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贾珍不能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熟悉的字迹落在眼前,与其年龄不符的笔锋,在无人处,黛玉不知道临摹了多少遍。

  想到那偷偷摸摸的每一次,黛玉的脸上,不知不觉就染上了红霞,一双眼睛盯着贾琮运笔的手,似乎在认真学习他每一笔是如何运转,或下笔沉劲,或藏锋浑厚,或逆锋厚重,露锋如神。

  贾宝玉只是不好学,并不是个不识货的,见这一首诗,这一手好字,他也惊叹不已,可一侧目,见黛玉入了神的模样,心中便老大不自在了。

  “林妹妹!”

  黛玉怔忪出神,一眼便对上了贾宝玉受了伤的,无辜的,又有些可怜兮兮的眸子,她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上一次,我问妹妹,我写的字哪一个字好些,妹妹说个个儿都好,妹妹今日可瞧瞧,我那字是真的好吗?“

  黛玉却是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扯,极有些不耐,“你巴巴儿跑来问我,我不说好,难道还说不好不成?你好不好的,自有舅舅来管你,我又怎么管得着?”

  宝玉一来是想打断黛玉的思路,不让她沉迷于贾琮的字与诗中,二来也是要讨好,哪知,得了这话,满心里就不高兴,他从来又不是一个能够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当下就急得满头大汗,口齿都不伶俐了。

  “妹妹自从来了后,我哪一日不把妹妹放在心上?不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

  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提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姑娘一般和我一样,每个亲兄弟亲姊妹,我们既是一处儿,就该亲一些,热一些,比旁人和气一些。

  谁知,姑娘就从不把我放在心上,只和别人顽闹,反把我丢到一边去,我也算是白孝敬了!“

  贾琮一见他发作就知道不好,这会儿眼见得宝玉脸也白了,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恍恍惚惚,一副魂儿都没了的模样,顿时满屋子的人都吓傻了一样。

  黛玉更是吓得只抽泣,单薄的人儿,泪眼婆娑,站在一旁,连靠近都不敢,只道,“不如一根绳子勒死我算了。”

  探春忙上前扶着宝玉,惊慌地喊着,“二哥哥,你醒醒,二哥哥!”

  袭人闻讯赶过来,看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忙拉他的手,哭出声来,“好好儿的,怎么就这样了?”

  贾琮顿感一阵无语,他扶着宝玉坐在椅子上,掐了一把宝玉的人中,见他兀自魔怔,也担心一会儿老太太和太太来了,少不得,他也跟着吃挂落,也不顾了,在他耳边喊道,“宝玉,老太太要送你林妹妹要回南边去了,你快去留留!”

  “妹妹,妹妹,你别走啊!”宝玉一哆嗦进来了。

  恰好,老太太和王夫人听丫鬟报了这边的情况,忙不迭地赶过来,宝玉一眼看到了,忙扑过去,拱进了老太太的怀里,“老祖宗,要去连我也带了去!”

  贾母稍松了一口气,流着泪道,“究竟谁又说了什么,惹得这呆子不妥了?”

  探春朝贾琮看去,见他脸上并没有惧色,一颗不安的心也平静下来。

  黛玉在一旁站着,这件事本就是因了她一句话起来的,此时,她不站出来,谁又站出来?明知道,站出来说了,必定会惹得舅母不喜,可她也并不惧。

  “老太太,是孙儿的不是!方才兄弟姊妹一块儿玩耍,孙儿说了将来林妹妹回南边的鲁莽话,宝二哥哥与林妹妹一块儿玩,感情深厚,听了这话就急了,原是孙儿冒失,说话不检点!“

  老太太大松了一口气,却有几分不喜,“你宝二哥本就有个呆性的根子,你平白哄他做什么?“

  熙凤在一边接腔道,“琮兄弟真是的,巴巴儿的,这会子说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想你林妹妹南边儿去?

  你瞧瞧你林妹妹和宝兄弟一块儿吃饭,一床儿睡觉,与别的姐妹不同些,这会儿热剌剌的说一个去,他心里如何不伤心?”

