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顾修涯整个人都被那双瑰藏万千的神目所吸引，眼里一时间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只觉所谓神仙，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脑海中紧接着出现了对面前之人顶礼膜拜的冲动，这种冲动并非来自于他本身的思维，反倒像是某人编译好了这个念头，强行植入了他的脑海，逼迫他予以遵从。
更可怕的是，他本人并没有察觉出这种思维上的侵蚀，也没有感觉到半点不对劲。此刻已然心神失守，眼看就要沉沦其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颅中之眼突然自发睁开，有纯白光芒于脑海一闪而逝。
视线骤然变换，眼前原本神圣如仙神的墨衣修士，突然化为一只体态狰狞的巨大蜈蚣。其身躯上长满密密麻麻的眼睛，每一只眼睛中都有节支状触手生出，此刻正疯狂攒动，如山似海，搅动着周围的月华。
顾修涯被突如其来的画面吓了一跳，紧接着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脸色一时骤变，猜测自己应该是受到了某种精神污染，以至于心中出现了本不该有的念头。
“嗯？”
同一时间。
墨衣修士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螯轼忠被这声轻咦吓了一跳，还当墨衣修士是对自己有甚不满，一时间打着哆嗦，试探性问道：“前辈，可是晚辈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与你无关。是我留在【星宫】那边的本体，感受到了天尊塑像异动......许是哪位周游寰宇的外道邪魔，恰好看了【感应天尊】一眼罢。”
墨衣修士淡淡道。
顾修涯在一旁听着，心头一时狂跳。
......这玄天大法师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连颅中之眼的注视都能探知？！！
听他的意思，这似乎不是他自身的能力，而是来自于外物的启迪......
感应天尊......难道是那位撰写了【交感法】，开创了感应修行大道的普世天尊？
若真是这位，那倒是说得通了。如此人物，留下的塑像有任何神妙之威能都不奇怪。
只是，玄天大法师为何会认为颅中之眼的注视来自于宇宙呢？我明明就站在他面前......
顾修涯想到这，突然回忆起了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纯白光芒。
那是......太浩的颜色？
原来如此，玄天大法师口中的【外道邪魔】，是指被颅中之眼截留的太浩之力么......
如果追根溯源来看，太浩所在的方位，相较于观仙世界，倒的确称得上是来自寰宇的注视。
可是......黄金吊坠的消失，已经证明了瞻神世界的神灵之力无法在这里留存，同属意识态神灵的太浩，为何能突破这個限制？
等等......
顾修涯突然想起了伯恩说过的话。
“我们每次在外太空运用祂们的力量，都是依靠数量庞大的【通道载体】，才艰难达成的。”
【载体】......
难道我已于不知不觉间，完成了【载体】这个神灵力量异世界降临的前置要求？所以太浩之力才能在观仙世界生效？
可载体到底是指什么东西？
是颅中之眼吗？
除了太浩，我是否可以如法炮制，在观仙世界复现其他神灵的威能？
顾修涯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已知的信息太少，未知的问题又太多，让他一时没个头绪，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决定等下次再来时，一定要找个安全的办法，在这里尝试召唤下太浩。
只要能召来太浩之力，很多问题都将不问自明。
