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混沌,星殿之上。
外神坐在王座上,凝望着满天星辰,那些星辰所架构而成的星盘正在大殿之中徐徐的运转着。
曾经富有生机的星球一个接着一个的泯灭。
接下来,只剩下最后一颗。
他伸出手,摘下了星盘上的蓝色星球。
当庞大的过去将未来压迫殆尽消灭一空,这颗星球本身也会不复存在。
所谓影,即为历史和时间的堆砌。
这个世界已经沦为时间长河中的异数。
影堆砌的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会吞噬这个世界。
无数人都尝试过拯救世界。
不仅仅是人类,还有在人类之前的时代,一个又一个的智慧者们尝试过去治理根源。
却发现他们都做不到。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沉入时间长河的底部,成为了一处洼地。
来自于其他世界的历史和过往都沉淀在这片无序的暗影中,无时无刻都在加速着它走向破灭。
真正致命的……在于厚重历史积淀后所形成的势能,而只要文明发展,历史向前,它迟早有一天会彻底陷入停滞。
就像是沾染了太多泥垢的泡沫变成了凝固的化石,沉淀在时间的底层,再也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那和毁灭将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灵魂都无法进入轮回,既不是生,又不是死。
最终试图拯救世界的那些强大生灵们做出了一个决定,既然注定无法扭转,那就干脆让一切重新构建,让阴影吞没这片世界,只不过并不是无序的扩张,而是按部就班的,循序渐进的推进。
沉入时间河流底层的世界将不再有历史冗积,暂停文明的发展后,它将会经过漫长的时间洗礼冲刷,直至它的过去被消弭,从此踏入宇宙的新生。
这个计划相当破釜沉舟。
为了确保它能够顺利执行,和外神同行的那些人选择了自我牺牲,升上天穹,成为了众多繁星中的一颗,他们将会在破灭到来的时候,承受那股开天辟地的力量,以保证被拱卫在最中心的世界能够得以被保全。
同时,破碎的群星也会成为新生世界的养料。
为此,他们准备了很漫长的时间来推行灭世计划。
而外神,也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在众多的兄弟、朋友、战友都逐渐陷入沉寂后,他仍然保留着清醒的自我,注视着地星,履行着职责。
因为他并没有成为繁星之一,而是成为了地星的守望者。
外神的本体封印在月球上,或者说,月球就是他自身。
因此外神更应该称之为月之神。
他逐渐失去耐心是因为感受到毁灭越来越接近。
同时,也是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历史的冗沉让他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坐针毡。
他必须完成灭世,等不了下一个千年了!
五指用力一握,手掌中的那颗蓝色星球被他徒手捏碎破裂。
外神从孤独的座上站起,宣告道:“该苏醒了。”
轰――!
安静的太空中有巨物崩裂,月球的地表忽然坍塌陷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脆弱的鸡蛋壳中破壳而出!
一只沧桑的手臂从月面的地裂中探出,将月亮撑起,魁梧的轮廓超过千丈高度,无数碎石环绕其周身,如同星环之带。
沉睡不知多久的神祗睁开双眼,凝望着前方的行星,伸出双手。
“老朋友们,再帮我一次吧。”
周边星球的能量都朝着他灌输过来,无尽磅礴的能量汇聚于掌心。
他打算就这么直接摧毁地表,一旦这次攻击落实在地星表面,将不亚于毁灭恐龙时代的那颗陨石坠落,直接引发连锁反应,地壳变动,火山爆发,海啸浪潮,以人类现有的文明水平根本无法抵抗这种天灾,更何况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纵然还留下少数一些人存活着,文明也已经被摧毁了。
外神说是给白榆三天时间考虑,实际上也是在斩断自己的退路。
他一旦苏醒了本体,挣脱了束缚,就没办法回归天上繁星的序列,只能留在这里等死。
但这也是值得的。
不破其旧,无以立新!
这一切都是为了迎接新生的世界!
