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雪犹未停,北风凛冽。
寂静长街忽见一道黑影点足而行,身轻如燕,好似踏雪飞逐,来势如箭。
身后呼喝四起,火把逼近,步步杀机。
“恶贼休走!”
却是神手门那些侥幸未死的弟子门人,个个紧追不舍。
而这些人身旁,尚有数十位清兵和大内高手同行。
却是好大的阵仗。
那刺客正手持双刀逃的飞快,只是剧烈起伏的胸膛却已如那漏了气的风箱般,上气难接下气。她身上不止有刀伤,还有掌伤,后背还有箭伤,渗出的血水,随她吞吐的气息,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吸力一股脑倒流进了棉衣里。
气息渐渐含不住,林黑儿蒙脸的黑巾上也开始溢出了一团血色,再听噗嗤一呛,面巾立被吐出的血箭冲出老远,露出一张略黑的面容,倔强、英气、狠辣、娇悍。
“可惜,起事在即,却要死于乱刀之下。”
她心中暗叹,气息已弱,连步伐也缓了下来,但望着已能瞧见的“八大胡同”,林黑儿娇小的身子好似又爆发出一股奇力,速度再提。
“哼,强弩之末,何不束手就擒!”
两个大内高手忽攀檐走壁,自一侧屋顶翻下,一人双臂一展,缩腿提腰,如苍鹰扑兔,探爪下拿,一人则是翻空一落,奋起一拳,直逼林黑儿后心。
看也不看,林黑儿提刀相迎,一刀翻转一背,挡那身后一拳,一刀连挑带刺,刀影吞吐收缩,直进直出,逼得那人收势变招。
“哇!”
后心忽痛,拳劲透刀而至,刺痛钻心。
林黑儿口中吐血,脚下已虚浮踉跄,若非先前在神手门与那姓冯的一番恶战,气力损耗过剧,这两个不入流的武夫压根难入她眼。
那鹰爪门人窥得时机,翻身腾空再提,当空荡出一截,鹰爪一扣,便已拿向林黑儿出刀右腕,另一手则是前三指一扣,擒其后颈。
抖腕振臂,林黑儿指尖一挑,手中刀忽如蝴蝶飘转,在手心被一股吸劲吸住,飞旋一转,刀光明灭间,那鹰爪门人已惨叫后退,左手只留光秃手腕,喷血如箭。
“好胆!”
另一人怒目圆瞪,趁机又出一拳,拳头一翻,敲在林黑儿提刀右肩。
痛哼声中,林黑儿已翻倒在地,滚出一截。
眼瞅大波清兵飞快逼近,林黑儿似认命般合了双眼,也不想再挣扎了。
“二打一,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男人!”
不想那胡同里这时猝然窜出一人,黑布遮面,双脚凌空一划,人已跃到林黑儿身前,电光火石间抬脚一勾,将那大内高手挥出的右拳拦下,另一脚足尖点地如陀螺一转,卷起满地积雪,闪身已绕到两個大内高手身侧,双掌再一抬,在二人悚然中交手不过数招便快步拎着林黑儿夺路而逃。
追兵赶至,却见两位大内高手凝立雪中不动,待一瞧正面,俱已毙气多时。
……
翌日。
天光斜斜透过窗户纸落入屋内。
“爷,今儿咋起的这么晚啊?我把饭端来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炕上棉被一掀,一道身影就像偷汉子的贼一样,浑然忘了自己只穿着件肚兜和一条被剪开的裤子,修长的大腿一紧一松,纤细的腰身一扭,人已似攀墙走壁的猫儿般窜上了房梁。
陈拙瞥了眼头顶的人,见其躲好了,才穿了衣服,开了门。
“气色怎得这么差?”梁朝云瞧他满脸疲态,不禁担忧地问了句,忙将饭菜搁到桌上,又仔细盯着陈拙瞧了瞧,然后秀眉一蹙,凑的更近了,鼻翼连连抽动,眼神逐渐疑惑起来,“好大一股子汗味儿,昨儿个晚上又练功了?左师兄不都说了别太激进,小心伤身子。”
陈拙嘴里含混的应了两声,话锋忽转,“师娘吃过没?师父又不在,她老人家一人待在镖局又不能出去走走,你记得多陪师娘说说话,不用管我。”
梁朝云一张小脸冻的发红,眼眸却亮,嘴里呵着白气笑道:“我晓得,师娘这些日子教了我不少东西……对了,左师兄呢?”
陈拙还想着赶紧把这丫头支走,一听这话,气息微微一顿,“左师兄没在镖局里?”
梁朝云道:“没啊,程师伯说昨晚上都没见到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陈拙眉头一皱,“行,我待会儿吃过饭出去找找,你也回屋守着师娘,这些天京城不太平,记得顾好自己。”
听到叮嘱,梁朝云笑弯了双眼点点头,转身回了前院。
“呼!”
见人走远,陈拙关上门不由得松了口气。
回头望去,一人又做贼似的从房梁窜下,眨眼钻进了棉被里。
“眼下四九成戒严,京城应是出不去了,你暂且藏在这儿,既然程师伯心里默许了你的存在,应当不会说什么,过些天恢复好了再说。”
古玉藏着身子,忽出言唤道:“陈拙,你过来!把那敷药也拿来!”
