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砰!”
“他妈的,那小子当真这么说的?”
“咱们广东人虽说平时爱打个小算盘,但遇事儿谁怕过,现在随随便便来个北佬就想蹲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传出去了,往后还怎么在两广立足。”
“便是姑姑在时也要卖咱们三分薄面,他算老几,想立规矩,他配吗?”
金楼二楼,听着外面名伶唱曲儿的调子,有人怒不可遏;有人枕着美人腰,睡眼惺忪,喜怒不形于色;有人端着烟斗,吞云吐雾;有人杵着拐杖,老神在在的坐着;还有人躺在榻上,端着烟枪,抽的眼神迷离。
有人慢条斯理地道:“人家可不是随随便便来的,昨天夜里,我那三个手下可都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撂倒两个。结果呢,另外三个在人家手底下都没走过一刀,啧啧啧,高明着呢,打北边来的……”
说话之人是個胡子花白的黑脸老者,一手按着龙头木拐,坐的端正,一手落在膝上,闭眼听着外面的粤剧,轻叩手掌和着拍子。
“听说了么,北边近些时候可出了不少大事,武门里也有大事,八卦宗师尹福被人杀了,杀人者也是个使刀的,不得了啊。”
话一出口,屋内吵嚷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虽说南北武林有异,但武门里的称呼都是一样的。
初学乍练、功夫小成者谓之拳师,登堂入室者谓之大拳师,而宗师,已是足能开宗立派的霸道货色。
何况尹福还是西太后和皇帝身边的人物,功夫出神入化,算是把世俗和庙堂的路都走遍了,论名头,就是在两广也多有耳闻,实打实的名震天下。
有人接过话,嘴里含着烟斗,慢悠悠地道:“我也听说了,那人来头惊人,大刀王五的徒弟,跟八卦门还有不小的情分,但洋人入京后就消失了,据说是入了白莲教,敢情就是这位啊。”
塌上的老者搁下烟枪,整个人精神焕发,仿若年轻了十几岁,“来头大能如何?天高皇帝远,连京城里的那些大人物都自顾不暇,何况一条丧家之犬……诸位,如今群龙无首,大好的翻身机会,一旦错过,不知道还得等到猴年马月,姑姑在时压的咱们喘不过气,姑姑不在,又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分明是防着咱们呢。”
“那可是白莲教。”
有人压低声音提醒着。
老者嗤笑道:“白莲教?敢挡咱们财路,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得死。世道不比以前了,该变就得变,不然守着这座楼子够几个人分呐。”
老者随手抛出几包牛皮纸裹好的物事,“瞧瞧吧,这可是上等的烟土,就这一份儿,抵的上外头那些姑娘三两月的茶水钱。只要沾了这个,什么英雄豪杰,立马变成一只摇尾乞怜的狗,连老婆孩子都能牵出去押了……当年的刘郁白何等惊才绝艳啊,十七岁的武状元,就是在这东西上废的。”
看着面前的烟土,一位中年汉子突的一展紧绷神情,和气笑道:“仁伯,争面子归争面子,这东西还是别往出拿了吧。我记得姑姑说过一句话,抽大烟的那是自甘堕落,但贩大烟,那就是丧尽天良,我都快半截入土了,可不想让人戳我脊梁骨。”
老者眯了眯眸子,瞧向那说话的人,语气冷淡不少,“呵呵,灯仔,我记得你是十三岁的时候由我领进来的吧。干了十五年的茶壶才被姑姑瞧中,让你在明面上掌管金楼的事宜。如今那些后生仔喊你一声灯叔,你便觉得自己成了个人物?”
中年汉子规规矩矩的弯了弯腰,淡淡道:“仁伯言重了。像您说的,世道不比以前,我这人没多大志向,就是眼下国难当头,想干些好事。这金楼我是一点点瞧着它经营起来的,我无儿无女,无亲无故,这堂子就是我的家,总不能瞧着满屋的精致被糟蹋了。”
说罢,他离了座,拱拱手就打算离开。
“灯叔!”
