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跟随众重臣一起跪礼谢恩,只是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严嵩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海外官员,结果皇帝竟然要亲自召见于他,这是一种何等的恩赐?
加上当年的钦点探花之恩,如此隆恩浩荡的皇帝又岂能不让他效死呢?
严嵩看到其他重臣纷纷退下去,整个人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直到听到阁楼上的脚步声:“臣严嵩敬请圣躬安!”
“严嵩,你可知朕因何要将你留下来?”朱祐樘居高临下望着这个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大贪官,故意板着脸质问道。
虽然历史上的严嵩的风评很差,特别成为另一位大贪官徐阶邀名的垫脚石后,更是被徐阶的学生编为戏剧中的经典大反派。
只是纵观严嵩的一生,他对嘉靖可谓是掏心窝子。
在嘉靖一心修道之时,他重用胡宗宪平息了东南倭寇,而且对蒙古亦是采用强硬的外交政策。因嘉靖跟美人玩火烧了万寿宫后,他提交的方案是希望嘉靖移宫而非花费巨资重建。
尽管严嵩父子确确实实利用工程贪墨,但严嵩是一个妥妥的护皇党,对皇权一直是存在着敬畏之心,对皇帝更是言听计从。
朱祐樘自然需要清廉的官员队伍,但同样需要严嵩这种坚定的皇权拥护者,皇权需要护皇派彰显,在海外更需要护皇党坐镇。
在海外总督的人选上,并不是他偏爱于宦官,只是苏灿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所以选择要员上,自然要求更强的忠心指标。
刘瑾在楼梯处候着,却是随时充当肉垫,以防皇帝不小心摔伤。只是在皇帝抛出这个问题后,亦是好奇地瞥了一眼严嵩。
严嵩能够以二十岁的年纪高中探花自然不是一个蠢人,反而头脑十分的清晰:“回禀陛下,陛下您是一个务实的皇帝,而臣仅是美洲总督府的小小同知,然刚刚陛下决定移民二百万至黄金盆地。臣斗胆猜测,陛下是要亲自考核于臣,从而决定是否让臣在新成立的美洲行省中任职!”
跟那些装糊涂的官员不同,他的忠心体现在赤诚方面。结合自己现在的官职,加上朝廷决定创立美洲行省,那么皇帝将他留下的答案是呼之欲出。
“错矣!”朱祐樘从楼梯走下来,却是轻轻地摇头。
严嵩自以为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惊讶地抬起头茫然地道:“臣错了?”
只是在目光跟皇帝相触的瞬间,顿时再度感受到一股皇威袭来,同时迅速地低下头,以彰显自己对皇帝的敬畏。
“朕将你留下来并不是要考核于你,而是朕是直接重用于你,由你出任第一任美洲左布政使!”朱祐樘早已经知晓严嵩的才能,于是微微一笑地道。
若是其他官员,他确实或许要亲自考核一番。
只是一个能够以首辅的身份将偌大帝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人,又岂能是一个草包,连一个布政使都做不好?
何况,严嵩在美洲任职的四年时间,已经证明了他的才能。
正是如此,在刚刚决定要成立美洲行省的时候,他便已经决定交由严嵩担任这一个美洲左布政使的政务。
严嵩得知是这么一回事,于是泪从心头起:“君父如此器重于臣,臣定为君父效死,以报君父隆恩!”
他早年丧父,因家境贫寒而遭人白眼,所以一心都扎在考取功名之上,奋发图强终于考取了进士的功名。
在得到探花功名后,他自然成为周围人所巴结的对象,只是他却是始终明白这一切是谁赐与他这个寒门书生的。
严嵩在眼前这位皇帝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亦是已经从打一眼开始,便认定要为这位君父效死。
原本他猜测最好的结果是皇帝考核于他,只是他远远低估了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和器重,竟然是直接委以重任,如何不让他感动呢?
