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时期,各基地纷纷出台适用于本区的各种规章制度。《变异人检查标准》《日常活动监察表》《正常人类行为守则》《区域日常作息制度》等等。”
“所谓制度和执行标准,说穿了其实就是对民众的管理手段。当然出发点是好的,尤其在特殊情况下能够迅速平定混乱,维持稳定的秩序。可随着时间缓缓流逝,来自外部环境的威胁逐渐淡化,甚至消失,避难所的权力执掌者们也纷纷产生了更多的念头。”
“他们变得不那么公平,利用手中的权力改变食物分配原则。起初是分给孩子的牛奶、糖、肉类分量缩减了三分之一,理由是能源不足,室内农场产能受到影响。”
“民众接受了这种说法,没人对此提出异议。因为大家都知道时局艰难,必须齐心协力才能共度难关。”
“按照正常标准,每个成年人每天的食物配给量是:木薯饼干一千五百克、西红柿一百克、绿色蔬菜一百克、根茎类作物一百克二十克植物油、盐十五克、糖十克。”
“所有这些配给品分散到一日三餐,其实就是一块经过合成技术处理的木薯饼干,盐、糖和油脂在其中都含有一部分。至于包括西红柿在内的各类蔬菜,直接分配给各个居住区的领队或组长,以五十人为一组,在大锅里混煮成浓菜汤,然后分配到各人。”
“我看过电脑储存的相关资料。说实话,蔬菜浓汤的卖相很不错,红红绿绿的一大锅分配量也没有问题,每人都是满满当当的一大碗,喝完不够还可以再加。木薯饼干货真价实,无论分量还是质量都没有掺杂使假,足够填饱肚子,如果是食量大的人还可以向组长提出要求,酌情予以满足。”
凌子涵一直眉头紧皱,听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了:“他们怎么能这样,这帮人难道没有脑子吗?”
维多利亚眼里目光闪烁:“你指的是什么?”
“基地首领,我指的是上面这帮所谓的管理人员。”凌子涵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和想法:“对民众食物的供应量实在太多了。至少应该缩减三分之一,甚至减半。”
维多利亚沉默了很久,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可那时候已经难以更改长期执行的配给标准。”
凌子涵不解地问:“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早在旧时代,液体栽培技术就已经成熟。可为什么避难所的室内农场仍然以木薯作为主培作物,而不是水稻或小麦?”
“难道,仅仅是因为木薯的产量高吗?”
维多利亚笑了:“产量只是一方面。事实上,避难所最初供养的食品主材的确是大米和面粉。但在月球碎片撞击事件之后的第十二年,随着新生人口激增,各个避难所也纷纷改变政策,将每天供应的配给品从米饭和面包改为木薯饼干。”
“人口激增?”凌子涵颇感兴趣地问:“增加了多少?”
维多利亚神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这显然是一個令她印象深刻的问题:“我之前说过,避难所内部狭窄的空间引发了各种问题。所谓的居住区,其实是一个个以个人或家庭为单位分隔开的床铺,以及单间。建设之初为了尽可能的节省和利用空间,对所有进入避难所的人进行了严格的身份核查。单身男女的居住区实际上就是集体宿舍。一张床,一个柜子,根本谈不上所谓的私密空间。”
“家庭套房听起来感觉很不错,却是按照两个大人两个孩子标准建造,面积狭窄,两边是床铺,中间仅有一条狭窄过道的封闭式格子间。独立卫生间这种事就不要想了,按照执行标准,每五百人公用一套洗浴、排泄、活动系统。”
“那是一个类似于礼堂的地方。中间的空旷部分摆着被固定的桌椅,平时分发食物在这里排队。两侧的墙边安装有多达上百个水龙头可供洗漱,礼堂正面有一个很小的平台,供领队和组长们召集民众,宣布重大事件与各种规则。左边的小门通往淋浴室,所有人定期领取淋浴票,人均一个月四张,用完就得等到下个月。右边的小门通往公共卫生间,门口有武装巡查人员,里面还有二十四小时监控,一旦发现有排泄完没有冲水之类的情况,惩罚是当众鞭笞,并清扫公共区域一个月。”
凌子涵问:“你刚才说到以家庭为单位安置难民。那种两大两小的套间,如果是夫妻俩只有一个孩子的情况,就空出一张床,这不是浪费了吗?”
维多利亚摇摇头:“在避难所里根本不存在浪费这种事。如果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管理者会安排别的孩子住进来。灾难降临的时候很多人失去了家人,太多的孩子变成了孤儿。当时几乎所有的家庭都不完整,所以对于同样失去家人的孩子,无论是谁都不会抱有拒绝的态度。”
“然而问题就在这儿……因为没有血缘关系,住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无论孩子还是成年人之间都产生了感情,进而变成了超乎正常的亲密关系。”
“失去丈夫的妻子需要新的情感寄托,失去妻子的丈夫需要爱人弥解悲痛。成年人之间的组合很正常,但因为各自所在的空间狭窄,不要说是身体层面的亲密接触,就连接吻这种行为的私密空间都没有,四周都是眼睛,需要的时候甚至厕所隔间里都挤满了人。”
“人类对环境的适应性很强,即便是在避难所这种地方也不例外。家庭套房里有四张床,于是人们开始私下联络,夫妻与夫妻,热恋中的男女,总之是互相喜欢想要尝试更深度接触的异性双方,在约定时间进入指定的套间,关上门……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凌子涵对此觉得实在是难以接受:“八个人,四对?就这样在各自的床上……这怎么可能?”
