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仁杰心说,今日真是涨了见识了,这孩子不光有诗才,小小年纪,城府也实在是深。
若贾琮对他大肆辱骂一番,他或许还会放下心来,可贾琮淡然相对,他就知道合作的事怕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戴仁杰给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店小二忙手脚飞快地拿了一套笔墨纸砚过来,掌柜的接过,双手捧给贾琮,“一点心意,还请不要嫌弃!”
贾琮若不想要,便是结仇了,大可不必,他便接了过来,道了谢。
再次要离开,却又被孟季希拦住了,“小友,晌午了,正是饭点上,不如我们找一家酒楼,把酒言欢?”
贾琮知道孟季希生了结交之心,而方才,他听孟季希与戴仁杰言语交火,大约也猜出了他的身份,正中下怀,也就不拒绝。
孟季希稳住了贾琮,不理会戴仁杰,而是往里望去,扬了扬手中的白竹纸,“顾公子,这份墨宝,难道顾公子舍得失之交臂?”
字初明,被唤为顾公子的少年郎走了过来,他年约十五六岁,风姿特秀,萧萧肃肃,走过来先朝贾琮拱手行礼,“红楼公子,方才鄙店掌柜多有得罪,我这东家,给你赔罪了!”
这番礼贤下士,真正是好风仪!
贾琮对他颇有好感,笑着还礼,“前倨而后恭,昔苏秦尚不能免此遭遇,况我小人乎?顾公子言重了!”
顾初明听他谈吐不凡,结交之心越发迫切,便欲邀请孟季希和贾琮入内品茶。
孟季希却拒绝了,只扬着手中的诗与字,道,“我想与顾公子做这一份生意,这字与诗,若顾公子肯出价,我愿意割爱相让!”
顾初明站的远,并没有看清楚贾琮的字,但那诗却是极好的,他们这些爱诗的人喜欢第一手诗,便如后世那些爱书的人,往往愿意出高价买签名书是相同情结。
“二百两银子!”顾初明似乎赌的是这个气。
当着这小孩的面,转手就把诗高卖了,这孟季希也不过如此!
孟季希道了一声“好”,将那张叠起来的白竹纸递给了顾初明,“好气魄,不过,顾公子,我孟某从不卖赝品,二百两银子,绝对值得!今日若非……连我也是不愿割爱的!”
二百两银子!
书坊里响起了倒抽气的声音,纵然能够进这书坊淘书的,无一不是家资盈富之辈,却也为这大手笔而惊讶。
顾初明原本只是赌一口气,想在贾琮面前卖个好,待拿到了那张白竹纸,看到纸上的字,诗和署名,顿时眉开眼笑。
只是,看着贾琮跟着孟季希离开,顾初明更是宛如被割了心头的肉一般。
鹤鸣楼坐落在东三条甜水巷街上,书坊一条街走到尽头便是,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宫灯高悬,厅院廊庑,花木森茂,人声鼎沸,往来宾客如云。
孟季希打发自家小厮领了老何头去吃饭后,自己领着贾琮,径直上了二楼的雅间。
门关上,将外头的嘈杂声全部隔绝,淡淡的糜香散在屋子里,墙角的高几上,大肚釉梅瓶里插着几枝当季的芙蓉,一架八开的梅兰竹松屏风,俨然是名人手笔。
“小友未到年纪,今日我们就只喝茶,不饮酒了!”孟季希提起茶壶,亲手为贾琮倒了茶。
“听孟老板的!”贾琮自是不会喝酒,但孟季希的提议也正中他的下怀,他冷眼旁观孟季希,只觉得此人人情练达,洞若观火,绝非寻常之辈。
“不瞒小友,我乃是金陵孟氏书坊的老板,故而,戴掌柜会喊我一声孟老板,在商言商。眼下是小友与我之间的私交,我们以茶论诗,就不提那市侩的称呼。我既然痴长小友几岁,不若我唤小友一声老弟,老弟唤我一声大哥如何?”
贾琮对此人知道自己的底细,丝毫不惊讶。
这世上没有无因果的缘分!
他不由得笑了一下,“想必,孟大哥昨日是看到了小弟在荣国公府前的那一副狼狈相,实在汗颜,让孟大哥见笑了!”
“自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况这世上,多是父不知子子不知父。老弟乃是心胸豁达之辈,等闲事,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他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拿出来放在桌上,正是方才,他卖了贾琮那副诗与字得来的,缓缓地推到了贾琮的面前。
贾琮明白他的意思,却不解,问道,“孟大哥,这是何意?”
“我若真想占这二百两银子,我必然不会当着你的面卖,神不知鬼不觉地卖了,既得了实惠,也不让你知晓,多好!”
贾琮笑道,“既然孟大哥买了去,转手卖多少银子,那是孟大哥本事所得,并不与我相干。”
孟季希道,“小老弟是读书人,并不懂商场上的诡谲之道。我今日所为,不过是用这一场帮小老弟卖一份高价的人情,想换小老弟的一个人情。”
话语坦荡,行事磊落,贾琮实在是无拒绝的理由,索性大大方方地问道,“想必孟大哥提的要求,是我能力所及之事,还请讲!”
孟季希岂会听不懂贾琮话里的意思,况对方并没有接下这二百两的银票,他也不敢将贾琮真正当做一个七岁的孩童对待,只觉得智近乎妖,并不好打交道。
“小老弟也知道,我的书坊要想生意好,必然要有好词好句章,小老弟的才品,我从昨日到今日,已知晓分明。我想和小老弟定一個长约,至于时限多长,由小老弟定,在此期间,小老弟的文章诗句均交由我季氏刊印初版售卖,如何?”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甚至,对此时的贾琮来说,还是雪中送炭之举。
孟季希见贾琮沉吟不语,索性将诚意一口道出,“小老弟,眼下市面上,一首顶好,如当今流传于世的《咏菊》《四季诗》,单首三十两银子的卖价,小老弟若愿意合作,我可以在此基础上,再次溢价。“
那今日,他那一首《悯农》二百两银子卖给了那位顾公子,岂不是坑大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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