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六年三月的耕藉礼,显得空前的盛大。
一支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从午门广场出发,经由正阳门离开北京城,径直朝位于官道西侧的山川坛而去。
即便是短短的路途,亦安排重兵警戒,而无数的百姓和学子已经参拜道路的两旁,恭迎天子弘治经过。
朱佑樘身着龙袍,头戴金冠出行,乘坐金辂缓缓进入山川坛大门,从金辂下来,眼前便是太岁殿。
这座山川坛反倒像是一座皇家园林,除了太岁殿,还有神厨库、耕藉所、观耕台、具服殿、庆成宫、神仓及祭器库、神坛等。
“臣恭请圣安!”农业部尚书刘忠已经率领一众相关官员在此恭敬多时,显得规规矩矩地见礼道。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深知耕藉礼不仅仅是一种仪式,更是对农业生产的重视和对民生的关心。
现在皇帝能够亲自前来参加耕藉礼,这既是天下百姓之福,亦是对他们农业部的器重。
朱佑樘对今天这一场耕藉礼显得十分重视,对跪迎的官员颌首后,便即刻着令开始耕藉礼的仪式。
耕藉礼既是一种礼仪,亦是时下大明农业的宣传平台之一,可供由《明》刊将此次礼仪的细节公布天下。
春光明媚,那块一亩三分的田地选用东北的黑土,在有关人员精心照料下,如今的土质显得十分肥沃。
朱佑樘按着流程换上不同的服饰,最后则是站到耕地上,亲手扶着犁头,驱赶前面听话的老黄牛在土地上划下一道道整齐的沟壑。
在软土翻起来的时候,空气弥漫着一股泥土的味道,而这亦是属于时代的味道。
台下观礼的百官突然纷纷交头接耳,因为他们看到宝种被太监和官员带了出去,导致他们亦是十分的激动。
为了这三样看似平平无奇的宝种,朝廷不仅花费重金打造了三艘明远宝船,更是派遣官员和船员横渡东海到达神秘的大陆寻找宝种。
足足历时两年,在折损过半的船员后,刘璋这才带回了宝种,而今让大家对宝种亦是充满着期待。
“一树一获,谷也;一树十获,木也;一树百获,人也;一树千获,宝种也!”
“你就别夸大其辞了,听闻宝种亩产千斤,并没有你听说的一树千获那般夸张!”
“你不是农民出身,不晓得亩产五百斤和亩产千斤的区别,多一倍的收成何止是多养一倍人!”
……
正在观礼的百官虽然没有经过验证,但从刘璋那里得到宝种的亩产数据后,心里亦是已经充满着乐观了。
以前他们或许会对没有经过证实的东西产生质疑,但这是太祖托梦于陛下,何况刘璋亦是已经证实。
东海彼岸存在新大陆,而新大陆真有陛下所描绘的宝种,如今宝种被刘璋历时两年带了回去,这种种的事情已经足够打消他们那点不成熟的怀疑。
正是如此,他们都纷纷相信刘璋关于宝种亩产千斤的说法,亦对生长于东海新大陆的宝种充满着期待。
身穿一品官服的刘璋站在前排官员中,只是脸上并没有喜悦之情。
自从他驾驶宝船回到天津港后,便得到朝廷方面的隆重的欢迎,特别回到京城得到如同刘忠当年那般的天子率领百官亲迎。
这是何等的荣耀,足以让他光宗耀祖了。
此次他圆满完成任务归来,朝廷不仅将他提升为农业部左侍郎,而且还被授予新土伯的爵位,而今在大明负责将带回来的宝种进行培育和推广种植。
因被皇帝加授虚衔太子太师,而今他亦是从一品的官员,所以位置还要排在农业部尚书刘忠前面,成为货真价实的朝廷高官。
“新土伯,你因何闷闷不乐呢?”工部尚书贾俊注意到这个昔日的下属表情严肃,亦是好奇地询问道。
其实刘璋此次从海外归来,他明显能够感受到刘璋似乎有些不一样,时常表现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只是对方的身份终究今非昔比,而海外的两年经历可能亦会改变一个人,所以他一直不好直接点破。
不过今天看到刘璋在这个大喜之日,仍旧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最终还是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刘璋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挤出一点笑容道:“贾尚书,您怕是误会了,下官心里欢喜得紧,只是并不擅于表露在脸上!”
