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琳娜走了。
她的眼神不再迷茫，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她本就不是个轻易会放弃的人，这从她能够在所获甚微的情况下，坚持一生去研究神恩的性质就能看出来。
她只是缺少一些鼓励。缺少一些来自亲近之人的认可，来帮助她继续走下去。
马恩给不了她这些，因为大主教阁下已经将突然出现的天地之力，当成了顺天的伟力。他自然不会支持女儿去研究如何挑战自己的神。
顾修涯给了叶琳娜需要的心理帮助。来自圣徒的认可让她确认了自己的价值，也确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未违逆神明的意愿。
顺天需要魔法，而她，会为顺天带来魔法。
当然，光靠信心可解决不了研究上的瓶颈。
为了帮助叶琳娜加快研究进度，顾修涯还将【岁月史书】交给了叶琳娜，并告诉她可以随意取用其余的几本。
按照爱德华的说法，进入岁月史书之人，无论在其中度过了多久，回到现实的时间都只会在下一刻。
并且，无论使用者在历史中做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到现实的轨迹。
顾修涯猜测，这或许是因为【岁月史书】并没有将人真的送到过去，而是截取了一段来自过去的时光，通过幻觉、梦境等意识力量，达成了类似穿越的效果所导致。
从这一点上看，二者高下立判。
与之相比，能够影响历史并改变历史的【列诡异箓】，才是真正堪称无敌的神器。
不过，虽然岁月史书提供的穿越并不真实，但仍旧具有非常大的科研意义。
很多东西无法突破，归根结底就是因为缺少了时间的积累。
魔法也一样。
知识的力量是现成的，叶琳娜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参考术法的运转逻辑，推敲出可以作用于知识的操控手法。
有了岁月史书的帮助，将大大节省这个过程所需的时间。
至于为何要放着现成的天地之力不用，舍近求远去寻找魔法……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稳妥。
从赫菲斯的遭遇可以看出来，天地之力对于这個世界的神灵，是抱有极大恶意的。
而掌握了各种权柄的神灵，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引颈待屠。
二者之间注定会爆发一场惨烈斗争。
由于是第一次在历史中停留这么久，顾修涯并不确定，在上一轮历史中，天地之力有没有出现。
如果不是第一次出现，那么就代表天地之力有很大概率会于斗争中落败。
因为在上一个未来，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这些东西的痕迹。
一种注定会消亡的力量，不值得这个世界的信徒们淘神费力去追寻。
倘若情况相反，研究魔法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毕竟，相较于把自己包装成无害模样，引诱凡人上当的天地之力。【知识】这种东西虽然同样有危险，但至少危险都在明处，危险得光明磊落，怎么也要靠谱一些。
心念转动间，顾修涯看向身后。
就是这片刻功夫，刚才还只有巴掌大小的赫菲斯，已经在信仰之力的帮助下恢复如初。
构成祂躯体的阴影彻底稳定下来，不再如之前那般飘忽不定。
在工业的加持下，祂如今的体型已经超过了十米，但为了不让顾修涯抬头看祂，祂主动缩小了自己的躯体，保持在了刚好比顾修涯矮一个头的高度。
迎着顾修涯的眼神，祂头颅微低，开口道：“感谢您的慷慨，冕下。”
“不必向我道谢，你对格兰仕的付出我已看在眼里，你有资格享用自己的劳动果实。”
顾修涯淡淡道。
虽然赫菲斯的不问而取有些逾越，但祂这一年来做的事确实对得起祂如今的【天成】之名。
更何况，他也不是主观想要强夺这份信仰。
面对生命威胁，慌乱之下抓住救命稻草，是每个生命都会有的自然反应。
若因此论罪，这世上所有人都有罪。
祂终归已经是顺天的从神了。
当大哥的对马仔过于严苛，只会让队伍离心离德。
当然，也不能什么惩罚都不做，否则难免助长底下人的跋扈。
“关于你窃取天成信仰一事......看在你自愿成为我之锚点的份上，死罪可免。”
“但活罪难逃。”
“就用你那无尽的生命，来偿还你犯下的过错吧。”
顾修涯看着赫菲斯：“我要看到工业征服国家，乃至世界。”
“如您所愿，冕下。”
赫菲斯恭声应下。
或许是觉得自己当着顾修涯的面，一个人吃独食有些不太好。
赫菲斯稍作犹豫，又道：“冕下，您是否也需要汲取信仰的力量来提升实力？这方面我很有心得，如果您需要的话......”