  黛玉已经没有哭了,莹白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珠儿,一双含露目看着贾琮,见他尽管被指责,却并没有半分恼怒,笑着向宝玉赔罪道,“宝二哥,是兄弟的不是,求看在老祖宗的份上,饶恕我则个!”

  宝玉自是没有醒过神来,老太太已经拉着他在床边坐下,兀自摩挲着他,王夫人在一旁笑道,“原是兄弟间的玩笑话,就这么赔礼道歉,一天也不能完,多大的事呢!”

  至此,再无人有心情论诗了,倒是探春,走到了桌子边,将才贾琮写的那首诗轻轻地牵到了手里,折好,塞进了袖兜里去。

  老太太安抚宝玉没多大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不由得不悦,“又是谁在外头?”

  熙凤忙出去,也不见进来,王夫人不放心,也去看,不一会儿折返回来,脸色不好,看了贾琮一眼,道,“是东府的大奶奶过来了,说是珍儿有几分不妥。”

  贾赦等人听到了动静,也都赶来了。

  荣庆堂里,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跪在地上死哭不肯起来的尤氏,问道,“快别哭了,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老太太上了年纪,最见不得这些哭哭啼啼的事,厉声道。

  尤氏兀自用帕子捂着脸哭,熙凤与她同是妯娌,上前扶了她起来,也是不耐烦,“哎呦,我的奶奶啊,究竟什么事,你也说个话儿啊,难不成叫老太太猜谜语啊?”

  尤氏不过三十出头韶华正茂的年龄,正是熟透了的水蜜桃儿般的年纪,被人戳破了一般,滴滴答答地流着润泽的水,风韵灼灼,两道弯月眉,一双梨花带雨的眼睛,腰身摇摆,窄腰褙子勾勒出玲珑的腰身,圆润的臀部令人眼热。

  她虽是贾家宗妇,与邢氏一般是续娶,也没有生养,娘家式微,又没有熙凤的风光,是以,并不受长辈尊重,也不受丈夫疼爱。

  此时,满腔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用帕子抹了泪水,只低头道,“老太太,不是侄孙媳妇不会开口,着实是……可否让琏二兄弟去瞧瞧他大哥哥?”

  老太太也是心头一咯噔,目光朝李纨扫过,李纨忙起身将被惊动的姑娘们带了出去。

  贾琮正要离开,被老太太喊住了,“你也去看看,今日这事,都是你惹出来的!”

  尤氏低头侧目,正好也与贾琮看过来的目光对上,见他目光清冷中,带着些许锋锐,不由得心头一紧。

  贾琮那一脚,他是有轻重的,知道当时一脚踹下去,是用尽了力气,那地儿受上一脚,并不会出人命,若是运气不好,却也不会好受。

  尤氏哭成这样,让贾琮不得不多想,难不成,就此废了?

  若果真如此,贾琮也不悔,又不是闹出了人命!

  且贾珍对他,也从来没有手软过,与贾赦一样,他恨不得置他于死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一族兄弟,有什么夺妻之恨呢。

  宁国府里,一片死寂,领贾琏和贾琮往里走的俞禄,弓着身子,耷拉着肩,一言不发。

  贾琏见此,心里也有些不安,偏头看贾琮,见他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并没有半分忐忑,也不由得佩服这个庶弟,真不知道是没心没肺呢,还就是有底气,敢胆大妄为。

  到了屋前,贾蓉和贾蔷迎了出来。

  贾蓉和贾蔷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了,比贾琮大了几岁,可礼法上以辈分来论,有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因此,这贾家里长房嫡孙“艹”字辈的,不得不在贾琮面前执晚辈礼。

  昔年,宁国公生了四个儿子,贾蔷之祖便是其中一个,宁国公去世后,贾代化袭了爵位,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

  论起来,贾蔷也是宁国公府的正派玄孙,生了一副好皮相,贾琮此时看他,唇红齿白,眉梢眼角极尽风流,比起贾蓉要俊俏十分。

  也难怪,他父母双亡之后,贾珍会将他养在膝下,如今两府中,下人里头,已经起了不少流言来,说是叔叔和侄儿如何如何,传得绘声绘色,说是贾珍连姬妾都丢到了一边,每夜里只要贾蔷服侍。

  “琏二叔,琮三叔!”