“原本我们都认为封伯的事情可以缓一缓,等宝种收获之时再行封赏亦是不迟,但陛下力排众议给你封了爵。陛下对您可谓是隆恩浩荡,你不是因为自己对吧?”工部尚书贾俊顿时来了劲,便索性开诚布公地分析道。
刘璋没有想到这个昔日的上司说话如此的直白,便即刻点头道:“下官不仅得到陛下授爵,而且还提升了官职,更是得到不少额外的赏赐,又岂有不满之理!”
只是说完这番话之时,突然意识到刚刚点头的举行不妥,这不是等于变相承认是因为其他人不开心了吗?
“看来老夫猜得没有错,你是因苏灿家人的事!去年江南案牵涉甚广,苏灿家人亦是参与其中,其叔涉嫌配合白莲教徒在运河安置火药,所以朝廷亦不可能饶恕苏灿的家人!”工部尚书贾俊想到跟刘璋一起前往美洲大陆的苏灿,亦是长叹一声地道。
自从苏灿发迹后,苏灿的家人在江南拥有一定的地位。
由于苏灿的叔叔不仅加入江南商号,而且还参与行刺皇帝,所以成为江南大案的涉案人员,而苏灿家人因此受到了牵连。
因明远宝船前往美洲大陆近两年不归,大家以为刘璋跟苏灿已经叛国,亦或者早已经葬身于汪洋之中。
却是谁能想到,这才刚开年不久,便得知刘璋归来的消息。
虽然苏灿已经死在海外,但苏灿为朝廷寻宝种而付出这么大的功绩,他的家眷确实不应该被诛杀。
正是如此,朝廷的做法虽然不妥,但亦算是命运弄人。
“朝廷的做法没有错,下官并非不满之念!”刘璋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显得苦涩地表明立场地道。
工部尚书贾俊深深地望了一眼刘璋,又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正带领大明开创盛世,今不忠陛下者,乃朝臣之逆流,万民之公敌,还望你能三思!”
刘璋被这只手搭在肩膀上,顿时感受到万钧的力度,一道汗水从额头处无声地滑落下来。
恰是此时,皇帝的亲耕礼结束,接下来便轮到他们重臣参与其中。
都说皇帝不亲农事,其实这些重臣早已经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自然同样不懂得该如何去劳作。
好在,他们能够站到这个位置,无一不是聪明好学之人,自然亦会提前预习,从而知道该如何耕作。
王越倒是一个例外,当年跟胡大牛一起比试割稻谷,自然晓得该如何去犁田。
或许正是当年谪居的经历,让他明白底层百姓生活的不易,更加懂得皇帝花费巨资寻找宝种是何等英明之举。
到了播种环节,今年跟往年有所不同。
自朱佑樘在弘治元年加入棉花种子后,此次自然而然地引进三种宝种。因一亩三分地的土地有限,此次除了种植三种宝种,仅仅留下了棉花、大麦和稻谷。
现在的《明》刊乃由谢迁兼任总编,亦是将这个变动记录了下来。
因朝廷增设农业部,所以播种环节主要是由刘忠和刘璋进行操作。
刘璋这个农业部左侍郎兼管这一亩三分地,所以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种子种下去。
他的命运已经跟宝种深度地绑在一起,既因为寻回宝种而得到新土伯的爵位,亦是以农业部左侍郎的身份负责宝种的培植和推广。
只是在种植土豆的时候,他几番欲言又止,却是突然感受到一道刺骨的目光。
刘璋扭头望过去的时候,竟然看到苏灿正冷冷地盯着自己,只是待他想到细看的时候,发现人群并没有苏灿的身影。
“刘璋怎么回事?”
“他给老夫的感觉怪怪的!”
“听闻在美洲大陆遭了惊吓,迟点应该就会好!”