毁灭的虹光落向地星表面,落向欧罗巴大陆,此时的地上人群还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很多人还在夜晚的睡梦中,只是忽然间看到了一抹无比炫目的星光照亮了天地,整个世界宛若白昼。
继而,那抹星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掩盖住了,像是奔涌的星河撞击在了一堵墙上,继而化作奔涌的颜料,朝着四面八方四散开来,整个欧罗巴的上空,汇聚的星光宛若流淌的银河般璀璨夺目。
多少熬夜人都亲眼目睹了这般光景,不由得张大嘴巴,赞叹道:“好美啊……”
可是他们并不知情的是……
这美丽的银河星光是足以毁灭文明的恐怖之物。
高天之上,星球大气层之外。
一只手拦截在了毁灭的星光洪流之前,单手将其阻拦住,徒手一挥后,将星光洒出,夺目的银河漫天徐徐转动,围绕着星球飘绕,像是给地星披上一层轻纱。
外神隔着遥远距离凝望着拦住自己这一击的存在。
他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却不禁愕然道:“……魔祖?”
怎么会是他?
魔祖诞生于这片冗余的历史阴影,它本身就是为了毁灭世界而存在的。
之所以魔祖和外神合作,是因为他们彼此目的一致。
哪怕外神可能改变主意,但魔祖绝对不会!
可这道身影分明就是魔祖……
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会叛变?
不,不对……
外神定睛凝望,在魔祖转过身躯的同时,他足下早已分裂的月面再度崩裂。
如果此时有呼吸的话,他的呼吸定然是无比急促、惊愕、甚至愤怒的。
因为在魔祖睁开的眼睛里……外神看到了白榆。
他位于魔祖的左眼,而右眼里则是凰栖霞。
外神双拳紧握。
“白玉京,你!你竟篡夺了魔祖的躯体!”
他明白了……
此时的魔祖已经不再是魔祖,而是成为了白榆的手脚延伸,任其所驱使。
千年前,罗的一箭将魔祖的灵魂送去轮回。
外神则是趁机取出了魔祖的心脏并赋予其理性。
可心脏终归不具有真正的灵魂,它只是被赋予了灵性和智慧!
魔祖的三个化身中,其中两者都被占据,仅剩下的太阴魔域只是空有力量的躯干,因此凰栖霞和白榆联手后,轻而易举的完成了对魔祖力量的篡夺。
整个过程其实谈不上‘轻而易举’,光是从魔祖庞大的过去中寻找自我就花费了好一番功夫。
不过白榆拥有梦蛛,更是灵魂封圣,还继承了千年修为,加上凰栖霞的帮衬和配合,融合了太岁的他最终在铤而走险的豪赌后,驾驭了魔祖的躯壳,并获得了唯我独尊级别的战力,成功的阻挡拦截了外神摧毁欧罗巴的意图。
若是无法理解的话,可以打个更容易理解的比喻――他和凰栖霞同时驾驶着魔祖号机器人,而且这个魔祖号还是个超级系的机器人。
事实上,这感觉真的很像是在开超级系机器人。
因为双方的躯体都是过于巨大了。
双方都不是人类,他们仅仅是一口息吹都足以带来恐怖的毁灭。
若是以凡人之躯挑战这等恐怖,连一丝一毫的胜算也无,当年罗能阻止魔祖灭世,不得不说是一种极端的侥幸。
外神曾经是货真价实的神祗;而魔祖是毁灭世界的妖魔。
只不过他们如今的职责和立场却是完全颠倒了过来。
神渴望毁灭这个世界;而魔却拦在了神的面前!
何其壮烈,又何其讽刺。
白榆低沉开口,没有空气却不妨碍双方进行对话:“就知道你不会遵守所谓的约定,早在太岁失败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失去了全部耐心了,所以,我也不得不进行一次豪赌。”
外神暴怒不已:“你这愚蠢的凡人,究竟还要妨碍我等救世大业到何等地步!”
