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两点。
第二场雨如期而至。
如果说上一轮的雨势像是神灵以瓢泼而落,那么这一次的雨就是星河倒灌,如喷如涌。
顾修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即便是前世台风时的特大暴雨,也不及此刻雨势之狂暴。
雨水遮蔽了一切,不见夜空,不见房屋,甚至看不到格兰仕镇的轮廓。
视线被白茫茫的雨幕阻挡,可视范围被局限在十米内的范围,超过十米,普通人就成了瞎子。
咚咚咚。
木质的阶梯传来踩踏声,柴尔德捂着脑袋冲上城墙。
从大雨落下至此只过去不到十秒,他整个人却仿佛是从水里捞上来,衣物完全湿透,棕黄色的头发贴在脑门上,看起来狼狈又滑稽。
顾修涯站在雨中,隔着疏水材质的长袍,依旧感到了刺骨的冰冷。
“通知到了吗?”
他问。
柴尔德点点头:“都,都通知到了。”
顾修涯目光垂落。
很快,有披着棕榈衣的五人队出现在雨幕中,鱼贯跑出城门。
“第一队。”
柴尔德喊道。
雨水盖过了一切声音,他必须要用吼才传递出信息。
“愿天父保佑他们。”
马恩站在观察室门口,注视着队伍消失于雨中,忍不住喃喃。
顾修涯没有说话。
雨没有停,这代表出城的五人中没有圣徒的目标。
很快,五分钟过去。
第二只队伍准时跑过城门。
雨仍旧没有停。
顾修涯看到脚下的地面开始积水,仅仅只过了五分钟,城墙上已经满是泥泞。
时间在狂风骤雨中飞逝。
风愈发大了,吹得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顾修涯让柴尔德进了观察室。这位格兰仕的书记官认真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透过观察孔密切注意着脚下的城门,嘴里的数字逐渐从一来到了十。
顾修涯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雨依旧下着。
轰!
突然间,有巨大的动静自西方传来。
三人相继回头,看到一栋二层楼高的木质小楼在大雨中轰然坍塌。
尘埃高高扬起,短暂鼓荡了一瞬,眨眼就被密集的雨幕吞噬。
视线很快恢复成纯粹的雨色,一切像是从未发生一样,不见踪影。
“那是安格列的家。”
柴尔德发出一声叹息:“我早就告诉过他,他的房子太旧了,应该加固下地基。”
“格兰仕几乎没有排水设施,雨水已经漫过街道,再这样下去,很多人的房子都会塌。”
马恩脸色难看:“你们到底是怎么计划的,为什么到现在雨还没有停?你不是已经圈出怀疑对象了吗?”
最后一句话马恩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对顾修涯说的。
“这不由我决定,神父。”
顾修涯背对着马恩,眼神注视着无边雨幕,语气幽幽:“大雨是一场仪式。仪式必须完成。否则我们面对的,很可能就不只是这位圣徒了。”
“仪式?什么仪式?”
马恩一头雾水。
轰!
轰隆!
又是一座房屋在雨水的浸泡下轰然倒塌。
同一时间,天空有雷霆炸响。
马恩此刻正好看着屋外的顾修涯,视线的余光瞥见电光从天而降,正中云端。
他短暂的怔了下,脸色一变:“我好像看到那个圣徒了,他在天上。”
顾修涯没有说话。
在他的视线中,黑云上一直有个身披残破长袍、手握古朴曲颈瓶的身影。
他的模样较之先前要狼狈得多,浑身密布电击和烧灼的痕迹,整个人几乎是佝偻的保持着站立,摇摇欲坠。
咔嚓。
轰隆!
又是一道雷霆自高天落下。
炫目的雷光照亮了夜空,正中云端上的身影。
残破的黑袍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天地伟力的摧残,于电光中腾的一下被点燃,化为烈焰。
顾修涯看到云端上升起火柱,高温将血肉烧化,脂肪燃烧着好似蜡油般滴落,又被大雨浇熄,没入尘埃。
可即便被烧成这样,人影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手中曲颈瓶倾斜,一动不动。
等到火焰熄灭,视线中只剩下一個焦枯如碳,昂首望天的身影。
顾修涯瞳孔一缩。
“我,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马恩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神色间突然流露出困惑。
他侧头仔细留意了下,转头问柴尔德:“你有听到什么吗?”
柴尔德一脸茫然的摇头。
马恩看向顾修涯,随即发现这位年轻的传教士不知何时呆立当场,眼中有压抑不住的震惊。
“你也听到了?!!”
他惊声发问。
顾修涯没有说话。
在他的视线中,那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此刻正以极度癫狂的模样,竭尽全力的抻起身躯向高天狂呼。
碳化的嘴唇开合,有一阵嘶哑而高亢的人声随灵感奔涌,跨越雨声的遮蔽,传到了格兰仕范围内所有天赋者的耳中。
“传说将于我眼前终结!”
“神灵亦化为虚无!”
顾修涯浑身颤栗。
他本以为自己已洞悉历史的真相。可耳边的疯狂人声却在告诉他,真相远比他认知的还要更加恐怖,更加惊人!
轰!
又一座房屋在雨中坍塌。
“阁下,第十二队出来了!”
柴尔德的声音响起。
顾修涯终于回过神。
他低下头,看到安格列带着四名队员穿过了城门。
等等!安格列?!!
哗啦......!!
滴答!
滴答!
滴答!
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背景音般的密集雨声猛然一收,于瞬间消失不见。
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积水落地声。
顾修涯豁然转头:“为什么安格列会在十二队!”
柴尔德被吓了一跳,有些结巴道:“我,我不知道。我的确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名单上的人重新编队了。”
“他们藏身的房子塌了。”
马恩走出观察室,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新废墟道。
顾修涯脸色难看。
他本计划好了一切,可意外就像是命运的无声嘲笑,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将他的布置破坏得面目全非。
“雨停了?!!”
城墙后,不知是哪个不听话的格兰仕人打开了窗户,在夜色中举着火把高喊。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兴奋的人声交相呼应,迅速汇成声浪。
尚未跑远的安格列几人停下脚步看了看天,又回头张望着城镇内,一副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跑的样子。
马恩被欢呼感染,脸上也浮现出喜悦。
“我刚才看到了雷霆正中云端,那个圣徒应该是被劈死了,死于他的无端恶行!”
“这是天父的仁慈。”
顾修涯在心里叹息。
无知的愚民、盲信的神父。
一群寄希望于事情朝自我臆想方向发展的侥幸之人。
他们根本不知道,戛然而止的灾难并非幸事,而是更大灾难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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