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努力挤了挤眼睛,流出两滴眼泪。
相较于其他时候,这眼泪中含有些许真诚,更多的是终于放心了。
老鹿听到的秘密太多,死在别人手中,总好过周易亲自动手。
周易将老鹿头颅扭正,见到脸上双目刺瞎鼻梁削平,小心将钉在身上的铁钉拔下,寻来衣衫套在身上,勉强恢复了人形。
这般酷刑,监察司地牢也极少见。
且每处伤口都有讲究,或经脉交汇,或脏腑间隙,保证所有刑罚结束之前不会死亡,施刑者定然是武道高人。
周易眼中闪过冷厉,老鹿是他最后一分人情,自此之后就只剩下冰冷的利益。
唤来值守内侍。
周易话说到这,忽然感觉背后阴凉。
倏然回头看去,身后空荡荡没有任何人,这世上或有绝顶轻功行迹无踪,然而没人能在周易眼前凭空消失。
周易运转真气,如汹涌波涛四散而去,粗暴横扫地下数丈,确定没有地洞密室。
片刻后。
小印子带着挑好的十八子,特意换上了麻衣丧服,领头的还举着丈二长幡。
这在宫里边已经是极高规格,毕竟只是死了个奴仆,寻常时候都是装麻袋埋去恩济寺,连个墓碑都没有。
周易命令道:
诸内侍齐声答应,小心将尸骸放在担架上。
出了皇宫,装入早就准备好的棺材,一路向恩济寺走去。
前有东厂番子开路,后有宫中内侍哭哭啼啼,遇到的百姓议论纷纷,猜测宫中死了什么大人物,竟然这般排场。
京城南面十余里外,恩济寺坐落于此。
寺中僧人不收香火,不做法事,只接宫中内侍养老、殡葬等事宜。
方丈玄妙大师在寺门外恭候,听闻东厂督公亲自送葬,当即唤来所有熟读佛经的僧人,可不能让滥竽充数的家伙,让督公心生不快。
眼见送葬队伍临近,寺中响起三声钟鸣。
玄妙高宣佛号,躬身道:
周易感应玄妙真气,与故人似有些渊源,问道:
玄妙回答道:
周易说道:
玄妙噗通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
其身后僧人见此情形,先是面面相觑,又瞥了眼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连忙跟着跪下高呼周师公!
周易微微颔首,当先进入恩济寺。
寺中僧人连忙起身,按照规矩流程引导殡葬队伍,将老鹿尸骸葬入墓中,特意寻了个正中位置,又精心搭建了七层浮屠。
碑文之类,自有精通文笔的内
侍书写,狠狠的吹嘘了老鹿生前功绩。
玄妙亲自写了姓名牌位,供奉在大雄宝殿,时时有僧人诵经祈福,日日少不了香火供奉。
老鹿刚刚入葬,名为小崔子的内侍,忽然扑在七层浮屠上嚎啕大哭。
其声凄厉,其情悲恸,让旁的假意哭喊的内侍,怀疑死的就是小崔子的亲生父母,
小崔子咚咚咚磕头,鲜血将浮屠塔染成了赤红。
周易眼中闪过异色,只听过认活人做父,第一次见拜死人当爹,这般懂得抓住机会又舍得下面皮的内侍,宫中也不多见。
小印子回答道:
周易说道:
小印子问道:
正统帝多在养心殿办公,召见心腹大臣议事,长此以往成了宫中核心重地,内侍无不想在此当差,以求能入陛下的眼界。
养心殿当差的内侍,个个都有背景关系,单凭武道天赋决然进不去。
周易声音平静无波,或许是杀人杀多了,说起来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小印子躬身领命,干爹说小平子得了恶疾,那就一定得死。
葬礼结束后。
周易屏退左右,独自站在老鹿墓前。
人死如灯灭,往日的恩怨都烟消云散。
周易恍然间见到,曾经在冷宫与老鹿彻夜畅谈,或评判古人,或纵论国朝。
老鹿每每有独特见解,周易都记在心底,化作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此后说话行事都潜移默化受此影响,称得上谆谆教导。
叹息一声,正待转身离去,周易耳边忽然响起苍老声音。
浮屠塔旁倏然出现道身影,仿佛原本就站在那里,只是因为说话声而显露出来。
周易拱手道:
魏公公说道:
来了!