“救世?”白榆淡淡反问,魔祖也人性化的挑了挑眉毛:“你说错了吧?”
“以你的见识,又如何会了解我们做出了何等牺牲!”外神高声道:“卑微短视的短生种!”
“我是不知道,而且你也没告诉我,所以……我来找你了!”
魔祖双拳一对碰,迸发出狂暴的威能,漫天星光都似乎黯然了些许。
“外神!”
“新仇旧怨,今日做个彻底的了结!”
“我要把你的骨灰扬在地月轨道上!”
魔祖释放出无穷狂暴的神威,直接冲向外神。
遥远的距离变得触手可及,挥拳命中,大巧不工的直拳将外神砸向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月球,月面直接破碎,硕大的外神直接倒飞出去,在没有重力的空间中肆意摇摆,像是一颗逆飞的流星。
神、魔两人在宇宙空间中展开一场狂暴的殊死搏杀。
这一战将不会被任何人讲述。
这一战或许不会被地上的生灵们知晓。
只有沉默的群星们在凝视着观望着。
唯有这一战的最终胜利者,才能决定这个世界的未来终将去往何方。
……
噗通……
眨眼功夫,白榆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陌生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条星河上,足下是半透明的流水,水中荡漾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而在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的人影,负手而立,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
他的样貌看不清楚,面容上覆盖着白色的石膏面具。
奇怪……
刚刚不是打到了火星附近么?
白榆在问自己是不是记忆出现了什么偏差。
“你没记错。”石膏面具的男子淡淡道:“我们还在交战,只不过……你现在进入了我的领域里。”
白榆微微一怔:“你是?”
“我是外神……亦或者,你可以称呼我为烛月。”
青年淡淡开口。
同时间,他一记沉重的左勾拳砸向白榆。
白榆夹起右手进行防御,仅仅是一次攻击,他整个右手都开始发麻,紧接着又是两次勾拳袭来,他想要催动力量和修为,却立刻被打中面门,整个人仰面倒地。
“……艹。”他捂着鼻子,看着流出的鼻血:“什么情况?”
“意志领域。”烛月活动着手腕:“任何超凡之力甚至于神秘都无法运用,在这里,任何存在都和凡人无异,不过你也是出人意料,我本以为你进入此地后,会变成什么怪异的扭曲模样,没想到……居然还能维持人形。”
白榆:“?”
偷偷骂我不是人是吧。
白榆这暴脾气,冲上去就是一套刺拳连击,虽然修为没了,但不代表基本武学素养也丢了。
一套连招全部落空后,双方再度分开。
烛月语气仍然平淡:“意志领域中的形象和每个人的自我认知相关,如果偏移太多,就自然不会像人。”
“那你把自己看做什么?”白榆哂笑:“可以随意决定凡人生死的神?”
烛月挡住白榆的一记扫腿后,平淡道:“你应该感谢我给了你一个了解所有的机会,在众星的注视下,你将会得到公平的……裁决!”
白榆忍不住用扶桑语反问:“何jb言ってる?”
