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恩陷入了沉默。
手里的这份资料让他感觉到了顾修涯对他的信任，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是他在天父教从未体会过的东西。
“......圣徒阁下，这些资料......”
“这不是资料，马恩。”
顾修涯打断了马恩的话。
“这是预言。”
“伟大的顺天之神以无上神力预言了关于顺天教的一切，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你可以知道的东西。”
“记住它，运用它，然后带领顺天教的信徒们走向辉煌胜利吧。这是你身为大主教的使命。”
马恩心神剧震。
居然在教派诞生的初期，就已经洞悉了未来的一切么......
不愧是万神之上的伟大存在，与之相比，连白星国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天父，简直可以用无能来形容。
这一刻，马恩彻底被顺天的伟力折服了。
强大的顺天之神让他看到了成功的希望，让他对顺天教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毕竟，未来的一切麻烦都已经提前呈现在他面前，这等于是先看了答案再考试，在这种情况下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轻而易举的带领教派走向注定的胜利。
顾修涯看出了马恩的想法。
“我必须要提醒你，马恩大主教。未来不是一个完全既定的东西，它是会随我们的行为发生变化的，预言只能作为你处理事情的参考，不要盲信它。”
“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要记住两個字：谨慎。”
“谨慎运用你手中东西，谨慎处理一切事情，你可以自信，但绝对不能自大。”
马恩微怔。
他完全没有想到顾修涯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番话。
“您要离开格兰仕吗？去哪里？”
顾修涯看了眼窗外的天空，没有说话。
如今的顾修涯在格兰仕人心中的形象是无敌的，是伟岸的，是无所不能的。
包括马恩，现在也是这种认知。
他只要在这里，哪怕什么都不做，格兰仕人都将对未来拥有充足的信心。
这种近乎于依赖的崇敬，带来了强大的信仰凝聚力，但同时也将埋下一个隐患。
——一旦他突然离开，所有人都将陷入不知所措的状态。
顾修涯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在未来发生，他注定是要离开的。他必须提前让马恩等人学会适应他不在的日子。
为此，他决定使用列诡异箓的能力，【快进】时间。
在快进期间，一切事物将遵循原有轨迹快速发展，而他则会被保留加速前的状态，平移至加速结束的时间点。
这期间，他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就是消失状态。
顺天教将在马恩等人手中继续发展。
这么做既能缩短他在历史中的停留时间，避免出现【一睁眼敌人都到家门口了】的意外发生，也能给马恩等人一个适应的机会。
“我将回归神国。觐见伟大的顺天之神。”
他轻声道。
“......那您还会回来吗？”
马恩忍不住追问。
因为太过紧张，他的声音甚至流露出一丝慌乱。
“当然，我的大主教先生。”
顾修涯笑了下：“神国和人间的距离是极远的，即便于我而言这也将是一场极为漫长的旅途。在此期间，我会时不时，想办法来看看你们的。”
马恩这才松了口气。
结果就是这时，二人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再也不出现了呢？”
马恩愣了下，转头看去，就见到自己的女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边。
他脸色微沉：“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没关系，马恩。”
顾修涯摆摆手。
他看向面前的叶琳娜。
白星国的孩子长得都很快，十六岁的叶琳娜已经有了一个女孩该有的一切。她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老旧皮甲，腰间挎着一柄铁剑。给人一种英姿勃勃的感觉。
当然，前提是忽略掉她此刻的表情。
她仰着头，望着顾修涯，金色的鬓发顺着她干净的鹅蛋脸垂落，湛蓝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对于神明的孺慕，神色间略带紧张。
顾修涯记得，叶琳娜从前跨在腰间的是一柄木剑，这柄新冒出来的铁剑，多半就是她为萨切特画图换来的好处了。
顾修涯忍不住露出一丝淡笑：“你来得正好，我的孩子，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
“圣徒阁下......”
“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顾修涯以眼神示意马恩不用担心，随即，他看向叶琳娜，换上了庄重神色。
“叶琳娜女士，你愿意接受来自顺天的托付吗？”
叶琳娜咬了咬嘴唇，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她在这一刻表现出了这个年纪的女孩们应有的叛逆。
“我想先听你回答我的问题。”
她看着顾修涯，澄澈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纠葛难明的情绪。
这种情绪无关乎情爱，而是一个人，在日复一日的无声痛苦中迎来救赎后，对拯救自己的神明产生的爱戴。
和不舍。
她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圣徒阁下，你会抛弃我......们吗？”
“你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离开后就再也……不出现了？”
她的语气颤抖，她看着顾修涯，她期待着顾修涯的回答，又不愿听到她不想听到的那句话。
顾修涯缓缓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不是抛弃。叶琳娜。”
“这是归还。”
“我们的相遇是一场奇迹，而奇迹终将随伟力的消散，归于平凡。”
“这是属于你们的世界，它应当被交还给你们，而不是被我掌控。”
“不必为此悲伤，这对我，对你们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再出现。”
“那就说明。”
“我已与伟大的顺天，融为一体。”
......
