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蛮修,即是指只修外丹真身,不习术法的修士。
绝大部分位于半山腰的三流门派,都是走的这种路子。
倒不是他们不愿意学,而是没有。
在仙山,术法乃是管制物品。
为确保对底层修士的绝对统治力,维护自身统治阶级,山巅四派很早就立下了规矩,禁止术法以任何形式向下流通。
当然,你若是祖上阔过,留下了传承;或者天纵奇才自创了什么术法……也是可以在门派内部修行的。
前提是登记在册,不擅自往外流通。
归元教就属前者,所以才有那么点三瓜两枣的微末术法。
至于螯轼忠……
螯轼忠冷眼看着顾修涯,冷声道:“老夫虽为蛮修,但终归有那么三五个会术法的好友,我解不开你的禁制总有人能解开!”
“前辈所言极是。”
顾修涯不慌不忙,笑道:“但我这仆从每隔三个时辰就得服药一次,方能存活。如今距离他再次服药的时间,只剩不到半個时辰了。”
“前辈就算交友广泛,恐怕也没办法在半个时辰内找到人,并将禁制破解吧?”
“要知道,现在可是午时。”
螯轼忠闻言微怔,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
高天之上,皓月大放光明。
清冷月华撒落,引得满山物象尽失神圣,渐显真我。恍惚间好似群魔乱舞。
午时,乃月力最盛之时,绝大多数修士都会选择在这时候入定用功,观想物象在月华中产生的变化,以期窥见天地奥妙。
这时候去找人,百分百无功而返。
螯轼忠想到这,脸色一时有些不太好看。
他左眼微瞥,目光扫过顾修涯的青涩面庞,见其气定神闲,一副吃定自己的样子。心头大感光火之余,也为其展现出来的惊人谋略而暗自心惊。
对方仅凭一次试探性的攻击,就从他的战斗习惯中,敏锐发现了他身为蛮修的本质。
紧接着,又在短短几息的时间内,迅速围绕这个微不足道的发现,做出了一系列针对性布置。
——先是抛出天赋绝顶的手下,利用人性的弱点,诱之以利,引他上钩。
待他见才心喜,欲将人才收入囊中时,又拿出反制手段,致使他进退两难,不敢妄动。
到最后,更是抓住蛮修不擅术法的弱点,将时间带来的影响引为助力,一举绝了他寻求外援破局的可能。
其计划之缜密,当真是环环相扣、精妙绝伦,便是山中那些出了名的狡诈老妖怪,也不过如此了。
“前辈还是早做决断吧,再想下去,您的宝贝徒弟可就要死了。”
眼见螯轼忠半天不说话,顾修涯开口催促道。
螯轼忠闻声回神,叹了口气。
“......老夫承认,是我小觑了你。”
“可你越是聪慧,我越是不敢就这么放了你啊。”
“八首真人本就有成仙作祖之心,如今要是得了你这么个文韬武略样样拔群的弟子相助,往后我们这些山腰下的人,岂不得看着他的脸色过日子?”
顾修涯闻言,短暂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前辈如果是担心这件事,倒是大可不必。”
“哦?”
螯轼忠瞥了眼顾修涯:“此话怎讲?”
“前辈觉得,我算是个聪明人么?”
螯轼忠点点头。
“前辈觉得,我这样的人会甘于人下么?”
螯轼忠愣了下。
“我那师父天资平庸,能有今日造化全赖活得够久。加之生性残暴,视门人弟子如猪狗,动辄打杀,毫无师长之慈恩......如此小人,哪值得我辅佐?”
螯轼忠短暂的怔了下。
顾修涯一番话转折跨度太大,让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你要叛门?”
“前辈这话就言重了,我虽不喜师父行事之法,但他到底于我有传法之恩,叛门不至于。只是一教之主,能者居之,此乃天下至理。前辈以为然否?”
螯轼忠呆了呆:“你想把八首赶下台,自己当归元教的教主?”