心念转动间，顾修涯敛神屏气，扮作精神恍惚的样子，不敢再有多余动作，以防被墨衣修士看出端倪。
但事实上，墨衣修士的注意力从头到尾都没有在顾修涯身上停留。
他仰头观天，双目神光烨烨，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隔绝，深邃而幽远。
片刻后，他目视高天，口中发出一声叹息。
“皓月日渐涨矣。”
螯轼忠听得一头雾水，没敢吭声。
墨衣修士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收回视线，问螯轼忠道：“隐神宗的宗主还在闭关吗？”
螯轼忠愣了下，点点头：“对。据说自那日观月有感后，重楼真人就一直在闭关悟道，时至今日仍未出关。”
【隐神宗】乃是山腰众多三流门派中相对拔萃的势力，其宗主重楼真人道行高深，天资异禀，隐隐有携派举迁，跻身二流的架势。
由于隐神宗的驻地与【真定派】相接壤，所以相关消息螯轼忠倒是听过不少。
螯轼忠原本以为，玄天大法师问起这件事，是关心这位天赋异禀的重楼真人近况，正想顺着话头夸上几句，不料还没开口，就听到一声冷淡蔑语。
“三百天还悟不出，就没必要再悟下去了。”
墨衣修士淡淡道：“天尊塑像异动，或有不测之事将至。我坐镇【天枢】无法离身，得召我这徒儿回山一趟，探明原委，早做布置。”
“然，窥天生感一事同样事关重大，不可久搁。如今再遣他人传令已不可取。你即在此与我遇上，回头就由你代我这徒儿去隐神宗一趟，叫重楼出来主持大局罢。”
顾修涯在一旁听着，略有所思。
看样子，太浩之力现身造成的影响，远不是墨衣修士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值一提。
否则，他断不会突然改变注意，宁愿随便找个人代为传旨，也要把徒弟叫回去探明原委。
顾修涯现在只能期待玄天宗的人拉胯一些，至少不要太快找到他身上，要不然怕是真得提桶跑路了。
一旁。
螯轼忠趴在地上，脸色发绿。
——人家正闭关悟道，你非让我去把人叫出来……你是想我死啊！
你怎么不自己去叫？
早听说山巅四派盛气凌人，视下派修士如蝼蚁，今天真是让我见识了。
归元教距离隐神宗也就三百来里路，就这么点距离你还要找个传话筒，他妈的天仙老爷都没你会摆谱！
螯轼忠在心里骂娘，嘴上却道：“......谨遵法旨。”
在心里骂骂没事，真说出来可就得掉脑袋了。
他不敢违抗墨衣修士的命令，只能自己不停琢磨，想找到些倚仗，来避免被重楼真人迁怒。
“前辈，不知这大局指的是什么？我总得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好上门传旨啊。”
心念转动间，螯轼忠低声问道。
墨衣修士闻言，淡淡道:“昨日，本座心有所感，遂窥天问法，得知此方天地，有域外天魔降世。”
他的语气平静，神色自若，可说出来的话，却把螯轼忠给惊得人都傻了。
“......天魔又来了？！！”
螯轼忠大惊失色，双眼眼神狂跳不止，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
他没办法不怕，因为仙山中不少人都在传，上一次天魔降临，正是天地巨变的原因之一！
墨衣修士似乎知道螯轼忠在想什么，他淡淡道：“无需惊慌，此次天魔降世与之前不同，来者仅有一人。”
“本座已借天尊之力，算得此獠乃是于三日前降世，如今正藏匿于山腰之下，也即是你等门派所在区域。”
“左右不过千里地界，只要你等齐心协力，定能将之揪出。”
......你说得倒是轻巧，上次天魔降世，搅得道门天翻地覆，数百仙山倒得只剩下九座，无数道统为之灭绝。
此等外道巨擘，哪里是我们这些半山腰的小虾米能够对付的？
螯轼忠心头发苦，欲求些帮衬。
结果还没开口，就见墨衣修士突然神色一动，似有所觉般回头看了眼仙山山巅的方向。
“天枢异动，我需回神了......具体情况，你自问我那徒儿罢。”
言罢，他双眼微阖，形如入定，原本飘然若仙的气势顿时随五色神光散去，恢复了原样。
“唔......”