  尤氏哭成那样,可瞧贾蓉和贾蔷,脸上虽有戚容,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贾琏也把不准了,一面往里走,一面问,“大夫怎么说?究竟什么妨碍没有?”

  “这……”贾蓉似乎不好开口,犹犹豫豫,“大夫还在,不如,请琏二叔和琮三叔听大夫怎么说,侄儿年纪小,见识浅薄,大夫一说,就慌了神,竟是不知道如何做主了。”

  “那就请出来吧!”

  里头,大夫切脉完了,正被赖升领着外走,得知是府上的公子,行过礼,贾琏请大夫落座,问起贾珍的病情,“到底妨碍不妨碍,捡实在的说。”

  这大夫约有五六十岁,是宁国公府常请的熟人大夫了,医术自是不必说,此时却格外犹豫,“老朽不才,看了伤处,觉着是有些妨碍的。”

  他此言一出,贾蓉和贾蔷均是难以自掩地低下了头,贾琏却莫名其妙,越发不耐烦。

  “伤处,究竟怎么伤处了?伤了哪儿了?”

  大夫结结巴巴,贾琏大不耐烦,冷笑道,“是嫌给的银两不够?还是你这小老儿本事不行,要推诿一番,还不快照实了说!”

  “琏二叔,确实不好启齿,父亲的那处被伤着了,于子嗣上怕是有妨碍,且看父亲醒来后如何,若不能,就只好再另请高明了!“贾蓉说着,落下泪来,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那大夫忙起身告罪,诊金都不敢收,匆匆地就走了。

  大家贵族,这绝对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也不知,躺在床上的那位和谁起了冲突,起因绝不是什么好事,大夫宁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得多了,把性命搭上。

  贾琏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不敢想象,这事儿,若摊在自己身上,会是怎么一副光景,侧目看贾琮,见他一张俊俏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

  “滚!”

  屋里传来一阵爆喝声,醒来之后,感觉不到的贾珍,忍着剧痛,在怒斥丫鬟。

  贾蓉吓得两腿一软,拼命朝贾琏使眼色,贾琏也就忙拍了拍贾琮的肩,指着外面,让他赶紧滚蛋。

  贾琮也有些意外,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他既然得了好处,就没必要再卖乖了,忙垂下眼,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朝屋里行礼告罪,二话不说,赶紧溜了。

  他回到了小院,因一身狼狈,便没有先去看钟姨娘,而是回了自己屋里更衣。

  晴雯的手稍微重了一点,碰到了他后背上的伤痛,他忍不住呼了一声,倒是把晴雯吓了一跳,“爷这是在嫌弃人呢,我才使了多大的劲,就这么蛰蛰呼呼的,三爷若是想麝月姐姐来服侍,就直说。“

  “你这张嘴,实在是不饶人,这又关麝月什么事?”贾琮实在是疼得有些厉害了,道,“你且看看,我肩上到底如何了,今日在东边,挨了好几棍子呢!”

  晴雯一听,双手一抬,动都不敢动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瞬间泪汪汪,泪水决堤般滚落,“爷怎地不早说?才我是不是碰到了,定是很重!”

  “好了,别哭了,不是什么大事,了不起一点皮肉伤,我又不是经不得摔打的!”

  贾琮说着在凳子上坐下来,晴雯本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一点点将贾琮的衣服褪下来,只见两遍的肩上青紫了好大一块,顿时,那泪水越发欢了,滚珠儿般落在了贾琮细嫩的肌肤上。

  “爷,伤得好重!”

  麝月在外头听到了动静,撩开帘子进来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顿时骂道,“哪起子不知死活的东西,下这样的狠手,黑了心的种子,怎么不遭天打雷劈!”