叶琳娜最终还是接受了顾修涯的托付。
不为别的，只因为顾修涯用传讯术和她说了一段话。
“当你解开我留给你的谜题，我们便能在崭新的世界再度相遇。”
“我会在那时候，陪着你长大的。”
“这是顺天给你的承诺。”
懵懂的少女选择了相信拯救自己的神明。
为此，她脱下了皮甲，卸下了长剑，将属于游侠的儿时憧憬留在了记忆中，拿起了书本。
她接受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她决定成为被圣徒阁下【需要】的人，来报答这份恩情。
于此同时。
顾修涯翻开列诡异箓，拨动了本该属于时间的权柄。
随着菱形印记散发出微光，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部哑剧，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幅幅不断划过眼前的画面。
顾修涯看到太阳以极快的速度划过天空，繁星于黄昏和夜晚的交替中显现，月亮随之升起，复又落下。
顾修涯原本以为【快进】将是一瞬间的事，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居然是可以活动的。
他站起来，握着列诡异箓，走出房间。
马恩、萨切特、叶琳娜……
一个个人影在他眼前闪现，复又消失。
所有人都遵循着他留下来的布置，专注进行着手里的工作。并生活着。
只是速度快了很多倍。
快到以他如今的动态视力，都看不清具体的动作。
眨眼之间，日升月落，便是五天过去。
顾修涯稍作思忖，松开了手。
时间的流速在瞬间恢复正常，模糊的身影迅速凝成实质，空气中开始有了声音。
嘎吱……
身后传来推门声。
顾修涯负手转身，衣袍随风翻飞，撒落大片璀璨光点。
那是无数细密孢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异彩。
推门而出的少女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看到她的神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缓缓浮现，朦胧的光点围绕在祂周围起舞，如梦似幻。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
“圣徒阁下！”
叶琳娜飞快跑下了阶梯，跑到了顾修涯面前。
“您是来看我的吗？”
她仰着望着顾修涯，面露欣喜，问道。
不等顾修涯回答，她自己就又道:“很抱歉，我还没有弄明白您留下的谜题，它太难了……”
顾修涯的目光垂落，注意到了少女那布满血丝的双眼。
“没关系，时间还很充足。”
他轻声开口道。
“休息是支撑漫长研究的前提，要学会合理安排时间。”
“可是……我不敢休息呀。莪怕一闭上眼，就把昨天晚上好不容易弄懂的东西给忘了。”
叶琳娜低下了头:“我已经很用心去理解那些知识了，但不明白的东西还是很多。我不知道什么是真元，什么是隐秘，我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区别，又该怎样转换……”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就低落下来，原本欣喜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沮丧。
顾修涯伸出手，摸了摸叶琳娜的额头。
“这只是你成功路上转瞬即逝的挫折。它们阻挡不了你。”
“要相信自己，叶琳娜。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叶琳娜微怔。
她抬起头，看到如云似雾的淡蓝色微光在眼前缓缓荡开，圣徒的声音在光芒中回响。
“神已经知道了你的困惑，祂让我为你带来了启迪。”
温暖的手掌从她额头上抽离，紧接着，有一根修长手指点在了眉间。
一瞬间，她眼中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彻夜未眠导致的疲惫一扫而空。
叶琳娜浑身猛颤，双眼微微撑大。
她感觉到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力量，正顺着圣徒阁下的手指，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那力量像风，轻盈拂过她的脖颈和脸颊，又化为奔涌的清泉，随血管游遍了全身。
最终停于胸口。
“这是……”
“这就是真元。”
“它会在你体内停留十天，这段时间你可以试着用它激发术法......虽然肯定不会成功，但切实的体会至少能让你明白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以及......术法运转的原理。”
叶琳娜闻言，下意识将手放在了胸口，紧接着又闭起眼睛，开始默默感受自己身体中多出的这股力量来。
好一会过去。
她突然睁开眼，看向顾修涯，澄澈的眸子如湖水般在太阳下散发出微光。
“我是唯一一个拥有它的人吗？”
她轻声问到。
“当然。”
叶琳娜眉眼微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明白了。”
她的脸色不再沮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信心的坚定。
顾修涯虽然不明白叶琳娜为何突然就有了信心，但他倒也乐见于此。
“接下来就得靠你自己了。”
顾修涯说着，移开手指。
叶琳娜反应了过来：“您又要离开了吗？”
顾修涯点点头。
叶琳娜心里突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忍不住追问：“那您还会出现吗？”
顾修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淡淡道：“不要对这种事情抱有期待，叶琳娜。”
“你是顺天选择的孩子，你肩负着拯救这个世界的希望，你该长大了，你要学会习惯一个人的日子。把精力放在你的使命上。”
“至少，在这一次人生旅途中，是如此。”
叶琳娜眼中的期待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下去。
她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她感觉有些委屈，她并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她只是想和拯救自己的神说说话，多看他一眼，这也有错吗？
“我......”
叶琳娜想要开口解释，结果话未出口，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三根散发着微光的细小长棍。
顾修涯将三根由分体孢子凝结成的线香交到了叶琳娜手里。
继而转过身，走向了不远处的顺天大殿。
他的声音在风中回荡。
“三年内，如果遇到需要我现身处理的事情，就到顺天大殿来，点燃它，祭拜顺天之神。”
“我会想办法回来帮助你们。”
“记住，这不是属于你的特殊优待，这是我留给格兰仕的庇护。我允许你代为掌握它，但你不能将它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顾修涯这番话并非什么傲娇，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对叶琳娜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感情。
在他眼中，这个16岁的少女只是马恩的女儿，是顺天教数之不尽的信徒中的一员。
他对叶琳娜的看重，只是基于她表现出来的能力和忠贞。
他留下三根香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历史在时间的加速中出现不可控的意外，而非出于对叶琳娜的优待。
但叶琳娜不这么认为。
哪怕顾修涯已经明确告诉了她真正的理由，她还是自顾自的，认为这是一份独一无二的优待。
笑容因此再度回到了她的脸上。
她仰头看着顾修涯的背影，看着她的神缓缓化为光点消散，明澈的眸子如水波荡漾。
“叶琳娜，你要更加努力才行呢。”
她抚摸着手里的线香，轻声呢喃。
“哪怕付出生命，也不能让祂失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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