“有需求有就有可能。”维多利亚神情冷肃:“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秩序混乱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因为面对面毫无遮拦,夫妻与外人之间最后的秘密荡然无存。男人清清楚楚看到其他女人的身体,女人也对其他男人产生了更多的延续幻想。”
“在避难所,“交换”是富含另类意义的词。这种可怕、肮脏、无耻的行为很快冲破了应有的道德底线,很多人因此陷入了自我麻木的沉沦。”
“更糟糕的是,这种行为很快对孩子产生了影响。电脑资料显示,那一时期早孕现象特别严重,甚至出现过九岁女孩怀孕的记录。”
凌子涵难以置信地问:“这一切都没有人管吗?”
“管过,但管不了。”维多利亚再次发出沉重的叹息:“在生存面前,所有问题都必须排列在后。再就是月球碎片撞击和战争导致人类数量大幅度缩减,谁也不知道幸存者能否重新撑到辐射消散,离开避难所的那一天。对于这种在我们看来可怕的性混乱,管理者们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二十年过去了,各地避难所的总人口数量足足增加了四倍。你可以想象,在这种封闭狭窄的环境里,放眼望去几乎所有能看到的都是婴儿、儿童、少年;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充斥着争吵、哭喊、叫骂;到处都弥漫着汗液、奶渍、口臭等气味。找不到任何一个安静的场所,男女搂抱甚至肉体接触这种事也可以肆无忌惮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
“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那些主动离开避难所的自由者。换了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当然掌权者就不存在这样的困扰。他们拥有专属的个人房间,甚至拥有独立卫生间。总之普通民众梦寐以求的一切他们全都拥有。”
“偏偏他们是被选出来的……这才是最滑稽,最搞笑的事情。”
“在固定的地方住久了,就会产生习惯,进而变成依赖。”
“早在新地球历的元年,掌权者体系内就有人提出“增加动物脂肪供应”的方案,却在第一时间被否决。理由是不能给予民众太过于优越的生活待遇,只要把物质供应维持在目前的基准,让他们吃饱,可以摄取到足够的营养成分就已经足够。”
“对于吃饱和吃好这种事,我的看法与你是一样的。人只有饿着的时候才会产生动力,吃饱了就会的麻木,避难所里人口数量激增也是源于这一点。过量的体能和精力必须找地方释放。尽管在避难所里有着大量工作岗位,清洁、农场工、警卫、科研……但就整体人口基数看来,无业者还是太多,最终导致对区域内的整体社会环境造成了严重影响。”
“很多激进的年轻人开始形成组织。各种乱七八糟的党派出现了。现在看来,这些所谓党派的背后,都有着各种宗教组织暗中操纵。因为他们提出的口号均与宗教有着各种联系,甚至喊出了“教权至上”的口号。”
“避难所首领们对此焦头烂额,强势镇压势必要大批量杀人,可是这样一来又担忧引发内讧,导致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凌子涵问:“人工技术早已成熟,量产受精卵应该不是问题吧?”
维多利亚回答:“胎儿可以量产,但意识灌输这个问题即便是现在也无法得到解决。没有稳定的社会综合配套产业,新生儿就算成年,也只是一群没有独立思想的行尸走肉。”
“我之所以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伱,大规模虐杀事件在当时情况下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地表信号发射站的设置工作已经完成,各基地与避难所之间的网络互相连通。虽然有着来自各地管理层的加密限制,但民用网络之间的正常信息流通却无法禁止。”
“娱乐行业在任何时代都至关重要。电影电视,各种不同类型的文艺作品,对广大民众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精神食粮。这不是口号,而是现实。”
“如果全面断绝民用网络,最多不超过半小时,各个基地与避难所就会发生大规模骚乱,进而升级为可怕的暴力冲突。”
凌子涵对此深有感触,微微点头。
试想一下,把一群人禁锢在狭窄的空间内,每人发给一部手机,有网络覆盖的时候他们可以自由选择喜欢的娱乐项目。电影、短视频、岛国动作片、电子书……可一旦掐断网络,再没有第二种精神世界的抚慰方法,他们会变得焦躁不安,进而激烈的肢体冲突。
维多利亚继续道:“总而言之,在“杀人”与“维持秩序”的问题上,基地首领们很难做出单一选择。他们倾向于对闹事为首者进行抓捕,然后公开处以鞭笞之类的惩罚,以此对民众产生震慑效果。”.
凌子涵理解地说:“所以在各地山脉顶峰出现大面积黑云,临近区域内的避难所人口大量失踪,也就成为了不解之谜?”
维多利亚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也没有准确答案。”
凌子涵敏锐地问:“准确?”
“你的意思是,已经找到了部分解答?”
维多利亚面色阴沉:“我们只能通过常理进行推测。”
“还是回到地下世界的形成这个问题上吧!山脉顶峰的黑云引发了全面关注,各基地都派出大量无人机,以及在当时可供使用的所有飞行器械,前往各自选定的目标进行勘察。然而就在即将抵达目标上空区的时候,所有飞行器纷纷失控,坠落损毁。”
“后来查明,当时发生了大范围的电磁暴,导致所有器械受到影响,顷刻之间丧失功能。”
“通过照片对天顶黑云进行分析,确定那是粘土、砂子、岩石组成的混合物。”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