“惟中,朕知你对朕忠心!只是朕登基以来,赏罚分明,黄金盆地关系大明在美洲的霸业。此事有功则赏,有过得罚,你要以此为戒!”朱祐樘来到严嵩的面前,亦是表明立场道。
严嵩感受到皇帝对自己的鼓励,于是郑重地表态:“时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深以为然!今臣以君为父,自是乞求雨露褒奖,寻求伟功,定不会令陛下失望!”
“很好!”朱祐樘感受到严嵩身上的干劲,于是话锋一转:“据郑永在密奏中所述,听闻你的钓技神乎其神,日可钓三百斤,可是如此?”
现在时间已经来到了四月,正是鱼肥之时,所以他最近已经开始在太液池上垂钓。
基于自己要重点栽培眼前的严嵩,一是想要亲眼瞧一瞧严嵩是不是真的是钓鱼高手,二则便是自己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
“臣闻君父好钩,以钓养性,以景怡情,引天下万民效仿。创尼龙造福天下,于西湖钓起鲤鱼王,开钓大鱼之先河。臣在备考之心不敢分心,而往美洲便一直苦练此技,终得小成!当不起郑总督如此夸赞,臣钓技仅是强于常人,在陛下面前如萤火与之皓月!”严嵩说明自己苦练钓技的缘故,显得十分谦虚地道。
朱祐樘虽然知晓严嵩在原先历史上是顶级的青词高手,但没有想到竟然还是一个钓鱼高手,便朗声大笑道:“惟中过谦矣!今日随朕到钓鱼亭一起垂钓,朕亦想要瞧一瞧你的钓技如同传闻那般神乎其神!”
“臣遵旨!”严嵩知道这是一份殊荣,顿时大喜过望地拱手道。
岁月如梭,光阴荏苒,眨眼间便来到了六月。
朝霞初升的北京城,天边的云层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刑部大牢的铁门缓缓打开,两名被押解的犯人被衙差们推出了牢房。他们便是孔弘禇和孔闻施,两个在山东曲阜呼风唤雨般的孔家嫡系,如今却沦为阶下囚。
如今两个人身上戴着重枷,步履蹒跚地走在走出大牢,只是眼神显得十分涣散。
他们的罪行已经昭然若揭,所以人证和物证都已经被查得明明白白,今日将是他们接受最终审判的时刻。
“张虎,将他们两人押上囚车,咱们走!”身穿一品官服的宋澄面容严峻,眼神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张虎是跟随宋澄从顺天府衙过来的老人,当即将孔弘禇和孔闻施押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囚车。
孔弘禇和孔闻施的判决最先下来,而今日将由堂堂刑部尚书亲自带队押送这两名犯人前往城西市执行斩首,除掉这世间的两个败类。
由于时间尚早,所以马蹄踩在青砖石面显得格外清脆,车轱辘的转运声同样十分清晰。
“看啊,那就是圣人家的两个败类。”
“今日终于要斩首示众了,真是大快人心!”
“咱们朝廷当真百年难遇,竟然能够如此秉公持法!”
……
长安街道两旁的百姓早已闻讯而来,人群中不时传来窃窃私语,却是纷纷为现在的朝廷而竖起大拇指称赞。
孔弘禇和孔闻施已经足足被关了两个月,如今是面无表情,眼神涣散,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们两人无关。
只是他们内心自然不可能如此平静,却是波涛汹涌。
曾经的荣华富贵,如今化为泡影,家族的名声也因他们的罪行而蒙羞,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两人即将伏法。
“给老子去死!”
“下辈子做畜牲吧!”