有人蓦然叫住他,“你别忘了,那小子是冲咱们来的,覆巢之下无完卵。”
那被唤作灯叔的汉子一停步伐,转头讥讽一笑,看向说话那人,“亏你也算老江湖,怎得越活越回去了?面子之争要是输了,那是技不如人,不过一时丢脸,迟早有人能挣回来,可要是贩大烟,他妈的那就是一世骂名。”
塌上的老者不以为意地道:“灯仔,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从英国佬那里弄了一批洋枪,别说那小子,就是姑姑回来,照样没脸……你要想好了,出了这门,可别怪我们不念旧情!”
灯叔脸色难看铁青,既是道不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转身出了屋子。
“呵呵,还有谁要离开呀?”
仁伯徐徐坐起,环顾屋内众人,“既然没人走了,我就再说一件事情,白莲教的那份前朝遗宝,谁有兴趣啊?这次有十三行跟我搭手,听说还请动了几位大高手出面,绝对万无一失。”
说话间他掏了掏耳朵,“你们还不知道吧,那女人去了趟京城,是挺着肚子回来的,眼下在香江猫着呢,等解决了这小子,正好把金楼换了天地,将白莲教的人一网打尽。”
“算我一个!”
“还有我。”
……
时近傍晚,便在几人商量好了对策,听着小曲儿、抽着大烟,忘我享受的时候,楼下接连响起几声重物坠地的闷响,而后满堂哗然,吵的不行。
等推门出去一瞧,脸色尽皆难看起来。
却见门口被人摆了五副棺木,黑漆上色,雕花绘兽,好不晦气。
“哒哒哒……”
沉缓的步伐声响起。
三楼,一人背手踱步而下,高壮挺拔的身骨撑着一件单薄青衫,双眼居高临下瞧来,好似苍鹰俯视,目露奇光,如刀眼神一扫众人,顿时死寂一片,令人后颈发凉。
“诸位海涵,今儿个先不做生意了,进门的客人花销全免了,想走的就走,不想走的坐下来瞧瞧,也好知道金楼往后谁说了算。”
陈拙衣襟半敞,露着刀痕交错的胸膛,眼神幽幽,阴沉的似是两口老井。
“等了一天,也没见半点动静,该商量的应该已经商量妥了吧。我这人做事向来追风赶月、雷厉风行,磨磨蹭蹭的我不喜欢,索性这场戏就由我先登台亮相,起个调。帖子已经给诸位下过了,这是照着武行里的规矩给你们打招呼,服我的,往后就守我的规矩,过往一概不接咎,不服的,去楼下勾了生死状,咱们搭把手……”
话说一半,他面露冷意,掀了掀食指,指向门口的棺材。
“功夫两字,说到底不过一横一竖,赢的,立规矩,输的,躺进去。”
陈拙眸子一眯,“当然,你们也可以不勾,但是得滚出去,从今往后这里我说了算,我就是规矩。今儿个论的是武行里的规矩,面子我给了,可要是兜不住,赶明儿咱可就要论江湖规矩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呔!小子狂妄!”
忽见一短褂汉子自二楼掠出,翻身跳下,在那早已备好的生死状上提笔一勾,签了名字。
笔落刹那,此人转身对着陈拙嘴里发出吱呀几声怪叫,蹲身塌腰,眨眼顾盼,提身一纵一蹦,已翻出两米来高,在那木梯上奔走跳跃,抓耳挠腮,好似一只活灵活现的猕猴。
“南派猴拳?呵!”
然他刚一纵跃跳到三楼,腾空之际,眼前人影一花,耳畔传来轻笑。
下一秒,一只大手当空罩来,杀机天降,那人就见眼前天光一暗,头顶已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狰狞嘴脸,四目相对,不觉遍体生寒。
惊神一刹,汉子嘴里“嘎嘎”两声怪叫,双臂如鞭,狂攻快打。
二人此刻皆在半空,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眼见这般狂乱攻势,陈拙神情无波,脊柱忽咔咔一震,起伏扭动,本是腾空的身体竟无须借力,如游龙般凌空一摆,避过了那狂风骤雨般的打法。
也就在折身回返间,他五指悄然一拢,拳眼轻飘飘的在对方胸膛上敲了一下。
一沾即退。
再看去,陈拙还站在原地,好似没动,背身而立。
那汉子却已直直从半空跌落,摔进了一口棺材里,七窍流血,死的干脆。
“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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