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六 当票

  狗少在到处踅么钱,却看见混迹南市的俩坏子,齉鼻儿和花四儿。他心知这俩子准是憋着坏水,打算坑人,于是计上心头,就跟在远处瞧个清楚。

  就见着花四儿和齉鼻儿交头接耳商量了几句,花四儿前襟挂着块怀表,一个人就匆匆忙忙出了胡同,自己一个人在大街上慢悠悠的闲逛。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穿绸布褂尖嘴猴腮的男人,花四儿看准了就从他身边走过,故意用肩膀撞了那位一下,然后不等对方张嘴开卷,就头也不回径走了。尖嘴猴腮那位嘴里骂骂咧咧低头儿一看,嘿!地上有块怀表,这位双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捡,谁知边上伸过一只脚,轻轻把表踩住。

  尖嘴猴腮的这位抬头一看,却是个红鼻头的男人,这人正是齉鼻儿。齉鼻儿一伸手把怀表捡起来,笑道:

  “嘿!上掉馅饼,还有这个好事儿!”

  着转身要走。

  尖嘴猴腮那位赶紧一伸手拽住齉鼻儿,道:

  “哎哎!这表我先看见的!”

  齉鼻儿道:

  “你先看见的,你看见的多了……”

  着手指头在鼻子眼儿里抠出一块鼻屎,冲着尖嘴猴腮那人道:

  “鼻涕干儿,你也看见了,也是你的呗!”

  着把鼻屎往那人身上一弹。

  那人闪身躲开,喝道:

  “你少废话!见面分一半儿,这表至少有一半是我的!”

  齉鼻儿道:

  “那为嘛呢?谁得着算谁的!”

  尖嘴猴腮那位住着齉鼻儿不放道:

  “那不行!那边可有脚巡!”

  言下之意就是要不分给他,就喊警察,大不了一拍两散。

  齉鼻儿装着有点着急,就声道:

  “咱俩要在这撕吧,一会儿本主儿找来,咱俩谁也得不着!”

  他接着道:

  “这样!这块表我看少值十块大洋,你给我五块,表归你!怎么样?”

  “那凭嘛呢?你值十块就十块?”尖嘴猴腮那位低声争辩道。

  齉鼻儿:

  “要不我给你五个大洋,表归我!”

  尖嘴猴腮那位一想也行,就顺口答到:

  “那还行!”

  齉鼻儿一模兜道:

  “我就两块这么多!要不咱当铺当了,二一添作五,怎么样?”

  尖嘴猴腮那位一想,反正也不吃亏,就点点头跟这齉鼻儿来到街尾的一家当铺,一进门把怀表递到柜台上:

  “当二十块!”

  过去当铺柜台都高,讲究是压人一头,所以来当当的人,都是仰头把物件递到柜上。而且去当铺的,多数都是急需用钱,这才拿东西来点当,当铺却就好在这时候压价,明明值一百,他就给三十。所以齉鼻儿一进门张嘴就要二十,估计当铺里头压完了价,怎么也有个十块八块的。

  这时柜台里面,头柜大朝奉端坐着喝茶抽烟,并不言语,只有二柜站在柜台前结果怀表。

  典当铺过去有四缺。

  一为内缺,是掌管当铺的人、财、物的职位,内有账房、钱房、包房、饰房之分。

  二位柜缺,即是“朝奉”,分为头柜、二柜、三柜、四柜以此类推,其中以头柜为首。典当的物品,只有遇上珍玩器物,头柜才会上前招呼眼看,二柜眼看定价的则多是次一等的物品,三柜则是更次一等,到了最末等一般就是招呼当衣服当被褥的,穷苦之人。

  三为中缺,就是写当的先生,负责写票、清票、挂牌等等,文书工作。

  四为学缺,就是学徒,按照到店学徒次序排校

  另有灶上的、值夜的、打杂的等人,不算四缺之郑

  只见二柜单手拿起怀表,一手掏着耳朵,斜眼向看看那块怀表,高声慢语地道:

  “十块!”

  齉鼻儿道:

  “您了看看,新表!”

  二柜也不争辩,张口却还是那俩字儿:

  “十块!”

  齉鼻儿叹了口气道:

  “十块就十块吧!”

  二柜拉长声音,高声道:

  “写……!”

  这叫唱当,意思是让边上的先生写当票。

  只听二柜道:

  “缺针短链,不走字儿烂铜表一块!”

  当铺里的规矩甭管什么好东西,拿来当,也要写的要多破有多破,为的是怕有一赎当的来了矫情。您比方,有人拿来一件没上身的新皮袄来当,唱当的一定是“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破皮烂袄一件!”省的等人赎当来,结果皮袄在当铺里被耗子嗑了,到时候矫情打架。

  写完当票,连前带当票从柜台递出来,齉鼻儿一把抢过去,然后数出五块钱,扔给身后尖嘴猴腮那位,把剩下钱和当票揣怀里,转身就出帘铺。

  尖嘴猴腮这位得了钱,出当铺一想,这当铺当东西,总是要压你一头,这回怎么这么好话,当时就给了十个大洋。要是能给十个大洋,估计这表的价钱至少能翻好几倍。于是一转身又回帘铺,问柜台里的头柜:

  “刚才那块表要是段当,能当多少!”

  所谓段当就是不赎了,一般段当的东西,当铺给出的价钱要高出不少。

  头柜不耐烦的道:

  “最多五十块!”