  贾琮苦笑不得,“别只管骂了,去拿了药过来,先帮我上药,揉一揉,我还得换了衣服去看姨娘。”

  麝月也是红了眼圈,忙不迭地去开了柜子,拿出头次贾琮从他师父那里带回来的药,用手指头勾了,抹上去,晴雯的一双细手揉搓在贾琮的肩上,冰凉柔软的触觉传来。

  先是前头传来了消息,说是东府珍大爷容不下琮三爷了,要将琮三爷出族,钟氏听了,就一直不吭声,手里给儿子缝着一件春裳,待前边又传来了消息,说是宫里下了圣旨,封了三爷为从九品的伴读,钟氏的眼泪这才哗地一下滚落下来。

  “恭喜姨奶奶!”画屏是深知钟氏的心情的,率先带头来给钟氏贺喜。

  钟氏忙道,“你这是作死呢,和我贺什么喜?这是能开玩笑的事?”

  她只是姨娘,礼法上,她只能算半个主子,比一般的奴婢稍微好点,却不是贾琮的母亲,担不起这样的贺喜。

  钟氏虽艰辛抚养儿子,却时时刻刻恪守规矩,也是不想为儿子惹来麻烦。

  贾琮一脚跨进来,钟氏一眼看到,腾地站起身来,迎了上来,扶着儿子的肩,左右看看,“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三爷他……”晴雯嘴快,正要说话,贾琮侧目横了她一眼,晴雯忙住了嘴,不甘心地低下了头。

  “没有,一切都很好,姨娘不必担心。之前不过是和珍大哥哥有了些误会,他想在族里几位族老面前告我的状,如今,宫里下了圣旨,我要进宫为皇子们伴读,就算他想如何做,上面还有老太太和老爷,我外头还有师父,他能奈我何?”

  贾琮想起尤氏在荣庆堂嚎啕大哭,也不由得好笑,想必是听大夫说,贾珍不中用了,她伤心成那样,也不想想,就算贾珍不废了,就有她的份吗?

  就算能够分一杯羹饮,须等多少年月?

  尤氏若能有一个愿尊重她的丈夫,她也是一个人物,她的才能无疑是出众的,“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一节,通过贾敬的暴毙,着重写了尤氏的能力,与“王熙凤协理宁国府”形成了对比一章。

  但,她嫁的人是贾珍,睡儿媳妇,姬妾一群,“至四更时,往佩凤房里去了”一句,便道尽了她独守空闺的寂寥。

  贾琮这么说,是为了宽钟氏的心,她果然高兴起来,画屏在一旁打趣,“姨奶奶这下放心了吧,三爷,圣旨到底长什么样儿啊?”

  贾琮笑道,“被供奉在了荣禧堂的大紫檀雕螭案上,要不,我去请来供你们瞻仰瞻仰?”

  他此时的心里也起了疑惑,照理说,颁旨过后,圣旨应当要被拿到祠堂去,焚香化纸,在祖宗跟前报这个喜讯,可不管是老太太还是贾政,都并没有提这件事。

  钟姨娘却被逗得乐了,竟不顾规矩,指着儿子的额头,“那圣旨也是能随便动的?若有个闪失,可是要被朝廷问罪的!”

  醒过神来,一番自省,贾琮却格外享受,他傻傻地一笑,道,“画屏姐姐,圣旨有什么好看的,正儿八经,该给你们放赏才是!”

  晴雯欢呼起来,“三爷,赏多少?”

  画屏则看着钟氏,钟氏哪里敢做主,看向儿子,“就看你的了,不拘多少,讨个喜罢了!”

  这才是钟氏的守礼之处,处处以儿子为尊,并不以生母自居。

  贾琮却道,“都听姨娘的!”

  钟姨娘笑着答应,眼泪溢满了眼眶,“三爷肯赏你们,这院子里上上下下的,都有,就多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吧!”

  她话音落,里里外外听到了,欢呼起来,这份圣旨下了后,在这里才算真正有了欢庆的意思,荣国府那边,却并没有响动,倒是庆贺的日子下了之后,听说要有两天的宴席,人人都抱怨。

  不为别的,一摆宴席,人人都要忙起来,又没落个好处,谁会不怨?

  次日五更天,忠顺王府的马车便来了,夏进陪着宪宁来接贾琮一起进宫,他走马上任从今日开始。

  车帘子掀开,贾琮一眼看到里头的人,呆愣了半晌,只见宪宁的头上梳着一对双丫髻,两串红珊瑚做的珠花对称地别在头上,在灯光的映照下,她一张肤光胜雪的脸上如涂了一层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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