的房子,面积虽小了些,价格也不算贵,贾琮点点头,“那就买下来。”

  李守正一听这话,欢喜得快蹦上天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今往后,他一家五口人,有了个着落,永远不会流离失所了。

  “是,奴才明日就去办,只这户主……”

  这一家五口的卖身契还在自己的手里,贾琮也不担心他们会飞了去,道,“房子过户到你爹头上即可。”

  “是,奴才的爷爷和爹爹今日出去帮公子寻好马去了,一会子功夫,当回来了。”他接过了贾琮递过来的一千二百两银票,数了一下有多的,“爷,要不了这么多。”

  “一百两留在这里,或要有些开支。还有一桩事,我想让你帮我物色一个掌柜的。你以后跟着我,总不能只当个跟班,要学些本事,将来要有大用。”

  李守正听说将来要有大用,心头激荡,“爷,奴才回头再往那乞丐堆里找一找,总能找出有用的来。就不知道爷有什么要求,准备做什么营生?”

  “开书坊。能够识文断字,最好是曾经当过书坊掌柜的,若没有,也没关系,头一条就是要忠心,便是少几分才也没关系。”

  正说着,李守正的爷爷和爹也回来了,听说贾琮来了,进来给贾琮磕头。

  天色已暗,贾琮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问了买马的事,听说联系上了倪二。

  “是西廊下,绰号叫醉金刚的那位吗?”贾琮好奇,“我只听说是个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闲钱,志管打降吃酒的泼皮,却也因人而使,素又有义侠之名。”

  李守正的爷爷未过花甲,原先是奄奄一息,皮包着骨,如今脸颊上也有了些肉,又吃了酒才回来,红光满面,“正是爷说的那一个,今日也是凑巧,奴才和奴才儿子从马市上出来,正赶上他从欠钱人家索了利钱出来,迎头就碰上了。”

  “原也是奴才走路没长眼睛,那倪二非要说是他碰奴才,死活要拉奴才去吃酒,喊了他街坊名叫贾芸的,说是荣国公府旁支,在那边找了一处小店,吃了几盅马尿回来,要早知道爷要过来,今日宁肯得罪了倪二。”

  “不妨事!你们从淮西那边过来,这里人生地不熟,总要结识几个人,将来才好做事。寻马的事,也不是很着急,横竖现在大雪封地,便是有了好马,我也暂时用不上。再加上,我师父也说过要帮我寻一匹好马,想着能寻到一匹好马,也是缘分相干的事。”

  “爷这话,实在是在理,那马儿虽是畜生,却是极通人性,能够寻到一匹好战马,关键时刻,能救人的性命,这里头也是有大学问的,将来等买到了好马,奴才再跟爷说这些关节。”

  “到时候就要多向您请教了!”贾琮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态度,让李家一干人极为感动,这李老汉激动不已,噗通又要下跪。

  贾琮忙拉起他,“您老别动不动就跪,我年纪还小,您一家子都是有本事的人,帮我出力,虽说为了掩人耳目,卖身与我,我也从不未真把您一家当奴才。”

  “爷说这样的话,奴才一家如何自处?若没有爷的拉扯,奴才一家如今早已经冻饿死在外头了。”

  李老汉抹了一把眼泪,“不瞒爷说,原先和我们一起从淮西那边逃荒过来的,如今活着的,十个里头还有没有一个?唯有我们这一家子还全须全尾,爷的活命大恩,奴才一家子不知如何才能报答。爷说不把奴才一家当奴才,奴才一家只会不安,怕伺候不好爷,这才是要了奴才一家的命呢。”

  贾琮便不再说这些矫情的话,让这一家子起身,道,“即便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我虽不住在这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要立起来,以后,这家里,您老就是管家,负责外头的事,李大婶就负责内院,过些日子,有了事,我再吩咐下来。”

  贾琮出门的时候,李老汉要送,贾琮摆摆手,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夏进的小院,夏进还没有回来,奎叔赶着车将他送到了荣国公府。

  听说今日朝会上,皇帝已经下了旨意,命将昨日京卫抓去的一干人交由三司会审定罪,宁国公府的门上已经被贴了锦衣卫封条,宁荣街上布了不少巡逻校尉。

  一时间京都里风声鹤唳,原先和贾家来往的人家,如今避贾家如蛇蝎。

  门前倒是停了一些宝车,却是涉案的另外六公和其他几家勋贵,家中的女眷联袂而来,在荣庆堂里哭闹了半天,到了擦黑功夫,才在贾母好说歹说,赔礼道歉,做小伏低下离开。看書菈