陈拙疑惑走近。
遂见古玉用棉被一裹自己,伸出手将他的棉衣往外一拽,露出了肩上的伤疤,皮肉焦卷,血肉模糊,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古玉一面往伤口上敷着伤药,一面极为认真地说,“那冯剑青非同小可,便是宫猴子遇上,若失先机,十有八九也是败多胜少,你若无把握,千万莫要冲动行事。”
说话间,随着她手上动作,腋下忽空,棉被却是溜了下来,一时风光大露。
古玉脸上一红,忙又将棉被掖好,才接着轻声道:“你我如今已生死相托,我也没什么矫情的,索性今夜给你留个念想。你若愿意,咱便给你个白莲教大护法的尊位,此令一出,南北武林、五湖四海、凡青、洪、白三家弟子皆闻令拜你,三教九流更得退避三舍。”
陈拙却对这造反专业户的护法之位没什么兴趣,昨夜那几个可都死的老惨了,他可不想时时提防别人,成一个短命鬼。
况且那命数都显了,凶亡。
何为凶亡?
大凶之命,不得善终,注定败亡于他人之手。
见陈拙沉默不语,没有立即搭话,古玉眼神不可察地一黯,眼里升起的兴奋也转为落寞和失望,但很快又极好的隐藏了起来。
“是了,你拜师王五爷,又得了程老的一身所学,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说不得又是一位武道宗师,江湖巨擘,哪会瞧得上我们这般不黑不白的邪门歪道,凭白污了伱的名头。”
陈拙背身而坐,心里还想着左宗生一夜不归能去哪里,焦急不安,压根就没留意身后人的语气变化,只是回道:“莫要多想,好好养伤。”
见肩膀上的伤药敷的差不多了,古玉又将那伤口包扎了一遍,陈拙便穿好衣服掩了门。
可刚到前院,他就见左宗生推门进来,正想上前招呼,神色忽变,忙往后一缩身子,目光偷瞄一扫,就见左宗生扛着个大包,和做贼一样,神情紧张,手里还抱着不少东西,什么米面荤素一大堆。
尤其是身上那大包,还能动弹两下。
“啧啧啧,不得了啊,你师父一辈子快四十了才娶妻生子,结果他这徒弟一个比一个能耐,偷偷摸摸的也就算了,这小子干脆偷回个人来,出息了。”
陈拙正探头探脑的偷瞄着,心里还在嘀咕左宗生这是唱的哪出,冷不防一旁探过来颗脑袋,嘴里还呐呐自语,时不时擦擦眼镜片。
正是程庭华。
陈拙面无表情,“师伯,您说得对,我师兄做事就喜欢偷偷摸摸的。”
程庭华眼神一斜,撇了撇嘴,“小子,别说人家,你回屋瞧瞧吧,你前脚出门,那姑娘后脚就走了,穿的还是你的衣裳,啧啧,身法当世少见,比你厉害多了!”
见被点破,陈拙身子一紧,这话外之音,老人无疑是已知他昨晚参与了屠灭“神手门”的事儿。
嘴唇翕动,他张口说道:“师伯……”
老头却慢悠悠地道:“神手门我之前去了一趟,把那几个掉脑袋的尸体讨了过来,搭进去我一门八卦棍,心疼死我了。至于那耍猴的,掏心挖肝,手段非同凡俗,我那师兄已出了皇城,虽说他人不怎么样,但有他出马,那人只要还在京城,就难逃一死。”
“尹福出宫了?”
陈拙闻言眼神微凝,似想到什么,正想动作,忽觉肩膀上多了一只手,下一秒一股奇力袭来,一刹那陈拙仿佛如坠无边漩涡,手脚都不受控制了,天旋地转,像是没了重心。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两句,但突的似瞧见什么,瞳孔一缩,蓦然闭嘴,只能恭敬听着。
就见程庭华站在雪地里全无半点动静发出,但那衣裳底下却暗流涌动,似有龙蛇游走,一起一伏间,落在衣面上的雪瓣已无声滚落,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拨下。
瞥了一眼陈拙,程庭华双脚一沉一抬,等挪开,砖石上已多了两个清晰分明、入木三分的脚印,约莫有两寸来深,而后又走出几步,步步生印,竟走出个径阔丈许的个圈来。
“瞧见这圈脚印了么,往后你每天给我过来走上四个时辰,刮风下雪,打雷下雨也得给我受着,外头的事情跟咱们无关,神手门你也从没去过,踏踏实实练功。来了才堪堪一月,就闹出这么多大动静,再不敲打敲打你,磨磨你的性子,我看你得反了天,闯大祸!”
“师弟,你惹师伯发火了?”
左宗生正做贼一样把东西搬进屋,正想喘口气,就瞧见了演武场的二人,视线相对,见避不过,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
程庭华瞟了眼二人,冷着脸斥道:“没一个省心的……打今儿起这小子禁足一月,你这个做师兄的给我看住他,他要敢出门,就打断他的腿,他要出了门,我就打断你的腿,免得哪天被人打死在外头,咱们去给他收尸。”
说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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