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徐家孙子,一线天

  夜已三更。

  约莫傍晚的时候,京城开始落起了大雪。

  这才三两个时辰的功夫,外面已白茫茫的一片,霜雪厚积;白毛风像是厉鬼般“呜呜”的嚎叫着,鹅毛大雪飘散飞旋在天地间,屋檐底下也挂上了冰溜子。

  大雪弥天!!

  名动京城的源顺镖局如今已变得破落无人。

  一间冷清的屋子里,忽有一声沉稳且缓的吐息猝然惊破了死寂。

  漆黑的阴影中,一双灿亮的明眸倏然张开。

  但下一秒,那双眼睛暴起惨烈杀机,生出骇人戾气,屈腿塌腰,仿似从人化作了一只山魈恶鬼,面目狰狞,身形一震一展,瘦矮的身段竟然一瞬间撑开了,变得魁梧高壮,双腿一纵一提,已掠出了屋子,如猿大步飞纵,攀墙走壁,攀树蹬枝,尽显桀骜癫狂。

  冷冽风雪如刀似箭般冲击着陈拙的胸膛,冰冷刺骨,却无法令他胸膛里奔腾的热血冷却一丝。

  想起徐三爷白天说的话,他总觉得心中郁结着一股气,难以抒发,憋的难受。

  但他又不能吼出来。

  双拳抡动,陈拙打法信手拈来,时而八卦掌,拧翻走转,如鹞子钻林,如龙行鹰扑,在雪中变式起招似行云流水;时而又形意拳,如虎扑猿纵,快如鬼魅,奔走似飞;时而以掌代刀打出刀法,劈空斩风雪。

  只是随着气息沉敛,这一切打法又渐归平稳。

  此行不光要杀西太后,还得做最坏的打算,倘若宫里藏有老怪物,那便是九死一生,说不得对方已在暗中瞧着他。

  但形势已是箭在弦上,退不得。

  他双脚一开,扎马于地,臀尖后坐虚悬,稳如坐轿,双手平端,嘴里则吞吐着面前的风雪,寒意入腹,令他逐渐压下了心中的浮躁,脑海中则是回想起李洛能那本簿册上记载的东西。

  功夫是没境界的,只有三种练法,明劲、暗劲、化劲。

  武门江湖里的高手各有所长,各门各派的功夫也不尽相同。

  有人成了明劲,筋骨易形,体魄强横,动辄便是肉眼可见的能耐;诸如那外功横练,似那武榜眼,太阳穴高高隆起,仅凭强横肉身,刀劈剑砍不留痕,无须拳脚招式,一举一动都能伤人。

  此等功夫较为粗浅,但凡懂得打熬气力,只要经年累月练下来也会自成气候;筋骨渐壮,精气若足,则气息可长,气力大涨。

  还有人练暗劲,此为内息成劲,壮五脏,催气血,不重外而重内,驭暗成之劲,调动筋肉以成诸般玄妙走势而成劲,举手投足,暗藏杀机。

  二者区别在于呼吸之法。

  若说的再通俗点,那便是前者为刚劲,而暗劲乃是柔劲,柔非无力,是为内劲,亦是暗藏之劲。

  而化劲,便是得了明劲的刚,又兼了暗劲的柔,明暗相济。

  那明劲易成,但肉身一壮,浑身的关隘也就愈发难通;所谓化拙为巧,常人肉身僵拙,似那些洋人中的大力士,别看块头大、力量大,但动行更笨拙,筋肉难活,便是肉身关隘所阻。

  如何通?

  当以柔化刚,内劲通贯全身,筋肉成活,以柔劲化暗劲所成关隘。

  至此刚柔悉化,阴阳混成,即为化劲。

  原本这三种练法无有孰强孰弱、谁比谁能耐,人身百年,虽有先后,但只要下得了苦功,皆可成气候,功行极致,皆可成宗师。

  至于谁高谁低,得打过才知道。

  可那“通玄”一出,如此三种练法便有了区别。

  或者说有了达至通玄的法门。

  李洛能留下的书中就提过,他是先成明劲,后又成暗劲,两者兼得,再成化劲;待化劲大成,至柔至顺,内劲通贯,关隘全通,满身的硬茧老皮竟一夜之间悉数脱落,而后气态内收,神华自敛,与常人无异。

  原本这已是寻常武夫所能抵达的极限,可李洛能非比寻常。

  他天赋奇高,惊觉武道再无进境,苦思多日,竟冒出了引内劲上冲天灵的念头。

  劲力既能通贯四肢百骸,也能以呼吸引入五脏六腑,可为何头颅例外?

  这一练,便一发不可收拾,九死一生。

  不想,竟真让其窥得通玄之秘。

  而后悟出三层道理,乃是武道所求精、气、神三昧之连贯延伸,谓之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还虚。

  如此,想悟通玄,便要依明劲、暗劲、化劲,循序渐进来练,合形、气、神三昧。

  前三者所练为肉身之功,通玄炼精神,玄之又玄,六感通玄。

  倘若肉身与精神完美契合,便是通玄的极致,亦是“攻守”之道的极致,攻则无所不中,守则无所不避,天下无敌,为陆地真仙。

  但通玄也有强弱,每个人的肉身和自我精神的契合不尽相同,而且那些老怪物皆是苟延残喘了几个甲子,肉身枯荣往复,早已无法达到形神合一,只能无限接近。

  但如何步感悟通玄之境,李洛能也知之甚少,只是记载了他自己的路。

  “若以这般练法来论……”

  陈拙唇齿一抵,口中滚烫气息已如游龙蹿出,隐没于风雪之中。

  “我筋骨易形,势如龙虎,明劲已成,暗劲兼之‘抱虎劲’、‘游龙劲’、‘天罡劲’,明暗兼得,已入化劲,但内劲尚未贯通全身,比不得师父师伯他们那般老一辈宗师练的透。”

  他气息一沉,忽又想到了郭云深。

  郭老当初只说自己是心血来潮打了一套拳,便就此明悟通玄。

  陈拙眼中精光一过,“看来不止一条路。”

  气息一收,他转身进屋,几步踏出,身段渐渐又归瘦矮……

  翌日一早,裕泰茶馆前,徐三爷赶着一辆马车过来,怀里坐了个瘦弱的娃娃,五六岁的模样,流着鼻涕,嘴里含着块芝麻饼。

  陈拙早已等候多时。

  二人去的是城外的王庄,也就是当年避祸的那个村子。

  一夜过去,大雪积了厚厚的一层。

  小孩有些好奇的打量陈拙,不住吸溜着鼻涕。

  陈拙见徐三爷须眉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搁了背篼,随手拿过缰绳,“跟我儿子差不多大。”

  徐三爷呵呵一笑,“唉,也算老天爷怜我,留了这么根独苗,一线生机啊,他爹给他起名徐天,我干脆给他起了個小名,就叫一线天。”

  “一线天?”

  陈拙表情微微变得有些古怪,但很快又掩去异色,眼神一沉,

  “坐稳了,有尾巴咬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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