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涯原本以为，马修斯突然逃跑是被杰弗里的惨烈死状吓破了胆。
但很快，他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某种粘稠的物质在涌动，又仿佛......有某种东西，在刮擦着湿淋淋的地面。
顾修涯转过头，看到杰弗里无头的尸体站了起来。
一种仿佛原油般的粘稠黑色物质从他光溜溜的脖颈上缓缓流出，滴落在地，化为浓雾散开。
雾气随风蔓延，瞬间便将半个街道笼罩在内。所过之处鸟雀惊飞，老鼠吱吱狂叫，不断有猫狗等小动物从四面八方冲出来，狂奔着想要冲出雾气的范围，最终却于奔跑中陡然凝滞，化为了各种扭曲漆黑的怪异物体。
有的猫长出了八条章鱼般的滑腻短腿，有的狗则多了一个人一样的脑袋，更可怕的那些老鼠......密密麻麻的老鼠环抱成球，滚来滚去，每一只老鼠身上都布满了蠕动的黑色触须。
那些触须四散蔓延，抓过一只又一只生物，贴在肉球上，只是眨眼间，脑袋大的肉球便迅速膨胀，化为了一团堪比人高的恐怖肉堆。
这一幕吓坏了周围的居民，不少人脸色发白，再度喊出了恶魔等称呼。有些人甚至看向了马修斯，嚷嚷着要将他绑在火刑架上烧死。
马修斯没有顾得上搭理这些愚民，他几乎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出了上百米，远远离开了雾气扩散的范围，才敢停下来喘气。
“蠕行之雾......杰弗里这個疯子！”
他口中喃喃。
【蠕行之雾】原本是一件属于工业之神的普通驻念神物。
但上一任容纳此驻念神物的圣徒，在一场战斗中，不小心被某位旧神的神血污染，连带也让这件驻念神物产生了异变，多出了一种全新的能力。
【异化】
通过献祭血肉，这件物品可以挥发出具备生物活性的雾气，自主感染范围内的一切生命体，使其扭曲异化，变为类似余烬生物的存在。
其效果强弱，视献祭的血肉多寡而变化。
马修斯对这件驻念神物很了解，也正是因为这份了解，他才会在畏惧之下，放弃了容纳它。
看着眼前蔓延过大半个街道的浓厚雾气，马修斯不用想也知道，杰弗里多半是在弥留之际，选择了直接献祭自己的整个躯体，来以此和黑发的圣徒同归于尽！
这份果决和疯狂，让马修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也让他松了口气。
没有人能够在蠕行之雾的力量下安然无事。哪怕是面前那个看起来很强的黑发圣徒也一样。
人类天生孱弱的躯体，永远无法抵御这种神灵伟力的侵蚀。
马修斯抬起头，看到顾修涯的身影迅速隐没在浓稠的黑色雾气之中。
与此同时。
一头由杰弗里无头尸体粘合成的臃肿怪物高高跃起，破雾而出。
于火把的微光中，所有人眼中都清晰倒映出了它那挑战正常人认知极限的恐怖躯体。
它看起来仍旧具备人类的四肢结构，但四肢上却沾满了各种异化生物的断肢残躯，蠕动的触手拽着各种血肉，仿佛屠宰场的碎肉堆，于腾跃中撒落漫天恶臭黑血。
前一刻还嚷嚷着要将马修斯绑到火刑架上的格兰仕居民们，当场吓得四散奔逃，就见最镇定的马恩，也于恐惧中踉跄后退了几步。
怪物无视了周围的微小虫豸们，它那由三条狗和两只猫组成的血肉巨头微微转动，庞大的身体如肉山般落下，呼啸间砸向了顾修涯所在的位置。
马修斯吐出一口气。
结束了。
他想。
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
马修斯突然听到一声平静到极致的漠然人声。
“只有这个程度么？”
他脸色骤变，猛然抬头，就见到一只擎天巨掌冲破浓雾，后发先至于一把捏住了怪物的脑袋，狠狠朝下一砸！
轰！
霎时间，地动山摇！
巨大的力量直接粉碎了方圆十米的地面，碎石如雨爆射，街道旁的一间木屋于震动中轰然倒塌，余威匍匐蔓延，震飞大片青砖，留下冗长龟裂，一路蔓延至马修斯跟前。
狂风紧随其后涌来，火把噗噗熄灭，众人眼前短暂失明了一瞬，等到肉眼适应了光暗的变化，瞳孔再度聚焦后，就见到尘雾中有一庞大巨人立身而起，降临人间。
因为黑雾的遮挡，在场所有人都没能看清巨人躯体的具体模样。唯一能够分辨的，只有巨人那高达三米的壮观身躯，和仿佛神灵般昂然直立的三叉蛇头。