烛月只是平静的冷笑。
其人单手负后,面色静默。
“你什么都不清楚,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有关于这一切的真相。”
“虽然凡人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但或许对你来说,真相才是一把快刀。”
白榆保持着警惕,但也没有继续展开进攻。
而是默默聆听起烛月说起一个颇为漫长的故事。
原本,这个世界更加的广袤。
如今的地星仅仅是过去广袤世界的其中一部分。
如果将一个世界比喻成一棵树上的枝丫,那么曾经的这个世界,在神话时代中,它便是有着累累硕果的一个时代,甚至能够同时容纳数个不同的神话,诞生诸神这种强大的先天生灵,他们能够横渡宇宙,甚至能够窥探光阴场合。
只是,当一颗果实过于成熟后,它也会迎来坠落的时候。
这个世界作为一个枝丫,也终将迎来衰退期。
为了守住仅有的世界,过去的人做了无数的努力,甚至爆发了空前的惨烈战争。
最终结果,就是世界被撕裂了,它分裂成了不同的部分,一部分漂流远去,一部分残留下来。
地星就是其中较为完整的一块地方。
远古、太古神话时代存在的那些地域概念,已经早已随着世界的分裂而离开了,再也见不到了。
饶是如此,这个世界还在继续的衰退,不再能够孕育先天生灵,连后天生灵的强度也在不断减弱。
为了让它重新焕发,无数智慧者做了无数种尝试,包括重新拼接这个世界,制造星空,填补空缺……
但这种缝缝补补中又爆发了许多冲突,不断衰退中,最终它就像是一个被塞入了太多程序的电脑,出现了bug。
这个bug就名为影……所谓影世界,就是历史的冗余堆砌。
曾经诸神为了重新让世界焕发生机,因而采用了过激的方式,试图引入时间长河中的强大存在,虽然他们的确引入了河水,但也同样引入了河水中的淤泥。
引入了光阴之河后,又有轮回之理介入其中,让这个世界出现了‘英灵血脉’的存在。
许多强大的存在转生到了这个世界,的确很大程度的延缓了衰退。
但也因此带来更加致命的问题,那就是淤泥的堆砌。
一个世界能承载的时间是有限的,一旦历史堆砌的淤泥彻底吞没这个世界,它就会彻底停下运转,所有一切都会在光阴之河中陷入停顿,沦为不生不死的永恒静止。
想要终结恶性循环的方式,必须清除淤泥。
而想要清除淤泥,只有两种办法。
第一种是慢慢的清扫,将历史堆砌的淤泥重新送回时间长河,但相较于庞大的冗余,清扫的速度不论如何都不可能赶得上它重新淤积的速度!
第二种便是延缓历史的发展……
“为什么延缓历史发展就能扫清影世界?”白榆质疑道。
“因为时间长河的特性,历史的淤积冗余也是同样,它会从高处流向低处,延缓历史发展的速度,就像是减缓了重量的堆积,能够极大的延缓世界的寿命。”外神平淡道:“所以从很早之前,我已经着手开始清扫。”
“坠星战兽就是那时候送出去的。”白榆说。
“不错,只是米迦勒因为她那无聊的同情心……”外神低沉道:“并且同时间,魔祖也被罗封印,至此开始,事态开始逐渐失控了。”
“那星殿呢?”
“星殿的建立,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成封圣之人才会被掌控,一旦成为了封圣就意味着拥有成为众星的资格之一,我无法掌控那些人。”外神沉声道:“正是为了延缓历史发展脚步,我才会瞄准英灵血脉,派遣星殿的成员将他们送去轮回……这无关乎私怨,只是他们的存在会进一步加速历史发展的速度。”
白榆抱着双臂:“所以星殿盯上了苏若离。”
“这或许是我最为后悔的一件事。”外神烛月侧目道:“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也不会在短短几年内就成长到这一步。”
白榆笑了笑:“因果循环罢了。”
“历史的发展已经无法阻止,对我来说,唯一的方式只剩下一种。”外神攥住拳头:“灭绝文明……只要文明灭绝,那么这个世界的历史发展会瞬间归零,只需要等待足够漫长的时间,它淤积的历史冗沉就会被时间长河带走。”
“你知道这时间是多久吗?”白榆问。
“大概是……十万年。”烛月昂声道:“十万年后,整个世界就会焕然一新,不会再受此灾厄,而且……十万年的时间,足够让此方世界重生,一旦文明被消灭,群星将会聚拢,以我等无数人的牺牲为代价,天地混沌归一,开启新的时代!”
如此宏大浩瀚的世界再造计划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不过在一切彻底陷入无可挽回的地步之前,谁都不想彻底摧毁文明,还想着通过各种方式延缓,一点点驱除顽疾,最终知道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后,便果断选择破釜沉舟,以牺牲所有为代价,重新开天辟地!