“有什么问题么?”
螯轼忠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他被顾修涯的惊人之语整得有些发晕。
换做其他人这么说,他多半不屑一顾,但面子这小子虽然实力低微,却韬略过人,加之天赋异禀,乃道胎之才......给他些时间修炼,还真不是没可能!
想归想,螯轼忠嘴上却道:“八首真人虽然资质平平,但到底有百年修道之基,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真斗起来,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所以还需前辈相助啊。”
顾修涯笑道:“我二人斗得越是难分胜负,于前辈而言越有可乘之机,不是么?”
螯轼忠沉默了。
他发现自己再度陷入了一种无法形容的人性困境中,他明知道顾修涯这番话可能是陷阱,但还是忍不住想往下跳。
盖因顾修涯为他描绘的可能,实在是太诱人了。
一个是天生的道胎种子,一个是修行百年的【化形】真人,二人相争之下,无论结果如何,都将使得归元教大受重创,再难有崛起之机。
而他,作为提前知道这一切的人。他大可以提前布局,择一而助之,届时无论谁胜谁负,他都能稳坐钓鱼台,成为最大赢家。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顾修涯真有这样的心思。并且真这么去做。
想到这,螯轼忠瞥了眼顾修涯,开口道:“此事非同小可,光靠你嘴上说说,老夫是不敢信的,你得拿出更实际的东西出来。否则,我只能当你是在骗我。”
顾修涯点点头:“这是当然......前辈且稍待。”
他说着,心念一动,一身肌肉迅速收缩,身形随之变化,变为了常人大小。
螯轼忠见状,看了眼天色,摇头一转,也收了真身,化为人身。
顾修涯余光瞥见这一幕,明白螯轼忠已然中计,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他上前两步,打开背包,取出手机看了看。
稍作打量,顾修涯发现,手机并未因世界变换而出现什么功能上的问题,只是电量大跌,已经不足10%。
螯轼忠在一旁密切关注着顾修涯的动作,当见到顾修涯拿出一件神光自现的琉璃黑匣时,他登时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此物莫非是仙家法宝?”
“前辈慧眼。”
顾修涯违心恭维了一句,险些发笑。
“此乃琉璃蕴声匣也。前辈且看......”
他说着,按下录音键,主动将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随即又按下播放。
“我那师父天资平庸......”
喇叭中传出顾修涯的声音,螯轼忠在一旁听着,瞪大了眼睛:“你......”
“前辈,不知我这投诚状,可合您心意?”
顾修涯淡笑道。
螯轼忠这下是真的彻底心动了。
有此把柄在手,顾修涯简直是任他搓圆捏扁,生死只系他一念之间!
“此宝如何使用?”
他问道,语带急切。
“前辈且看,只需点这里,再点这里......”
顾修涯详细演示起录音文件的播放流程,螯轼忠的学习能力很强,只看了一遍就依样画葫芦完成了操作。
“我那师父......”
听着顾修涯的声音再度响起,螯轼忠眉开眼笑,喜不自禁。
“不错,不错......”
他连声赞叹:“你既有如此决心,我就放心了......此宝我先替你收着,以作见证。”
“这是自然。”
顾修涯满口答应。
刀疤男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脸色略显古怪。
他看了眼顾修涯,又看看螯轼忠,突然开口道:“法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顾修涯短暂愣了下,转头看向刀疤男,眼露杀气。
但刀疤男也不知道是恨顾修涯不肯带他回去,想要报复。还是想对螯轼忠献投名状。此刻竟视顾修涯的威胁目光如无物,再度喊道:“法师!”
“嗯?”
螯轼忠正沉浸在对于日后的畅想中,闻声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刀疤男口中的‘法师&是指自己。
他转过头,笑眯眯道:“乖徒儿,你想说什么?”
“前辈,你可知我这仆从来自何处?”