之所以用“神灵”而非“恶魔”这种带有贬斥色彩的词来形容，是因为所有人都看到......巨人于黑雾之中举起巨臂，扼住了怪物的咽喉。
由无数碎肉拼接而成的怪物身高将近两米，体型堪比肉山，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谓望而生畏。
但在一尊三米多高、且同样体型庞大的巨人面前，怪物因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就消失殆尽了。
巨人单手捏着怪物的脖颈，仿佛捏着一只小鸡仔，猛地朝两边一拽！
撕拉！
黑血飞溅！
碎肉爆裂！
前一刻还活生生的恐怖怪物，当场被撕成了两半！
如出一辙的暴戾手法让不少人认出了巨人的身份。
“是那个远东圣徒！我的天，他变成了巨人！！！”
“可是，人怎么能变成这么大的巨人？”
“你懂什么，这是神灵的伟力！神灵无所不能！”
人群四下出声。
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亲眼见证奇迹带来的兴奋，更有甚者当场表示要改弦易辙，信仰来自远东的强大神明。
这让马恩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也就是这时。
噗~
咚！
怪物的尸体被巨人扔出黑雾，砸在了地上。
黑雾中传来的宏大人声。
“格兰仕的人民们，睁大眼睛看看吧。”
“这，就是统治你们的东西！”
“一头怪物！”
众人之前都被怪物恐怖的外形吓破了胆，惊慌失措之下除了逃跑根本没功夫想其他的东西。
此刻听被顾修涯这么一提醒，大家才想起来，这头杀死了上百家禽和猫狗的扭曲怪物，正是从前的镇长府邸卫队长，杰弗里。
“那个恶魔吃了我的狗！还有我下蛋的鸡！我现在只有我自己了！”
“我的猫也被他吃了！”
“我的狗也是！”
“杰弗里是恶魔！他也是！”
“我们怎能让一个恶魔治理格兰仕？”
“把他抓起来，烧成灰烬！”
“烧成灰烬！”
财产的损失点燃了格兰仕人的怒火，这种怒火很快从死去的恶魔身上转移到了马修斯身上，人们在这一刻失去了对于镇长身份的敬畏，不少人恶向胆边生，想要抓住一切的罪魁祸首，以焚烧洗清他的罪孽。
一群人，即便是一群普通人，但当他们每个人都同时望着你的时候，那黑暗中亮起的密密麻麻的眼眸，足以让任何人感到恐惧。
马修斯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趔趄后退，嘴里色厉内荏的连声呵斥。
“你们想干什么？我是国王陛下任命的格兰仕最高长官！我是工业之神的信徒！你们敢伤害我，就是对国王陛下不敬，就是对工业之神不敬！神灵会降下神罚，惩罚你们这些异端！”
神灵的名头在格兰仕镇还是相当管用的，越是落后的地区对超凡越是尊崇。
马修斯这话一出口，混乱的高呼声迅速停歇下去，前一刻还群情愤涌的人们，不免对他口中的神罚露出了几分畏惧神色。
马修斯见状松了口气，正欲再说几句话遣散眼前的愚民，怎料他还未开口，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人声。
“工业之神是什么神？祂和远东的神灵比起来谁更厉害？”
马修斯到嘴的话一顿。
紧接着，有宏大的人声自黑雾中响起，回答了这句话。
“神说，一切污秽的、不洁的、皆披着盗来的圣衣。它窃我之名，于地上行走，将恶扮作善，将黑扮作白，它表现得冠冕堂皇，只为用黑暗掩盖的真相。”
“但那地上的国不应受此灾殃，我的子民应当看见太阳。”
“不论祂的羽翼有多么圣洁，不论祂的言语中有多少蜜糖在流淌，你当谨记一个真相。”
“一切阻碍我所赐予你幸福降临之物，皆为伪神！”
顾修涯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杰弗里临死前变化出来的诡异怪物躯体，成为了他打压工业之神的有力证据。也让他抓住机会，奠定了顺天教【唯一神】的基调。
因为文化程度太低的缘故，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没能彻底听懂顾修涯这番话的意思。
但他们至少听懂了最后半截。