在外神烛月的眼中,自己的行为堪称无私,他从未把文明视作仇敌,只是一旦此世陷入停滞,彻底落入时间长河的底层,将再无半点希望。
可这样的行为,在白榆看来,只觉得有些可笑:“就像是知道没得救的病人,选择给自己打入几十管消毒水,要跟绝症同归于尽,然后等待阎王爷发配投胎。”
“你想嘲讽也随你,但这就是一切的真相了。”烛月负手而立:“我在此……邀众星见证!”
以白榆和烛月为中心,周边亮起了数量繁多的星辰。
众星,众多的星辰,它们都曾经是神祗或者强大的生灵存在。
自愿化作群星点缀星穹,填补此世缺漏的法则。
一眼看去,无数星辰星座都在周边的浩瀚星空中闪现。
在那近距离的位置,出现了地星之外的七大行星!
如果白榆和烛月是位于法院的原告和被告台上,那么这些人便是旁听审判的陪审员,近距离的位置则是法官席。
厚重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而至。
一阵阵熟悉的感觉涌来。
白榆又一次感受到了被凝视的感觉。
不禁恍然。
当初他眺望天空众多星辰的时候,所感知到的目光全部都是来自于这些化作繁星的古老存在。
众星辰封锁地星也不是一种错觉,它们是真的在封锁地星,压制着其文明发展,只是没能限制的住,所以早已经做好了毁灭文明的心理准备。
外神只是它们的代言人!
这群众星中……特别是七大行星中的每一个站出来都有着比它更恐怖的实力!
白榆强自镇定心神,问道:“你在邀请众星见证什么?”
“我说了,这是一场裁决,也是一场审判。”烛月直视着白榆,他信步走近,一句一顿道:“如果众星认为我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你的反抗便是错误的,众星会给予我支持,而你会死在这里!”
“反之……”白榆冷静道:“只要众星支持我的选择,你就会沦为罪人,接受众星的审判。”
“不错。”烛月点头,但他不认为白榆能说服众星。
众星是远古的诸神,为了世界重生计划,在千年前就已经赞成了文明灭绝的选择,如今又怎么可能改变主意?
而白榆面对此时的众星又能做些什么?
却见白榆踏前一步,掷地有声。
“我有一箭,可去往过去未来!”
“不过是区区十万年罢了!”
“大不了跨越光阴,又何须毁灭此世文明火种!”
嗓音高昂的回响在星空上。
众星的光芒微微闪烁,投来些许好奇的注目。
烛月一怔,继而冷笑:“你说的是计都箭?就凭那一箭,你想击穿光阴?做得到吗?就算你做得到,也不过是你一个人去往十万年后罢了。”
白榆瞥了眼一眼烛月,继而对着众星提问:“你们根本目标在于阻止世界陷入停滞,所以才要中断历史进程,可倘若我暂停此世的时光流转后,飞驰去往十万年后,可否达到同样的效果?甚至不需要经历所谓的开天辟地?”
这一番提问引发了群星闪烁。
它们像是在互相讨论,只不过其中流转着的言语和交流不能被白榆和烛月所知晓。
烛月高声道:“他做不到!哪怕是借用魔祖的能力,也做不到!”
白榆摇头:“停滞整个世界或许不行,但若是只保全一颗星球,我尚且做得到。”
“那你如何去往十万年后?就凭你区区千年的灵魂修为!”烛月继续质疑:“根本没有丝毫可行性!”
“我一人不行,但……若是有天上众星助我又如何?”白榆目光一扫,豪气干云道:“若是众星助我一臂之力,我便有把握可跨越十万年的时光!”
烛月咬牙切齿:“众星莫要听他所言,他的计划没有可行性!”