……
在场的文武百官注意到刘璋的反常举动,只是想到刘璋经历了两年的艰难险阻,亦是纷纷表示理解。
随着耕藉礼结束,皇帝的仪仗队便直接返回皇宫。
朱佑樘现在是这个帝国的发动机般,虽然中央和地方衙门都是各司其职,但重要的事情仍旧由他来启动。
自从皇帝入主西苑后,这里的格局亦是不断地调整。
养心殿的南边修建了内阁的独立办公点,只是现在对面又修了一个庭院,正是新成立不久的军机处。
任谁都看得出,皇帝设立军机处,既是加强国家军事的决策能力,亦是对一家独大的内阁进行分权。
军机处现在成员仅仅只有三位,分别是王越、赵承庆和张永。
王越自然没有任何的异议,若不是他是非词臣出身,而今都应该由他来担任内阁首辅。新晋的靖国公赵承庆依靠军功晋升,同样已经具备了资格,存在反对声音的是太监张永。
张永原本是皇宫的一名太监,因刚登基的朱佑樘要掌控军营,所以派出张永等十二位太监出任十二营的统领。
因其表现出色,在朱佑樘打造重骑神盾营的时候,张永直接被皇帝提拔为神盾营的第一任统领。
神盾营这些年南征北战,可谓是百战百胜,成为整个大明王朝公认战力第一的军队,大明子民亦是以神盾营自豪。
尽管张永被选为军机处成员遭到一定的非议,但弘治皇帝的威望已经足够,即便一些科道言官上疏表达不满,亦是被轻松压了下来。
其实反对的声音主要来自于文官集团,武将群体并没有提出异议,甚至平辽伯铁象山等武将十分拥护张永。
张永的作战风格十分的彪悍,领军能够已经赢得大家的一致认可,如果不是他太监出身,早就应该封侯了。
由于三个重量级的人员组建军机处,而今军机处的势力隐隐都压过了由尹直所统领的内阁。
耕藉礼结束,帝国的目光自然重新落向北方。
受到朱佑樘的召见,军机处的三人在门前经过通禀,亦是来到弥漫着檀香的养心殿中。
身穿龙袍的朱佑樘坐在案前处理两京十二省的奏疏,看到小太监领着三人觐见,这才将手中的一份奏疏轻轻放下。
虽然大明王朝现在已经安定,但并不是没有任何的问题。
江南的禁银令已经取得了成效,但新币在全国彻底推行同样需要时间,遇到一些小的问题仍旧要进行妥善处理。
值得欣慰的是,建设国债得到普遍乡绅和百姓的认可,而今新币跟百姓的利益其实正在悄然绑定了。
朱佑樘看到出现的三人,便开门见山地道:“北顺王太后已经回信,她表示上次突袭蓟镇是亦不剌因的个人行为,今她已经剥夺北顺国太师的身份,并答应出兵帮我们围剿亦不剌因部,你们军机处对此怎么看?”
此次亦不剌因率部突袭蓟镇,这可以视作北元撕毁和议。
朱佑樘虽然一直有吞并蒙古的想法,但这个成本投入过于高昂,亦是不想以一己之私押上国运进行豪赌。
现在大明王朝需要的是发展国力,如果耗费以亿计的银两将蒙古拿下,且不说蒙古的产值根本无法填补,而且蒙古可能还得朝廷财政进行给养。
何况两国中间还夹着自己的一位爱妃,特别自那个疯狂的晚上后,北妃的肚子似乎已经有了动静。
正是如此,现在满都海主动跟亦不剌因划清界限,甚至已经表达可以出兵支持,亦不剌因率部突袭蓟镇可解读为亦不刺因的个人行为。
“我们军机处一致以为不宜对北顺国开战,咱们大明此次清剿亦不剌因部即可!”王越三人交换眼色,由王越进行回答道。
朱佑樘知道三人都是能顾全大局的重臣,便轻轻地点头:“既然如此,那么今日便议一议,制定清剿亦不剌因的战略!”
此话一出,预示弘治六年将会进行一场战事,一场针对蒙古南下的疯狂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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