是啊，如果虔诚的祈祷换不来幸福，这样的神灵不是伪神是什么？
不少人忍不住看向了马恩，在顾修涯来临之前，格兰仕的信仰基本由天父教统治，在场所有人都会在繁忙的农业生产中挤出时间，按时去往教堂祷告。
但日复一日的祈祷并没有换来任何回报，疾病、灾荒、意外......命运从未垂青天父的信徒们，即便他们拿出了他们所能拿出来的全部，也没能阻止死亡的阴霾带走那些至亲之人。
唯有今天，唯有此刻。
来自远东的神明缔造了奇迹，祂以无上神力救活了一个濒临死亡的母亲，又以圣徒之躯，惩处邪恶，揭露了恶魔的伪装。
巨人的身躯上散发出朦胧蓝光，那光明明不甚明亮，却让所有人都感觉它圣洁非常。
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那它一定就是眼前这幅模样了吧。
不少人这么想。
“那您呢？巨人先生。您是神灵吗？你来格兰仕要做什么？”
之前的人声再度响起。
顾修涯缓缓低头。
随着粘合怪物的死亡，黑雾正在逐渐消散。顾修涯举目而望，看到了人群中刚出现不久，正对着自己高喊的孩子。
萨切特。
他淡淡的笑了下。
“孩子，你问了一个好问题。”
“我是谁？”
“我是顺天的圣徒。也是未来的神明。”
“我奉天命而来，要救人间众生！”
真元在他身上滚荡，化为火焰般燃烧的光芒，于漆黑长夜中洒下淡蓝色光浪，照出了他庞然伟岸的身躯。
在众人的注视下，顾修涯的身影缓缓收缩，从顶天立地的巨人形象，逐渐变回了正常大小。
当黑雾散去的那一刻，一切属于真身的狰狞外相都随黑暗彻底隐去。
众人只看到黑发的圣徒踱步走出迷雾，身上的衣袍不见丝毫破损。
他缓缓走向人群，每一步踏出都洒下大片微光，恍惚间好似神灵莅临人世，叫人不可抑制的生出了顶礼膜拜的念头。
“很遗憾，因为伪神的阻碍，我没能赶在灾难降临前使它消弭。”
顾修涯开口道。
事实上，他本就没打算提前解决灾难。人只有亲眼见到了灾难的降临，才会对施救者产生最大的感激。
他需要这场雨来稳固属于自己的信仰。
但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这场雨降临。
他将黑锅扔给了杰弗里。
“这么说大雨还是会落下？那我们......”
人群中有人开口问道，结果话未说完，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狭长亮光！
紧接着，有惊雷炸响！
轰隆！
众人纷纷抬头，就看到原本万里无云的夜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一片。
繁星隐没，月光消失，于震耳惊雷声中，第一场雨按时落下！
雨幕将整个格兰仕笼罩，豆大的雨珠几乎是瞬间便将在场所有人都叫了个透心凉。
“圣徒的预言应验了！神明真的降下了神罚！！！”
有人面色惶恐，尖声高喊。
有人对着天空怒吼：“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们遭受这样的灾难！你这个伪神！”
更多的人则是彻底陷入了惶恐。
“我们该怎么办？”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家里，莪得去救他！”
“天父啊，我不想死。”
顾修涯突然开口：“不必担心。情况还有挽救的余地。”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人声顿止。
众人下意识看向顾修涯，随即便发现，黑发的圣徒站在大雨之中，脚下的地面居然是干的！
空气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为圣徒挡住了雨幕，无论雨从何出落下，总会在到达圣徒头顶前散开，不沾衣物分毫。
“为什么雨淋不湿您？”
萨切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顾修涯露出淡笑。
“孩子，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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