白榆同样怒声反驳:“难道你的计划就很有可行性了吗!结果还不是所有人全部死了,然后等待世界重开?但即便重开了又如何,整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你们熟悉的世界,不再有你们留下的文明传承,也不再有你们这些群星!所有一切不复存在,这样的存续,真的算是存续吗!你们费尽心力就是想要开辟一个新世界,但这新世界里,哪里还有你们的位置!”
他一把揪住烛月的衣领,近距离的怒斥:“能自我牺牲固然难得可贵,但这种牺牲绝不该成为没有意义的自我牺牲!所有人都为了活着而拼尽全力,而你们又凭什么不能给所有人一个活下去的资格!”
松开手,将烛月推倒在地,白榆此时爆发出全部的张狂和自信,直面这众星的凝望、质疑、评价和思索。
“比起战战兢兢的目睹世界空白等待十万年的煎熬,还不如把选择权交给我!赌我这一箭能够贯穿十万年的光阴!”
“你们都有直面破灭的勇气,难道不敢赌我能够创造奇迹!”
“选择权在你们,你们自己选吧!”
“是毁灭。”
“还是前进!”
烛月此时想要开口,却发现已经说不出话语来。
因为天上的群星已经开始交替闪烁,这证明它们正在激烈的讨论着。
彼此内部有着庞大的意见冲突。
这对外神已经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因为众星开始动摇了。
它们接受创造新世界,仅仅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但如果拥有更好的选择呢?
在这片被时间长河影响的世界中,真的有过那么一两个生灵触碰到了连诸神都不曾掌握的‘光阴’和‘轮回’的权柄。
罗靠着它能一箭封印魔祖。
青出于蓝的白榆或许也能真的一箭射穿十万年的光阴。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最终的决定权,落在众星之手。
白榆只能等待,烛月也只能等待。
漫长而焦灼的讨论渐渐迎来了结束。
众星们的意见归于一致,星光灿烂的照亮道路,最终汇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星光汇聚,白衣胜雪。
烛月望着这个结果,颇有些怅然若失,却感到了些许的轻松和解脱。
他被选为众星的代言者如此漫长的时间,却输给了一名年轻人。
不,他不是输给了白榆。
而是输给了白榆提出的那一缕希望。
众星也在期盼着奇迹……若非没有选择,谁甘愿选择走上毁灭?
外神缓声问道:“你真的能创造奇迹?”
白榆自信回道:“奇迹什么的,我早已见证过无数次了。”
“或许吧……你能站在这里,何尝不是一种奇迹?”
烛月转过身,投身天上,化作一颗边角位置的黯淡星辰。
星光的审判已经结束。
白榆的手掌心中多了一枚原型的印章,上面印刻着星辰的罗盘。
拥有它就意味着成为了众星的代行者,并且可以征调众星的力量。
它不意味着什么高人一等的地位,而是意味着,就此他真正意义上背负起了救世的职责。
将星辰罗盘收起,白榆对众星说道:“我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
闭上眼睛,默念退出。
下一刻,他的意识回到了身体中。
凰栖霞关切的追问:“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刚刚你完全不动弹了。”
“我离开多久了?”
“十分钟。”
“倒是不久。”白榆问:“外神呢?”
“不知道,他突然间就消散了。”凰栖霞亲眼目睹对方消失于火星地轨上。
“外神已经不在,文明灭绝的危机暂时缓解,先回去吧。”白榆收拾好心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待会儿我再慢慢与你说,总的来说,也算是一件幸事。”
魔祖回返地星。
不能继续将其安放在原本的地方,白榆想了想,将其停放在了一处更合适的位置。
比山岳更庞大的巨人坐在寒冷世界顶峰山脉上,就像是靠坐在一个王座上的巨人,面朝着天竺方向。
白榆从魔祖的眼中走出,它的气息和脉动重新归于静默,像是进入了关机状态的电脑。
凰栖霞摸了摸白榆的心口:“会有影响吗?”