周易在坤宁宫与皇后正面交锋,目的就是将立场传达给正统帝,果然宫中没有新鲜事,魏公公转眼就来传旨了。
魏公公说道:
周易眼珠一转,说道:
魏公公说完,在老鹿坟前烧了叠纸钱,身形纵跃消失不见。
周易望着皇宫方向,目光变幻。
周易反复琢磨,什么是陛下必胜的手段。
坤宁宫见到皇后,往日淡然、高贵的女子,如同疯妇一般用武力威胁自己。
周易就知道,皇后要输了,当下不过是垂死挣扎。
思来想去都觉得不稳妥,皇宫巴掌大的地界,又亭台楼阁无数,先天宗师的强横能展现的淋漓尽致。
正统帝绝不可能将自身安危,交给海公公、魏公公执掌,甚至不会允许自己有一丝危险。
周易猜不透陛下想法,便推己及人,将自己放在龙椅上推测。
......
回到值殿监。
周易想着召来司礼监的内侍,询问陛下近日状况,很快又放下了这个想法。
纵使叫人来也问不出个真假,圆公公将司礼监经营成了铁桶,强行逼问,又会打草惊蛇坏了陛下谋划。
升任内侍司总提督后,周易并没有清洗、收编其余九监,主要管辖范围仍然是原本三监,免得权力太大让陛下忌惮。
正在这时。
门外传来小忠子声音:
周易使了个眼色,小印子等人躬身退下。
小忠子滑跪到周易跟前,咚咚咚磕头,指着身后白发老者说道。
吴宁闻言并不惊恐,上前叩拜道:
周易诧异道:
东厂督公四个字,在大庆朝能止小孩夜啼,老百姓吓唬不听话的孩子,经常会说将你送去东厂让督公吃了!
吴宁说道:
小忠子面色发青,却也没有反驳。
吴宁身份低微不起眼,平日里说话办事谨慎小心,又是宫里十年以上的老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平西王的探子。
十年前,平西王还只是地方总兵,连京城都未来过几回。
周易问道:
吴宁瞥了眼小忠子:
小忠子无奈退下,眼底闪过狠辣怨毒,竟敢在干爹面前一而再的给咱穿小鞋。
今儿吴宁不死,来日定教他九族尽诛!
吴宁低声说道:
周易暗道果然如此,正统帝根本不与皇后玩什么刺激,而是大军压境横扫宫中鬼蜮,堂堂正正的涤荡乾坤。
话本中那些皇帝以身犯险,引出反贼之类,显然不可能存在。
毕竟君子不利于危墙!
陛下坐拥千军万马不用,反而与反贼近身搏命,只能说是故事需要。
周易心思电转,瞬间锁定了几个必须铲除的人,其中有两个人排在前列,司礼监
圆公公,都知监余公公。
陛下出宫这么大事,竟然将咱家瞒过了!
周易明知故问,对着京营方向拱手:
吴宁再次暗示道:
周易厉声呵斥道:
当下确实是个好机会。
冯家执掌京营,周易执掌内侍司,假借皇后作乱让陛下驾崩。再假传遗诏,推幼年皇子上位,冯家和周易的困境都能解开,权势还能更进一步。
这确实是个极大的诱惑,少有人能忍下,周易却不敢也不能答应。
平西王执掌京营,又有征西军将领支持,将来得了权势,下个目标就是铲除周易。
再者,谁知道吴宁是谁的人
周易谁也不相信,所以说话行事都滴水不漏,开口必称皇恩浩荡,哪天真正打算行事,更是谁也不会告诉。
吴宁连翻暗示得不到回应,只得无奈离去,王爷没有内侍司支持,除非真的举旗造反篡位,否则很难做到挟天子摄政。
当下并非乱世,容不得军头肆意妄为。
周易望着吴宁离去的背影,神色变幻,手指笃笃笃敲桌子。
」
周易并不在乎天下乱不乱,然而内侍司的权力源于皇权,乱世到来谁在乎没卯子的太监,唯兵强马壮者为王。
兵凶战危,哪有如今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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