  贾母被折腾了半日,到了夜里便不好了,请了太医,服了安神的药,才睡去。

  贾琮在灯下,一口气写了十二首诗词,不过都是抄了前世记下的一些诗词,其中简单又应景的,每一首都是名作。

  次日,下了学后,贾琮依旧去夏进的小院里练习一番,接着便去了余庆堂,孟季希正收拾行李,打算南下,贾琮来,他深感意外,将他带到了二楼,命人摆了一桌酒席,请贾琮吃饭。

  “孟大哥似没指望小弟会来?”贾琮笑道。

  “你如今身上有了从八品的官身,又能从朝廷领一份俸禄,大哥是什么人,如何还巴结得上?”

  “孟大哥说这话就显得生分了!”

  “不瞒你说,你若是没有当上这翰林院的典籍,我便是去敲荣国公府的大门,也要把先前我们约好的十二首诗词要回来,无奈,短短时日,小弟今非昔比。”

  言语间,不胜艳羡,有些际遇,却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贾琮将几页写了诗词的纸递给孟季希,“大哥瞧瞧,如何?”

  孟季希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从头细细地品到尾,每觉得好,便拍一下桌子,叫一声好,惹得楼下的掌柜上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楼下的客人都被吓着了,还以为上头打起来了呢!“

  “哈哈哈,好诗啊,兄弟,这等好诗,要是刊印出来,我这余庆堂就名垂青史了!”

  掌柜的一阵眼热,但看孟季希并没有要与他分享的意思,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

  “孟大哥,前次说,卖出一本分我六钱银子?”

  在商言商,哪怕是好兄弟,也要先把话说清楚,免得为了钱的事,伤了感情。

  “不,先前打算一本诗集卖一两银子,但眼下看来,这本诗集,卖一两银子太亏了一些,若定价一两二钱银子的话,那按照之前的分成,兄弟就能拿七钱二分银子了。”

  贾琮笑了一下,没有拒绝,他如今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人了,手上虽有些银钱,但坐吃山空可不是个办法,若能因这十二首诗词,卖出一千本,得个七百两银子,自是一件好事。

  谁也不会嫌钱多了会咬手。

  “以兄弟的才情,过个几个月,再出几首诗应当不在话下,若是兄弟有了好诗,不要忘了大哥,正好大哥手上收了几首诗,将来合着出一份诗集,是一口价,还是分成,都由兄弟说了算。”

  若按贾琮原先的想法,他是要开一间书坊的,贾琏是把理事的好手,手上也有可用之人,但眼下,出了这么多事后,贾琮便半点关系都不想和贾家扯上了。

  开书坊的计划只能搁浅,可挣银子的事却又迫在眉睫。

  他手上有银钱,却没有能够担得起大任的人,这比没有银子更让人糟心。

  贾琮略思忖自己的事,也很快回过神来,笑道,“哪有源源不断的诗才?小弟想做些营生,也不知大哥有没有可指点小弟的地方?”

  “天下挣钱的营生多得去了,就算小弟有本钱,可据大哥所知,小弟在家中并不得自由。若小弟没有官身,大哥倒是愿意帮衬一把,小弟既有了官身,若积私产,闹出去可就不好看了。”

  孟季希是一心为贾琮着想,“把个官身丢了,得不偿失啊!”

  “江南那边,我听说家家户户都有织机,就不知织一匹布要多久?”贾琮想从织机上想想办法,他前世好歹也是工科出身。

  孟季希以为贾琮想要在纺织这一块分一杯羹,他摇摇头,“纺织虽然是那边的大营生,但从选丝,染色,织花,再到卖出去,每一道关节都有诸多学问,若非世代从事这行营生,也只能在其中挣点小钱,稍有不慎,还会亏本。

  若以小弟这样的身份下场,那些原本就盘踞其中的大家族,绝不会坐视不理。小弟如今年幼,何不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上,若短钱花,写几首诗出来,一首二百两银子,为兄也不是买不起。”

  “大哥的一份情义,小弟感激在心。眼下小弟也是一颗心左右摇摆不定,并非不知想要挣一份家业多不易。商场如战场的道理,小弟也略懂一些。问起这些,不过是从未去过江南,那边毕竟是金粉之地,富贵之乡,心生向往,若能再淘一桶金子,岂不是更好?”