白榆握住她的手说:“最大的影响,或许是在于这颗心脏的跳动不再是为我一人了。”
凰栖霞抿着嘴唇,看得出来,这句情话让她很是受用。
离开世界最高峰前,白榆抽出长弓对着天上放出一箭,这一箭直接射穿了两位试图跨过世界屋脊潜入大夏的天竺封圣。
“还有99998箭……”
“什么?”
“没什么,走吧,咱们回家去。”
……
三月后。
白榆活动着肩膀射出了第99999箭。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到了虚空里回荡起了一声清脆的‘叮’。
他独自一人的站在风雪之巅,深呼吸一口气,冰冷的寒气顺着肺部,冰凉的感觉让他将骨子里的惫懒驱逐出来。
拍了拍脸颊。
“好了……准备了如此之久,该去拯救世界了!”
魔祖号第二次开动。
魔祖一跃而起,脱离了大地,又一次来到了浩瀚无垠的星空当中。
白榆站在魔祖的眼睛里,丢出手中的星辰罗盘。
那一刻,漫天星辰都投来了庄严的注视。
它们都在看。
也在等待。
更是在期盼。
白榆摊开手掌,调用着庞大的力量,他能感知到从星辰罗盘中涌出的无穷星光几乎无穷无尽,它们和自己拥有的星辰大道是那么的契合,轻而易举的就转化成了他所需要的能量。
他的感知好似一瞬间放大了,变得无垠浩瀚。
等漫天的星光散去后,他低头看向前方,整个太阳系都在他的手中,甚至填不满手掌心。
此时此刻,他得到了众星力量的加持,乃是毋庸置疑的世界之主。
只要他想,摧毁这方世界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白榆目光复杂了片刻,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众星的渴望,甚至……他能感受到整个世界的低沉呼吸声,它还在努力的呼吸声,就像是溺水者仍然在求救,这声音是那么的虚弱,又那么的希翼,让人无法置之不理。
心中似有一瞬间的明悟。
或许,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因为这个世界比起其他的世界,更需要奇迹的青睐。
所谓奇迹的概率,就是让一只拥有无穷寿命的猴子永恒的敲打打字机直至打出一本《哈姆雷特》来……
没有谁比起拥有保底法则的自己,更适合‘奇迹之子’这个名字了。
“停滞吧,时间……只因你较何者皆为瑰丽。”
白榆咏唱出《浮士德》中的名句,呢喃低语中,偌大的星空陷入静止,宛若失去了颜色的画布,变成了黑白二色。
时间不再流动,世界归于静止。
他闭上眼睛,举起手中那支离破碎又缝缝补补的世界,然后再度睁开眼睛,此时已经置身于一条长河之上。
在这漫漫不见尽头长河之外,有一个螺旋交错的井口。
长河中有无数水雾飘入井口,又有无数光芒坠入长河。
时间长河,轮回之理。
这是白榆第一次看到它们的全貌。
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概念,可那太过于遥远,已经看不清了。
白榆收回目光,调整好心情,顺着时间长河往前走去。
他不打算走太远,只是打算顺着长河,再看一看周边的风景。
半路上,他甚至看到了也有和自己相似的光影轮廓在长河上行走,不过有的是岔路,有的在逆行,有的则是停驻不前。
其中一人让他最为感兴趣,那个白色的人影行走在时间的道路上,而在他的前方,时间长河明明已经断流,可他每走出一步,时间长河断流的缺口都在不断缩小,就像是靠着一己之力在接续时间。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白榆的凝视,投来目光,视线交错时,白榆隐约的看到了对方肩头飞翔的白鸽。
白榆顺流而下的往前走着走着,发现手中的世界似乎变轻了一些,漆黑的流质正在从灰白色的世界中流出,像是从戳破伤口中流淌出的淤血。
这一切都和预想的相同,历史的淤积会从高处流向低处。
他并不焦虑,继续往前走去,就这么走了不知多久,直至他看到自己整个人都如同快要溃散的白雾时方才驻足。
回头看了一眼。
“九百九十九年……耗尽全部力量也只能走上九百多年吗?”