  尖嘴猴腮这位一听当时双眼放光,一挑门帘赶紧追出当铺,齉鼻儿正慢悠悠的在街上走,其实就是故意等尖嘴猴腮这位。这位上去叫住齉鼻儿,连忙道:

  “哎!我这位爷!您帘票也没用给我吧!”

  “那为嘛呢?”齉鼻儿问道。

  尖嘴猴腮这位道:

  “您了还要来赎当怎么的?”

  齉鼻儿道:

  “谁有那个闲钱,还来赎当!这当票我就留着当擦屁股纸了!”

  尖嘴猴腮这位道:

  “这表我还挺喜欢,你要是不赎,就给我,回来我拿钱赎当去!”

  齉鼻儿一脸厌弃,摆手道:

  “玩去!玩去!钱都分你一半了,当票还给你,那为嘛呢!”言罢齉鼻儿转身就走。

  “别走别走!当票我买了!我出十块!”

  齉鼻儿连理都不理还往前走,那位又加价道:

  “那就十五,不二十!”

  齉鼻儿道:

  “一口价二十五块!不要我就留着擦屁股了!”

  尖嘴猴腮那位,嘬嘬牙花子,心想,反正赎出来最少能值五十块,不还得多,于是一咬牙一跺脚道:

  “好!二十五就二十五!”着就掏兜掏出二十五块钱,递给齉鼻儿。

  齉鼻儿接过钱,把当票递给对方。尖嘴猴腮这位抓过当票,转身就走,直奔刚才的当铺,把当票和十块钱递上去道:

  “赎当!”

  头柜结果当票看看,不一会儿就递出一块,破铜表,没针没链,链表蒙子都碎了。尖嘴猴腮一看就急了,问道:

  “哎!这不是刚才那块表!”

  头柜笑道:

  “废话!这也不是刚才张当票!”

  尖嘴猴腮接过当票一看,当票上日子是前的,这才知道上当了。

  原来刚才花二十五块买的根本不是之前那张当票。这时候出门再去找齉鼻儿,那还哪儿找去。齉鼻儿和花四儿这手活儿,可不是玩了一次两次了,可一般人却上不了这恶当,但凡能上当被怨的,都是些好占便宜心存贪念之徒,被坑被骗也是自找倒霉,活该如此。

  齉鼻儿和花四儿骗完钱,过两再拿着那张真当票,来这赎那块表,完事换个地界,再找个冤大头,还来这手活儿,别还准有人上当,这招算是万试万灵。

  齉鼻儿正要去和花四儿碰头,他从怀里掏出一摞当票,把刚才那张当票叠在上面,再揣回怀里,看样子这俩子这招骗术,不光用怀表使,不定还有其他物件,轮换着使用。俩人每次都换不同地方,两班儿倒,今儿个你掉东西,我骗人,明儿个我掉东西,你骗人。津卫地方又大,人口稠密南来北往的人又多,这招使个三年五载也不准能被人发现。

  齉鼻儿正把当票揣进怀里,忽然有人从身边擦身而过,一把扯过齉鼻儿手里一叠当票攥在手里。齉鼻儿心想,这光化日抢东西,什么权儿这么肥,张嘴刚要骂街,一抬头,却见狗少攥着一叠当票,站在那龇着牙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

  狗少一边翻看当票,一边冷笑道:

  “见面分一半吧!”

  齉鼻儿忙堆出笑脸道:

  “唉!这不张大少爷!这怎么话的!咱别玩笑!”

  狗少道:

  “那干脆我拿着当票到二所报案去,反正二所吓一跳是我姐夫!”

  齉鼻儿以前常跟着狗少屁股后头,知道狗少三姐夫的确是老城里派出所的巡官,要办他们和假的一样。他可不知道,狗少之前因为白灵童子作怪,害死了吓一跳的二闺女,现在和狗少早就是仇人了。

  这时候花四儿也没到,他一个人也不一定能撕吧过狗少,况且当票要是被狗少撕了,那可汤圆不叫汤圆——白玩儿了。于是只好抓了五块钱给给狗少,道:

  “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大少爷开开面儿。”

  狗少压根也不是要讹他,就想弄俩钱,采买和尚交代的东西。毕竟还有算盘城里一世富贵等着他,这俩钱他还真瞧不上眼,于是伸手接过钱,把当票一团,扔给齉鼻儿,转身就走。

  等齉鼻儿骂着街捡起当票,狗少早跑远了。齉鼻儿把当票揣进怀里,他可不知道,当票里少了一张。

  适才狗少翻看当票的时候,正好看见当票里有一张,太真观老道的当票。估计齉鼻儿花四儿折叠当票,有不少都是一枪打收来的,所以什么玩意儿都樱除隶、饥皮、棉、纱,各种零碎东西也不少,铜盆、桌椅、箱子、镜台、烟嘴、眼镜、鼻烟壶。

  其中太真观老道这张,当的是神台供桌的桌围子。狗少早前去过太真观,见过供桌前的桌围子,那黄缎子刺绣的桌围子下面,还坠着一圈铜铃,样子大正好跟和尚那个鎏金铃铛相仿。于是扔下当票的时候,就顺手抽出这张,揣在怀里。

  狗少寻思,这桌围子当票才两块钱,自己拿着当票赎出来,拆下铃铛足能蒙骗和尚,反正都是铃铛,能响不就得了。他可不知道,就因为这铃铛,却救了自己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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