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蹭蹭的脚步声传来,显得很轻松,等贾宝玉进了明间,一眼看到严父,他的脚步不由得一滞,耷肩缩颈,就跟被人抽了精气神一样。
贾母见了,对贾政摆摆手,“你先去吧,我也乏了,明日让他过来,我瞧瞧!”
“是!”贾政起身领命,与贾宝玉见过面后,便出去了。
荣庆堂里又欢活了起来,贾母摩挲了宝玉一番,才放了他给王夫人请安,并让李纨带了姑娘们出来,“来了外客,你先见过你妹妹!”
黛玉被牵了过来,她朝宝玉看去,比她大了一岁的光景,生得一副好容貌,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也正朝自己看来。
黛玉心说,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公府公子吧,外头跪着的琮表兄,与这位比起来,一身装扮,可真是云泥之别!
宝玉看到黛玉,眼睛都呆了,眼前这位妹妹,如仙子下凡,真正是水凝的人儿,花作的魂儿,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他不由得欢喜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林黛玉坐在贾母身边,不由得别过脸去,心中嘀咕,难怪舅母说他是个“混世魔王”呢,这一见面,就是浑说,他们分明不曾见过。
贾母一手拉着宝玉,一手牵着黛玉,乐呵呵地笑道,“这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
“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贾母乐见其成,“更好,更好,若如此,将来就更和睦了!”
王夫人在一旁道,“还不去换了衣服去,老太太,时辰不早了,这会子该摆饭了!”
外头天暗下来了,再多一会儿,便该掌灯了,贾母点点头,“摆饭吧,你们也不必候着了,都散下去,我这里人多,今日就不留你们了。”
王熙凤在一旁凑趣,“老太太这就偏心了,今日有了外孙女儿,就不把我们这媳妇,孙子媳妇放在心上了。”
“又浑说!你这张嘴啊,一日不遭我骂两句,你就不得畅快!”话虽如此,贾母言笑间,是对这个孙子媳妇格外喜欢的,笑着对王夫人道,“她说想留在这里,我是不信的,指不定心里怎么骂我这老太太,想着回去好和琏儿团聚呢!”
王夫人用帕子掩着唇笑,王熙凤“哎呀”一声,假装害了羞,“哎呦,老祖宗,我可没脸了,今日我是要留在这里过夜了!”
一席话,屋子里丫鬟婆子们都笑起来,贾母也笑得一张老脸皱成了一朵菊花,可见是欢喜得紧,方才贾琮那点子事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黛玉陪笑两声。
贾宝玉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本是不自在,又听他问自己表字,虽说如今贾宝玉已算不上外男,可想到他们贾家,自家兄弟尚且如此,黛玉也不敢自恃自己人,已觉得宝玉问起来不妥。
好在很快摆了饭,上了桌。黛玉因是客,坐在贾母左手第一个位置,身边是迎春,而贾宝玉屈居右手第一个位置,探春挨着她,反而把惜春挤到了下首。
以往这個时辰,贾母早就用了饭,今日已是迟了。
李纨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地下服侍的丫鬟婆子们虽多,却连咳嗽声都不闻,黛玉便不敢轻举妄动,往往一个动作,别人做了,她才做,虽饮食规矩与自己家里不同,倒也没有出错,惹人笑话。
饭毕,丫鬟端了茶上来,王夫人领着李纨熙凤才散了。
又说起话来,宝玉问黛玉可曾有过玉没有。
黛玉看他胸口的玉,只觉得他如小孩子一般,也不由得想起了“何不食肉糜”的典故,自己有的宝贝,以为人人都有,须不知,同一个屋檐下,有人连饭都吃不上,衣都穿不暖。
她低垂螓首,轻轻地摇了摇头,倒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谁知,宝玉就发起痴狂来,一把拽下了那玉,往地上砸去,“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黛玉已是目瞪口呆,地下的丫鬟婆子们纷纷抢去,贾母搂着宝玉哀嚎,“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宝玉还说些什么,黛玉已是听不进去了,她只觉得胸口堵得慌,眼中落下泪来。
贾母让贾政派人给贾琮带话,次日来荣庆堂来,贾政将这活儿派给王夫人,王夫人无法,将这差事交给金钏儿,“领了大夫去给那边钟姨娘瞧病,让琮三爷明日一早去给老太太请安。”
四处透风的屋子里,坐立不安的画屏等着三爷的信儿,她不知道三爷有什么法子能弄到钱来给姨娘看病,他们如今这处境,哪怕弄来一文钱都是万分艰难。
门帘被打开,一阵寒风灌进来,贾琮急匆匆地进来了,画屏腾地站起身,没来得及看贾琮怀里的斗篷,便扶着他的肩膀问,“三爷,你没事吧!”
“没事!我好好的,能有什么事!”他打开怀里的斗篷,扬了扬,正要说可以拿去卖钱了,突然,一个荷包掉了出来。
两人一齐朝地上看去,画屏蹲下身捡起来,不解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沉甸甸的,不轻。
贾琮扶额,这荷包的布料与这斗篷明显不是一个档次,显然,是那管事模样的人偷偷放进去的。
若他当面给贾琮,贾琮自是不会要,他用这种方式周济自己,贾琮此时,唯有感激。
他本不是喜欢欠人人情的人,此时却欠下了一桩大人情!
但,他若是还回去,一来伤人,把事情做绝了不好;二来,他也不认识对方,身份来历,一无所知。
画屏的脸上已是露出惊喜来,她打开一看,放在掌心里掂量一番,“三爷,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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