  见贾琮打消了这个念头,孟季希也放下心来,他道,“话虽如此,可天下哪里都一样,江南富庶,百姓也依然苦,富的也只是那些盐商,家里上千台织机的布商,和那些官绅乡绅,哪里能轮到那些小老百姓吃饱肚子?”

  “大哥能有一颗安世济民之心,小弟感佩!”

  孟季希本身就是江南的大书商,家里也从事织业营生,听得这话,脸一红,笑道,“从前大哥是再也想不到这些,不过这几年,跟着主子时常说起,从南走北地一望,感慨民生凋敝,外面诸多百姓流离失所,一年光景不如一年,也难免心生怖惧。”

  若天下乱了,最先遭殃的,往往就是那些巨室。

  贾琮也明白他的心思,问起了外头的世道,不知不觉间,天已经暗下来了,外头又飘起了雪花。

  屋子里生了火盆,温暖如春,孟季希走到了窗边,看到昏沉沉的天上雪花密密匝匝落下来,地上,墙边蜷缩着的流民,心情越发沉闷,感叹一声,“也不知道,这天下还能太平多久?”

  何贵跟在掌柜的后面,咚咚咚地跑上来,“三爷,府里老太太病了,二老爷让三爷赶紧回去。”

  酒正喝在兴头上,却不得不结束。

  “改日,小弟请大哥喝酒!”

  “好,等诗集印出来,便是小弟名震天下的时候。大哥还等着小弟的诗集挣一大笔银子,到时候,我们不醉不归。”

  孟季希次日便要回南边去,短时间内,二人是不得相聚了。

  忠顺王府里,忠顺王在听夏进讲述宁国公府聚众淫.乱案中,他所知道的部分,“属下那徒儿早就知道,贾珍要用流民对付他,他故意改了行车路线,那些流民依然能够盯上,可想而知,是早就知道根底的。”

  因此,贾琮也就好生谋划了一条路线,他从夏进的小院回荣国公府的时候,一路上,唯有宁国公府后街那一段人烟稀少,流民正好动手。

  是以,在腊八那日,贾琮才会特意待到很晚才出门回去,正好给了流民动手的机会。

  “那扇面的事,与他有没有关系?”忠顺王问道。

  夏进眼皮子一跳,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关系,听琮儿说,便是没有那扇子,宁国公府也是夜夜笙歌,聚赌淫乱乃是常事,只不过不会像如今,闹得如此丑,牵扯如此多的人进去罢了。”

  这件事对皇上来说是一个机会,可这个机会到底能够撬动四王八公几分,忠顺王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这两日,他并没有进宫去,对皇上的心思,他也能摸透几分,太上皇那边一定不会轻易答应,朝中那些言官们对涉事的其余六公和其他勋贵们提都不提,只针对宁荣二府进行弹劾。

  虽说,最后,肯定不会全面开刀,但言官们行动如此统一,针对性如此强,也令皇上很不喜。

  自古,不可避免会结党,但结党结得如此明目张胆,毫不畏惧,摊上哪一个帝王,都无法接受。

  哪怕在宫外,忠顺王也能感觉到皇上的无奈和震怒,这些人不过是仗着太上皇在行事。

  好在朝中还有骨鲠之臣,上了几份弹劾,要求拿所有涉事的勋贵审讯伏法。

  “这件事闹得确实是丑啊,足以名垂青史了!”忠顺王说了一句讥诮的话,“谁能想到,宁荣二公的后代,竟然如此不堪,祖宗的脸都要丢尽了。”

  “不过,贾琮有没有说过,若没有那聚众淫乱的事,他又要如何对付贾珍?”

  “王爷,那些流民已经招了,是贾珍让人找来的。若没有聚众淫乱之事,单凭贾珍与流民勾结,朝廷也足以治他的罪。”

  若没有发生之前,孟季希在贾琮手上吃亏的事,今日夏进这么一说,他自是不会起疑心,毕竟一个八岁的孩童,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可孟季希吃了亏不说,让忠顺王也丢了脸,只不过多年圈禁生涯,改了他多少性格,没有与一个小屁孩一般计较。

  “可是,老夏啊,你莫非忘了,贾珍他勾结流民又不是要造反,只是对一个小辈动手而已,无关痛痒的事,你觉得朝廷如何治罪?若是有人帮忙一求情,许是连罚俸都不必了,你不懂这个道理,贾琮未必不懂啊!”忠顺王语重心长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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