顾修涯闻言，略有意动。
稍作考虑，他问道：“......这样做，是否会影响顺天的诞生？”
面对已经成为顺天从神的赫菲斯，顾修涯选择了开门见山。
事实上，他怀疑赫菲斯或许早就知道了他意图造神的目的，只是没有宣之于口罢了。
“当然不会，我的冕下。”
赫菲斯笑道：“信仰之力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它属于意识力量的一种，又与普通的意识力量有所区别。就像坚冰和流水，前者同样是水的一种形态，却比后者更加稳固，更加强大。”
“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是神性。”
“众所周知，人类以极端情绪所激发的意识力量，是很纯粹的。”
“愤怒就是愤怒，悲伤就是悲伤，狂热就是狂热，无论这种意识力量是什么性质，它都有且只有一种特性。”
“但当无数人的意识力量，因信仰汇聚到一起时，这种纯粹就不复存在了。”
“因为每个人对于神明的期许，都是不同的。有人希望祂仁慈，有人希望祂威严，有人希望祂拯救这个世界，有人希望祂毁灭一切。”
“这些不尽相同的念头汇聚在一起，就成了混乱。或者说，混沌。”
“而混沌，正是万物的起源。”
“混沌的宇宙缔造了我们眼前数之不尽的星辰，和各种不可名状的伟岸存在。相应的，混沌的意识也缔造了一个生命的奇迹。”
“那就是神性。”
“它是灵智体有别于幽灵的关键，也是神之所以被称之为神的本质。”
“因为身份导致的局限性，我很难用语言向您解释神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就像人类可以运用大脑思考问题，却无法以自身感知大脑的具体形态一样。”
“我只知道它改变了我的存在性质，使我获得了运用信仰力量的资格，至于这中间的原理，很抱歉，我自己也不明白。”
“或许，那些更加伟岸的存在能够以某种方式洞悉神性的本质，但这显然不是我能做到的。”
“总而言之。您可以放心吸纳信仰之力，这东西就像瓜果蔬菜一样，会随时间一次又一次成熟，只要信仰的根基不灭，神性不灭，就不会影响到顺天的诞生。”
顾修涯听到这，略感疑惑：“如果神性才是神灵被称之为神的关键，那我现在算什么？一个拥有神性的凡人？亦或是拥有人类身躯的神灵？我和顺天的存在不会发生冲突吗？”
赫菲斯闻言道：“冕下，这个问题已经有前辈给了我们答案了。”
“你说的前辈是指？”
“天父。”
赫菲斯道：“天父于四灾中聖陨，翌日自坟墓中苏生，灵肉各分为二，一者自称全知之神，一者自称全能之神......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这个传说？”
顾修涯点点头。
赫菲斯于是道：“其实这个传说中，有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被人为抹去了......事实上，天父并不是自己想要一分为二，而是因为合教导致的信仰冲突，使天父必须要一分为二，来避免被扭曲。”
“因为新的灵智体诞生了。”
“但由于二者的神性一致，这种拆分并不影响本质，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变成了两个独立个体罢了。”
顾修涯微怔。
紧接着，他超越凡俗的灵智自发震动，从话语中捕捉到一丝启迪。
顾修涯为之明悟：“你的意思是，我和顺天可以共同拥有一致的神性？二者并不会冲突？哪怕诞生的先后时间不一样也没有关系？神性会自发一分为二？”
赫菲斯点点头：“您说得没错，冕下。神性超凡脱俗，不可以常理推断。两个具备同一神性的生命，只要有一瞬间，处于同一时空下的同一空间，神性就将自发完成某种坚不可摧的链接。”
“这正是天父在将自己一分为二后，实力却不减反增的缘故。”
“它可以一分为二，亦可以合二为一。它可以存在于肉体，亦可居留于灵魂。”
“它知道自己属于谁。”
“现在的您以顺天之名收取信仰，点燃了神性。未来的顺天在诞生后，就注定会受神性影响，与您链接在一起。”
赫菲斯说到这，顿了下，道：“这也是为何，我一直强调，我已经不是赫菲斯的缘故。”
“从我选择吸收天成信仰的那一刻起，无论我愿不愿意，我都只能以天成的身份活下去了。”