顾修涯突然开口,语调拔高,意有所指。
刀疤男到嘴的话一顿。
螯轼忠看看顾修涯,又看看自己新收的徒弟,眼神微眯:“你们一个一个说。”
“你先来。”
他指着刀疤男道。
刀疤男张了张嘴,踌躇不决。
好一会,他才脸色一狠,开口道:“我......”
就在这时!
顾修涯突然将手伸入背包,用力一捏!
嘎嘣。
清脆的铁皮声响起。
刀疤男勃然变色:“不!!!”
螯轼忠猛地转过头,喝道:“把手拿出来!”
顾修涯笑了下,伸出手,掌心赫然是一块被捏扁的电池。
刀疤男为之一愣。
“前辈,你怎么也跟莪这劣仆一样,大惊小怪的。”
顾修涯脸上带笑:“我只是随便捏个东西活动下手掌,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何至于翻脸?”
螯轼忠没有理会顾修涯的话。
他上前一步捏起地上的电池,转头问刀疤男道:“此乃何物?”
刀疤男闻言,正想回答,结果还没开口,余光就瞥见顾修涯居然再度将手伸进了背包,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他顿时沉默下去。
“此乃何物?”
螯轼忠见刀疤男不说话,眉头微皱,再度问道。
刀疤男犹豫片刻,开口道:“这是锂块,我家乡的一种特产,可以用来......锻炼握力。”
顾修涯笑容渐盛。
螯轼忠心有狐疑,他的目光在顾修涯和刀疤男身上打转片刻,冷哼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刀疤男这次回答得很快:“我刚才想提醒法师您,不要忘了我的药。”
在顾修涯的连番威胁下,刀疤男终于还是放弃了之前的打算。
关于手机的事情随时都可以说,但这时候要是惹得顾修涯鱼死网破毁了给药器,他就得没命了。
“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来提醒老夫。”
螯轼忠看出刀疤男没有说实话,但他并没有往手机上想,只当主仆二人有什么龌龊,也难得追根究底。
他哼了一声,转头看向顾修涯:“你呢,你刚才又想说什么?”
顾修涯笑道:“我是想告诉前辈,我这劣仆来自小地方,性如烈犬,不服管教。如今前辈将其收入门墙,切不可因一时心软,拔除了他一身顽疾。否则,没了药物束缚,这东西怕是会噬主啊。”
螯轼忠闻言,瞥了眼刀疤男,见其看顾修涯的目光一片愤恨,心头微微有些不喜。
他没有表露出情绪,只是淡淡道:“我既然收了他做徒弟,自会用心管教,不用你操心。”
“还有,老夫乃【真定派】太上长老,论辈分你那师父都得称我一声前辈。日后你二人遇上,你需得口称师兄,不可再一口一个劣仆,明白吗?”
“晚辈省得了。”
顾修涯嘴上答应,心里却暗自道......日后?没有日后了。此人背生反骨,当着我的面都想告密,我岂能留他活着?等我入了仙山,第一件事就是要想办法把他弄死!
想着,他道:“时候不早了,还请前辈帮忙,送我入山吧。”
螯轼忠道:“你且把药先拿出来……”
“待我入了仙山,自然会将药物双手奉上。”
顾修涯淡淡道:“前辈,如今你我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您何必这么着急取我唯一底牌呢?说句不好听的,以前辈出尔反尔的性子,我手里没个倚仗,很难安心啊。”
螯轼忠有些不喜顾修涯的挤兑,但转念一想,觉得把柄在手,量其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于是道:“也罢,老夫先带你进山便是。”
言罢,他摇身一变,再度化为人首大龟落地,一双怪兽般的嶙峋手掌间绿光浮动,分别抓在了顾修涯和刀疤男肩上。
一瞬间,顾修涯只觉肩膀上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巨大的力道让他动弹不得,微微色变。
“闭目沉心,莫要抵抗。”
螯轼忠说着,抬脚踏地,整个人腾空而起,裹挟顾修涯和刀疤男跃向问仙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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