片刻过后，墨衣修士嘴里轻哼一声，睁开了眼睛。
他的表情有些茫然，双眼微微失焦，仿佛大梦初觉般，神情略显呆滞。
螯轼忠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神念附体】带来的影响，一时也没出声，只是耐心等待着百目真人恢复神智。
趁着这机会，他忍不住开始琢磨，接下来到底该如何行事，才能在这次天魔降世的大劫中，窥得一线生机。
在他身后，顾修涯低头不语，心里亦是翻江倒海。
域外天魔，三日前降世，藏匿于山腰，仅有一人......种种形容，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这一刻，顾修涯算是再次切身体会到了观仙世界的恐怖。这种恐怖不仅来自于世界本身对外来者得恶意，也来自于掌控这片世界的顶尖修士们。
这些位于修真文明金字塔顶端的上位者们，其实力比瞻神世界那些所谓的神明要可怕太多了。
在瞻神世界，他把历史都扭曲了一遍，也没有引发太大问题。
而在观仙，他不过只是略作停留，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快要被揪出来了。
“唔。”
就在顾修涯暗自忐忑的时候。
百目真人终于摆脱神念的影响，回过神来。
螯轼忠见状，连忙开口道：“上使，不知此次围剿天魔，可有上门高修助阵？”
百目真人点点头：“这是自然，尔等的任务是寻踪觅迹，尽快把人找出来。找到人后即刻通禀，自有大修前来诛灭此獠。”
螯轼忠闻言，心头顿时安稳不少。
他紧接着又问了些细致的问题，想要了解天魔的具体情况，方便找人。但百目真人却表示爱莫能助，言及玄天宗只掌握了天魔降世的发生时间，至于天魔到底是何面貌，又有何能力，却是一概不知。
螯轼忠听得一阵无奈：“如此说来，此事岂不是大海捞针？”
“若是易事，还用得着你们吗？”
百目真人淡淡道：“你也不必气馁，且先找着便是。能直接把人找到固然好。找不到人，能缩探查范围也是大功一件。待三日后，师尊会再次窥天问法，料想那时，定能获得更多有关天魔的消息。”
螯轼忠只得称是。
顾修涯在一旁眼观口口观鼻，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心里却是大松了一口气。
从百目真人的这番话中，他发现，目前的情况似乎并没有他一开始想象的那么糟糕。
修士们对天魔的具体信息一概不知，在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光靠大海捞针的瞎找，是绝对找不到他这儿来的。
因为他刚刚见过了百目真人，还见证了玄天大法师以神念莅临此地。
这是他的免死金牌。
没有人会想到，率先发现天魔降世的玄天大法师，会认不出天魔。
除非玄天大法师亲口承认这一点。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至少在玄天大法师再度窥天问法前，他都是相对安全的。
……按照百目真人的说法，玄天大法师将在三天后再度窥天问法。也就是说，我最多还有三天安全时间……
三天一到，无论我是否达成了目的，都必须要马上离开。否则就得面对整个世界的围剿了……
顾修涯想到这，心头也是略感急迫。
三天时间太短了。
在一个伟力归于个体的世界，一切能够擢升个体实力的知识都是无价之宝。按照正常流程，即便是拜师学艺，也得经过重重考验，才有成为入室弟子，获得传授修炼法门的资格。
便宜师父能提前赐下外丹，已经是看在他天资卓越的份上行了破格之举，个中说不定还有其他阴私心思，不可能再轻易传授他外丹法。
——猫教老虎尚且知道留一手上树。一个活了近百年的老妖怪，又岂会傻乎乎的，把自己拥有的东西一股脑都拿出来，赠予弟子？
东西都给完了，师父还有什么用？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师徒关系，可没有小说中那么和谐。
……麻烦啊。
顾修涯梳理了下目前掌握的情况，发现自己若是想要从便宜师父这条线上完成目的，同时讨得外丹法、和压制意识之力侵蚀的法门，多半是难如登天的。
三天时间远远不够。
但……
如果降低一下目标期待，不奢求完整的【五胎化龙法】呢？
如果只把目光，放在‘保证现阶段需求&这个基础上的话呢？
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顾修涯想起了自己的师兄们。
归元教拢共就只有一部外丹法，门内师兄们虽然会得不全，但总归都是会上一些的。
相较于死磕在便宜师父身上，寄希望于用短短三天时间，攻略一个活了上百年的老妖怪……
把时间用来对付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成功的概率可要大多了。
只不过，以便宜师父在教派内的淫威，他若是安在，这些师兄们多半是不敢造次，不敢擅自代师传法的。
换言之，想要从师兄们身上达成目的，关键就在于，要想办法先让便宜师父，丧失对教派的高度掌控力。
顾修涯想起了螯轼忠之前透露的消息。他在心里暗自祈祷，希望诸天神佛保佑便宜师父气急攻心的情况严重一些，最好重到必须要闭关疗伤的地步。
当然，如果便宜师父实在是运气好，没有因为这件事受什么伤，也没关系。
他还有其他办法来让对方【暂时下线】。
顾修涯的计划是在这里等待巡山的师兄出现，通过对方了解便宜师父的具体情况，然后在进行针对性布置。
他不敢就这么贸贸然回到归元教，他必须要在接触便宜师父前，把局势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