“我既是此刻的天成，亦将成为未来的天成。”
顾修涯听懂了。
在一定程度上，神性就像是神灵们的产业证明，谁先领了这张证明，谁就获得了攉取对应信仰，乃至于凝聚对应权柄的资格。
虽然神性不具备唯一性，但同样的神性之间却有密切联系。因此留给后来者的道路，要么就是与前者合二为一，要么，就是如天父一样，拆分自己，求得一个虚假的分离。
顾修涯以传说提前扼制了顺天的灵智体诞生，只要不发生意外，他就不会有天父那样的烦恼。
但能够通过神性，获得一张保证安全的底牌，倒也是一件好事。
心念转动间，他问道：“以莪目前的状态，吸收信仰之力是否会受到危害？”
“对于绝大多数神性生物而言，吸收信仰之力基本没有任何危害。但......”
赫菲斯想了下，道：“信仰的力量往往伴随凡人们的执念，这些情绪会攀附神性，与之结合，形成灵智。这正是神灵自我意识觉醒的关键。”
“但对您而言，它们，可能会影响您的情绪、性格、乃至思维方式。”
“只不过，即便您现在不吸收信仰之力，这种影响也会在顺天诞生后到来。就像一句寓言中说的那样......”
“伟岸如神灵，亦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
“因信徒而生的神，终将变作信徒们所期待的样子。”
“这是属于神灵的命运，没有任何神灵能够改变它。”
赫菲斯说到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语气略微有些唏嘘。
顾修涯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如果连存在都要受到他人的影响，那这个神做得未免也太憋屈了。
他以传说严格界定顺天和他之间的关系，正是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相信自己的方法有一定可行性。
毕竟，从前的神灵，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诞生的，祂们无法通过提前谱写属于自己的传说，来避免这种影响。
而他和顺天不同。
一个是力量的接收者，一个力量的使用者。二者之间还隔着三道意识壁垒，哪怕无法彻底摆脱影响，也绝对要比其他神灵受到的影响小得多。
前面辛苦做了这么多铺垫，如今他不可能为了一时之快，去走回头路。
但......
放着这么大一笔意识之力不用，也有些可惜。
顾修涯很快有了一个决定。
他打算进行一个尝试。将信仰之力交给痴愚地蟒吸收。
赫菲斯说过，天地之力在对他进行追杀时，曾因为祂误食天成的信仰之力而停下了攻击，这句话让顾修涯有了一个猜测。
——属于天成的信仰之力，同样是神灵力量的一种，天地之力既然对赫菲斯这样的本土神灵发动了袭击，就不该对天成网开一面，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除非，天成的力量中包含了某种东西，而这种东西让天地之力判断其为友方单位，所以才会停止攻击。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让天地之力停止攻击的东西并不是天成的信仰之力本身，而是创造天成的人，或者这个人身体里的东西。
顾修涯知道自己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他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痴愚地蟒为他带来的优待。
毕竟，外丹也是在月华的照射下诞生的，其与天地之力可以说得上是一母同源。这样的关系得到优待太正常不过了，天成纯粹是被爱屋及乌了。
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天地之力的反应，从侧面肯定了，属于天成和顺天的信仰之力，在意识层面是和痴愚地蟒有联系的。
这种联系，将帮助他达成一个设想。
——凝聚神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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