“恶人有恶报,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
随着行刑队伍的行进,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过来,他们手持臭鸡蛋和烂菜叶子,愤怒地向孔弘禇和孔闻施砸去。
孔弘禇和孔闻施被押解在囚车中,目睹着两边百姓愤怒的表情和砸过来的东西,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悔恨。
曾经他们风光无限,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巨大的落差让他们无法接受。
孔弘禇更是心如刀绞,明明有着良好的身世,一出生不仅衣食无忧,而且还是人人敬畏的衍圣公,连景泰帝对自己都亲切有加。
原以为自己独得上天的眷顾,不仅没有将世间生灵视为生命,而且同样不将律法放在眼里,只图自己的欢乐。
只是现如今,他终于是梦醒了。
即便他体内流着圣人的血,即便他一出生便是世人敬仰的衍圣公,即便他当年受到景泰帝的疼爱,但他不过是芸芸众生。
虽然报应迟来,但他终究是要为被自己残害致死的生命负责。
两辆囚车缓缓前行,街道前面的百姓仍旧不断向囚车投掷臭鸡蛋和烂菜叶子。这些污秽之物沾满了他们的衣服和头发,但他们却无力反抗,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宋澄已经负责过无数处的监斩,但看着如今黑压压的人群,亦是不由得感慨。
圣衍公或者在读书人群体中拥有很大的分量,亦是得到清流的庇护,但在广大的百姓心里早已经失去了地位。
两辆囚车终于来到四西牌楼下,这里已经搭好刑台。
“来了,我可是四更天便来占位置了!”
“俺倒要瞧一瞧这恶人生得那般模样!”
“那囚车都被臭蛋鸡埋了,这姓孔的真是遭人恨!”
……
这里已经聚集人山人海的百姓,他们望向那两辆囚车议论纷纷,对两人的相貌充满好奇,对即将上演的斩首之刑充满期待。
孔弘禇和孔闻施被押解下囚车,只是浑身散发一股恶臭味,结果一个衙差提着一桶水泼到了他们的身上,这臭味才消淡一些。
围观的百姓看清楚孔弘褚的相貌,却是不由得失望地摇了摇头,除了浑身白净一些外,那个长相十分的普通。
孔弘禇和弘闻施被押上刑台,两人的手脚被绳索牢牢地捆住,无法动弹。
流程跟以往无异,在这里再度宣读孔弘禇和孔闻施的累累罪行。
孔闻施其实还好一些,主要是犯下了通奸和弑父,但孔弘禇确确实实是一个败类。
当年他残害那么多条人命,所幸他的岳父跟一众清流官员保他,他这才能够留下一条性命。本以为他会改正自己的错误,但真实的情况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么多年仍旧是我行我素。
“……今孔弘禇所犯罪行已查实,按律斩立决,钦此!”
虽然正义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而今孔弘禇终于得到了正义的裁决。
“斩!”
站在上方的宋澄从竹筒取出令签,而后朝刑台重重一掷。
随着令签落地,刽子手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大刀,眼睛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过我吧!”
孔弘禇感受到死亡临近,顿时放声大哭,更是进行着求饶。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么他肯定老老实实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衍圣公,绝对不会干作奸犯科之事,亦不会干出那种伤天害理之事。
噗!
刽子手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锋利的大刀狠狠地落下,孔弘禇的头颅瞬间滚落在地,只是眼睛一直睁着。
“不要,不要,求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孔闻施看到斩杀孔弘禇那把大刀,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这一刻,他所有的悔恨和不甘都化作了泪水,从眼角滑落。
噗!
又是一声简单明了的砍头声,而孔闻施的头颅同样滚落在地。
围观的百姓看着这一幕,却是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这世间的恶人千千万,但起码已经除掉了这两个败类。
随着孔弘禇和孔闻施被斩杀,有关他们的罪行同样是昭告天下,同时亦是将山东孔家除爵的决定公之于众。
虽然这个决定难免会引起一些迂腐夫子的不满,只是现在的大明王朝是广大百姓和普通读书人的天下,而舆论早已经不由士大夫阶层所主导,所以并没有引发负面的舆情。
反倒大明的除爵行为赢得了广大百姓的赞誉,却是越来越相信而今的朝廷是爱民如子,真正将他们当民来对待。
特别已经活了大半辈子的百姓,亦是不由得时常感慨:“如此的朝廷,如此的明君,这世间焉有能与明为敌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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