否则，要是碰面后，发现便宜师父生龙活虎没什么大碍，他就被动了。
想到这，顾修涯忍不住抬头看了天。
......说起来，此刻已快过午时了，今日当值巡山的师兄怎么还没来？
他想着，正犹豫要不要找借口离开，到附近找找看。
结果就是这时。
百目真人突然抬头，朝他看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修涯看到百目真人那淡漠的眼神中似有流光转动，隐约划出一道玄妙痕迹，让他心头一惊，险些没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百目真人看着顾修涯，问道。
“回禀前辈，晚辈顾修涯。乃归元教八首真人座下弟子。”
顾修涯摸不准百目真人突然关注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只得暗自警惕，小心回答了一句。
百目真人闻言，打量了顾修涯两眼，道：“既是归元教弟子，为何你这外丹，和八首的不太一样？”
“......前辈的意思是？”
顾修涯面露不解，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心里却是微沉。
在他被问仙碑照出真身时，螯轼忠就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当时还当是外丹的个体差异，没有太当回事。
毕竟一棵树上都找不出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同一物种的不同个体间有些微小区别，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但此刻，听着百目真人再度提起这一情况，顾修涯隐隐怀疑，或许，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这么简单。
百目真人没有回答顾修涯的话。
他双眼一眯，眼中流光渐涨，双瞳眼白一时竟如含苞花朵般向外绽放，露出其中深黑如墨的一点瞳仁，其状诡异骇人。
顾修涯心头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百目真人的眼睛太过诡异，那目光落在他身上，竟如活物一样往他皮肤里钻，让他有一种被看穿一切的错觉。
“你......”
百目真人仔细看了顾修涯片刻，突然似有所得，开口欲言。
结果就是这时，一声极为轻微的动静突然自众人身侧响起。
百目真人耳朵微动，到嘴的话顿时收了回去。
他抬起头，目光划过旁边的竹林，淡淡道：“林中何人？”
螯轼忠也听到了这声响动。
此刻闻言，他立刻相当狗腿的上前一步，喝道：“百目上使当面，何人敢暗中窥探！还不快快滚出来束手就擒！”
螯轼忠一番话喊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倒是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由近向远。
“还想跑？”
螯轼忠冷哼一声，浑身真元涌动，化为蛋壳般的光罩将他包裹。
他抬脚跺地，他整个人如炮弹般飞出，呼啸间冲向竹林。
轰！
伴随一声巨大的撞击声，螯轼忠以真身形态砸入竹林。
尘埃如雾升腾，狂风激荡，数十米范围内的竹林当场齐齐腰斩，轰然倒地。
随着地面的遮挡物被瞬间清空，一个正趔趄后退的身影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道士，其人约莫及冠年纪，头戴乳白簪冠，青丝垂鬓，身着一件明黄色道袍。两袖间点缀刺绣，褐色的纹路自袖口向上，途径肩头，于胸口处相交，勾勒出两条首尾向衔的大蛇。
单看卖相，此人虽年纪轻轻，倒也有一番真修面貌。
但此刻他明显是被螯轼忠表现出的恐怖实力给吓到了，正一脸紧张的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只是嘴里不停道：“晚辈什么都没看到，求前辈饶命！”
螯轼忠的目光在年青道人的道袍上停留片刻，转头对百目真人道：“上使，这小子好像是归元教的。”
双龙相交，衔尾成圆，正是归元教教派旗帜的图案。
百目真人闻言，目光扫过年轻道士全身，片刻后，点头道：“确实是痴愚地蟒。”
他说着，双眼微阖，瞳孔顿时恢复了原状。
顾修涯心头一松，这才有机会打量了突然出现的年轻道士两眼。
事实上，自看到年轻道人那身醒目道袍后，他就认出了对方来自归元教。
但此刻，他在脑海中一阵回忆，却没有记起关于此人的半点记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谁让你在林间偷听的？”
螯轼忠见百目真人没有放人的意思，当场上前一步，将年轻道士单手提了起来，一脸凶相的问道。
“晚辈，晚辈俗名万中游，道号玄真。”
年青道士脸上苦兮兮的：“前辈，晚辈真的没有偷听你们说话。晚辈只是巡山路过，见几位在这停留，便看了两眼。此乃晚辈职责所在，非是有意窥探啊。”
玄真......
顾修涯听得这道号，顿时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认识这位突然出现的同门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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