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庙堂。
人们总是习惯把这两个地方分开了说,但实际上它们是连在一起的,或者说庙堂也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而当今江湖,便有两大势力不得不说。
金风卷细雨,江湖六分半。
前者说的是雄霸京华的第一大帮,叱咤武林,傲笑江湖,亦是天下白道势力的龙头,金风细雨楼;后者则是黑道中的霸主,绿林、官、商皆有人手,皆有耳目,势力之广可谓遍布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俱在其中,这便是不可一世的六分半堂。
前者姓“苏”,“红袖刀”苏梦枕;后者姓“雷”,雷损。
其实早些时候,原本还有一方大势力虎踞京师,乃是“迷天盟”;“七圣主”关七更是独霸天下,号令黑白两道;然却被苏、雷蚕食,时至今日是已销声匿迹,隐没不见。
如今的京师,只此两家。
进京的江湖高手也多被这两家招揽,天下八方的各门各派、各方势力也大都依附于这两家,相互对峙、僵持、厮杀、周旋、明争暗斗,看似繁荣的京华,背地里早已遍地杀机,腥风血雨。
而除了这两家,京中还有几方非同小可的势力,这便牵扯到了庙堂之争。
一个是由当朝太傅诸葛正我所创立的“神侯府”;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位存在,无论苏、雷两家如何得势,也始终要畏惧三分,不敢太过放肆。
另一位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蔡京。
这个人,刑部高手要巴结他,六扇门也要讨好他,还有当今武林最可怕的高手亦是为其府中客卿,连同京师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得看这个人的眼色行事,可怕。
苏、雷两家明争暗斗,诸葛正我与蔡相亦是水火不容,谁都想扳倒对方,让对方万劫不复。
而剩下有名有姓的,比较安分的,有以“神通侯”方应看为首的“有桥集团”,和京中游侠儿、好汉所成的“发梦二党”……
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全都盘踞于京师,在天子脚下周旋求存,步步谋划,斗得难分难解。
如此,便造就了天底下最可怕的龙潭虎穴,亦是最惊心动魄的惨烈江湖。
……
甜水巷。
这天,京师下了一场微雨。
陈拙裹着发白泛旧的青袍,背后只用一截灰绳扎着长发,脸色苍白,背着背篼,耍着变脸的戏法,想要赚些酒钱、饭钱。
谁都知道这里是出了名的烟柳巷、勾栏瓦肆,遍地的青楼、赌场,尽是消遣的地方,大抵银子也容易赚些。
两旁绿窗半掩,烟雨朦胧,不少模样娇俏的姑娘们时不时探头瞧瞧,好奇极了;瞧得高兴了,随手从楼上抛下几枚零散的赏钱,落进他的背篼里,砸出一串脆响,要么出言挑逗一番。
他已晓得自己来到了一个怎样的江湖,但他倒不急于扬名或是成名。
于他而言,人生的常态多是寻常,清闲日子才是绝大部分人该过的;况且京城藏龙卧虎,他总得小心着点儿,不然保不准稀里糊涂的就被人盯上了。
还有一个原因,他总觉得这个地方的人在排斥自己……又或者,是他在排斥这些人……得想办法融进去,融入这个时代,适应、共鸣,他得先缓缓。
草鞋大步踩在满是湿痕的青石板上,光净的石面泛着一层迷离水光,映着一角淡青色的衣袂,翻飞如云卷动。
正行走着,忽有两名劲装大汉站在前面抬手拦路,“我家主人请阁下登楼一叙,还望赏脸!”
说罢也不管陈拙愿不愿意,做了个请的架势。
春雨绵绸,他顺着二人示意的方向瞧去,就见不远处一座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一位白脸老者正举杯向他含笑示意。
竟是童贯。
此人南讨方腊,已迁至太师。
作为以“蔡京”马首是瞻的“六贼”之一,且军权在握,此等威势,也算当世少有了,居然会请他这么一个小人物喝酒。
“小兄弟,可还识得老夫啊?”
算算时候,二人当初老庙初遇已是两三个月前的事儿了,不想京中会再见。
这人虽是宦官,然嗓音不细,言谈举止也是豪气,饮酒食肉尽显行伍之人的风采。
“自是认得。”
算算时间,金军已破中京,天祚帝西逃,朝堂之上,北伐灭辽也该来了……
童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一身素简黑袍,脸色映衬的更白了。
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陈拙,明明瞧着不过双十的岁数,年轻极了,然一双眼睛却似藏满了人情世故。
“若非我路过甜水巷,觉得小兄弟有些眼熟,怕是要错过啊。”
见陈拙满身的雨沫,穿着也有些寒酸,童贯沉吟片刻,笑道:“你想扬名?”