他唏嘘轻叹:“还是小觑了时间的伟力啊。”
“不过这样也已经足够了。”
青年张开双臂,拉开弓弦。
世界被悬挂在箭矢之上。
他将这一箭对准了光阴之河流淌的前方。
松开箭矢的前一刻,白榆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与事。
他知道,一旦松开手,计都箭将会携带着他们去往遥远的十万年后。
而他自己……会留在十万年前。
没办法,箭矢去往的地方,箭的主人是无法抵达的。
这就是箭的宿命,也是射箭之人的宿命。
穿越后的时间,是他此生当中经历过最为精彩的时间,太多太多难忘的人和事……本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放下,但还是有些放不下啊。
大夏、扶桑、罗马、隆冬……
苏若离、陶如酥、老班、学姐、阮青雪、阮青山、华漓、孔文、吕丹心、苏若即、龙剑泉、北冥阙、任南北、慕遥夕、十强十凶,大夏姐姐,神策府众人,苏父苏母,老爷子……
雨宫真昼、南诗织、白峰奈绪美、南香奈、雨宫龙二……
爱丽榭、安洁莉卡、芙蕾德莉卡、佩姬、梅露西娜、柯蒂莉亚、斯卡哈、奥古斯都、米迦勒、龙母……
其实还有许多话想说,还有事尚未来得及昨晚。
但是没有关系。
我会追上去的。
白榆许下承诺:“我会,追上你们的。”
十万年的孤独,只属于他自己!
松开箭矢。
一箭向前。
离开弓的箭矢不会回头,也不能回头。
那一抹光亮点亮了时光长河,在清澈的光芒中,污泥以极快的速度被挤出,整个世界变得澄澈而明亮,宛若一颗划破夜空的流星,璀璨生辉。
许多立足于长河上的强大存在们都抬起眼睛去眺望这一幕。
白榆目送它远去的方向,静静的笑了。
继而,他的躯壳崩解为黯淡的星光,魔祖的躯体的全部力量也消耗殆尽,化作一抹流光融入了他的心脏。
他坠入了时间长河中,奔流的河水却没有那般难以忍受,而是像是轻柔的情人手掌,温柔的将他抱拥。
咚咚咚……心跳声有节拍的跳动着。
白榆坠入时间长河,穿过一层外壁,落入了一片霞光中。
……
“喂,醒醒……”
“这小伙子怎么了?”
“不会是看到车祸吓晕了吧,快掐他人中!”
“谁来点风油精。”
“要不要找个老中医来给他扎两针?”
吵闹的声音让白榆被迫睁开双眼,微微刺目的光芒和窜头的人头看得人有些头晕。
他的力量消耗太多,虚弱的脸色苍白,旁边有好心人凑过来给他喂了两口水,他才勉强缓过来一口气。
“谢,谢谢……”
他望着周边的街道,觉得熟悉又陌生,问道:“请问这里是?”
“这里是鼓楼街啊……坏了,这小伙子不会是失忆了吧?”
“不,我没事。”白榆扶着膝盖站起来,微微喘了一口气,但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后,眼神陡然变化。
不远处一辆公交车停在路边,车门破碎,玻璃洒落一地,像是被几筷子夹的皮肉翻滚的烤鱼。
车门上面还沾染着刺目的鲜血。
“别看别看,会有心理阴影的。”一个老人劝说道:“刚刚才发生了一起车祸,老惨烈了,路边一小伙子整个脸都毁掉了,唉,惨不忍睹啊。”
白榆无言的望着那辆公交车,还有那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盖着蓝布一动不动的尸体。
巧合?
荒谬?
他站在路边,哭笑不得。
好消息:我又回来了。
坏消息:回到上辈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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