陈拙摇头,“不想,至少眼下不想。”
这话有些意思,只似他想扬名便一定会扬名天下一般。
童贯笑道:“有趣,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他又瞟了眼外窗外,感叹道:“不过,这京城可不容易出头,龙盘虎踞,各为其主,又相互制衡,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当真如履薄冰……但京城之外可就不一样了。”
童贯话锋忽转,一面端杯慢饮,把弄着酒盅,一面狡黠笑道:“单凭你那箭术,若置身沙场之上,建功却是不难。”
陈拙已明白这人的心意了,这是想招揽他。
“我想读书!”
童贯听的一愣,但好像也没错,武人难出头,尤其是这个年头更是千难万难,想读书却也没错。
他脸上的浮肿早已消了许多,长髯理的干净,狭长的眼角似是翘起的柳叶,连着许多细纹,乍一打量和善的像个富家翁,就是举手投足间有一股久居高位养成的习惯,耸肩缩首,宛若一只蹲坐的黑羽秃鹫,眉宇间流露着病态,藏着一股子阴森气。
陈拙十分认真的想了想,接着说道:“我想读很多书,道卷佛经、春秋大义、诗书古籍、医毒妙理,我都想看看。”
童贯双眼一瞪,接着又是倏然一眯,“伱想要贯通百家?好大的志气。”
可他忽又哈哈一笑,抬起食指在半空绕了一绕,玩味儿笑道:“不过,我觉得你可能清闲不了了,只你与我坐在一块儿,喝了这杯酒,不出半个时辰,这京城的大小势力恐怕都会找上你,盯上你。”
陈拙神情如常,端过酒,微微笑道:“若是找上来,那我便只好名震京师了。”
童贯啧啧称奇,又上下重新打量了陈拙一番,“好,说起来,小兄弟你已知道我的名姓,我却还不知你姓甚名谁?”
陈拙道:“陈拙!”
童贯点点头,抚掌而笑,“既然这样,老夫就送你一屋子书,如何?”
陈拙眸子亮了亮,“多谢!”
楼外的雨更大了。
望着乘轿而去的童贯,陈拙从背篼里拿出个雨笠,也跟着下了楼,快步钻入雨中。
因为他除了变戏法还得去回春堂当大夫,替人接骨扎针,也能挣点银钱,实在是太穷了。
雨越下越大,街上行人抱头鼠窜,陈拙走在其中,一路紧赶慢赶,只等走到“苦水铺”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高兴的唤了他一声。
“陈兄!”
陈拙转颈瞧去,一处狼藉破落的残垣里,有两个人正狼狈的站在屋檐下避着雨,滂沱大雨,豆大雨滴被灰暗昏黄的天空染的似是泥汤一般,噼里啪啦的落在草棚上,在泥泞的地面上溅出一个个小坑。
四周杂草丛生,尽是朽木残砖。
陈拙踩着几块嵌进泥里的青石板,朝二人走了过去。
俩人怀里护着字画,满身的水渍,苦笑的神情上藏着惨淡和失落。
喊他的那人是个青年,年轻俊秀,目若朗星,一双眼睛澈净极了,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露着两排白牙,擦着发上的水珠,笑的好不开心。
这人也是“回春堂”医病的药师,姓王,王小石。
这人比他入京要早,也比他要穷,许是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自然而然便熟识了。
而另一位,模样俊俏,身段挺拔,临风而立,一袭锦缎白袍,眉宇间却有股机锋峻烈的冷意,不苟言笑,但陈拙也认识,见过两面。
此人名叫白愁飞。
二人一个在药铺替人抓药,一个卖字画,一个比一个穷。
陈拙甫一进来,灰蒙蒙的雨中又跟着钻出来四个人,行色匆匆,两个进来避雨,两个守在外面。
当中一人咳得好生厉害,又呛又咳,双肩剧颤,手帕掩嘴咳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五官都似挤在了一块儿,挺拔的背也弯了,痛苦极了。
这人拿下的手帕上,是一团触目惊心的血色。
陈拙忽然叹了口气,似是无形中觉察到了什么,攥了攥衣角,揩出水渍,看来不用等别人来找自己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杀机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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