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要?
跪在地上的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猛地一抬头,眼睛闪过一抹狂喜,但亦是有着一丝丝疑惑不解。
官场有着很明确的升迁制度,别说仅是正五品的徐州知州,哪怕是徐鸿这种正四品的松江知府,亦是不能直接升任地方巡抚。
巡抚,代天子巡视一方,这是一个极有实权的官职,通常还是一省的最高长官。
虽然凤阳巡抚通常授职正四品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但京官历来比地方官高三级,何况凤阳巡抚是掌管南直隶北部地区。
正是如此,这种地方知府升任凤阳巡抚是前所未有的,若是他们这些不受重视的知府能抓住这个机会,简直是一步登天。
但面对如此有些梦幻般的诱惑,他们心里亦是有所不解,为何皇帝突然向他们抛出如此诱惑的官职呢?
自天子南巡以来,他们是惴惴不安,而刚刚被摘去乌纱帽,心里都已经在猜皇帝是不是要将他们所有人免职了。
若是其他皇帝可能没有这种魄力,但眼前的帝王自登基以来,不仅用鲜血清洗朝廷的清流一派,而且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
“陛下,臣等何德何能,不……不敢有此妄想!”徽州知府方伯松心知他们不治罪已经是万幸,却是小心翼翼地道。
其实这亦是一种试探,谁都不比谁蠢,即便他们再如何贪恋凤阳巡抚一职,但总归得弄清其中的缘由。
朱佑樘一直信奉的是阳谋,亦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一些人确实是无德无能,朕的禁银政令可有认真执行,至今成效几何?”
虽然王越出马后,为了配合夺取九州岛的计划,确实有意放纵这些知府。只是朝廷不施压,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打酱油。
即便他现在真将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免职,这些官职亦算是咎由自取。
“臣等有罪!”徽州知府方伯松等官职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亦是低着头认罪道。
朱佑樘戏谑地望着在场的官员,显得似笑非笑地道:“不请臣治罪吗?”
刘瑾是一个擅于揣测人心的太监,却是知道这些官员都是口是心非。现在乌纱帽被收走,他们都是惴惴不安,亦是不敢再说那种易于授柄于皇帝的场合话了。
“臣愿为陛下效劳,虽死无悔!”徽州知府方伯松等官员却是表态地道。
若乌纱帽没有被摘走,他们确实不愿淌这趟浑水,更愿意呆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装傻充愣吃香喝辣。
只是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同了,他们内心正在饱受煎熬。
此刻即便是死,亦要保着自己的乌纱帽。以前他们或多或少害怕那些官绅,但跟自己的乌纱帽相比,简直屁都不是。
朱佑樘已经算是一个帝王心术的大成者,便话锋一转:“朕不是不讲理的人!自古法不责众,你们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总不能全撤了,王阁老亦因此而不得不跟你们软磨硬泡,而朕亦认为王阁老所言在理!”
“臣……臣等有罪!”徽州知府方伯松等官员虽然感受侥幸,但亦是背脊发凉地道。
按说,他们此刻是应该开心的,毕竟皇帝现在的态度很明确,不会将他们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一棒子打死。
只是因为这个而保住乌纱帽,既是一种侥幸,又是一种悲哀!
何况他们亦是听懂言外之意,皇帝虽然有些顾虑,但亦不是不能将他们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一棒子打死。
朱佑樘的嘴角微微上扬,便是抛出自己的一套方案:“你们虽不至全部革职,但亦不能让一些不称职官员滥竽充数。今以禁银令政令成效为考察标的,你们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在所辖的府城和县城称以报商家数目,朕或王阁老会派人乔装客人以白银购物,凡收银为黑店。辖区黑家排名前二,即刻革除官职!”
末位淘汰制,这是后世刺激员工工作热情的最有效手段。
其实很多工作并不是不能完成,而是给予他们的压力还不够大,而今朱佑樘决定采用这种制度来鞭策自己的臣子。
“臣等遵旨!”池州知府吴信等官员暗自叫苦,却是只能规规矩矩地道。
尽管他们心里暗暗叫苦,但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了。毕竟他们做得确实不好,而今皇帝仅仅除掉禁银令成效最差的两个官员,已经算是一种宽仁。
不过他们亦是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若是他们真成为成绩最差的两位,那么他们恐怕不仅仅面临丢官那般简单了。
以现在的形势,成绩最差恐怕跟庇护地方乡绅脱不了干系,甚至他们原本就跟地方官绅已经狼狈为奸。
朱佑樘很满意这帮臣子的反应,便顶着手中的乌纱帽微微一笑:“有罚便有赏!若辖区没有店家行银者,亦或者是你们成绩最佳者,这顶凤阳巡抚的乌纱帽便是他的了!”
绕了一大圈,事情又回到了凤阳巡抚这一顶乌纱帽上了。
啊?
若刚刚是一种来自业绩考核的紧张感,那么看到朱佑樘指尖上的乌纱帽,现在便是内心一阵狂喜。
“陛下,臣乃徐州知州,不敢有此妄想!”徐州知州徐望相的眼睛闪过一抹不可察的亮光,却是憨厚地表态道。
朱佑樘深深地打量一眼这个憨厚的胖官员,亦是进行表态道:“朕对你们知府和知州一视同仁!只是知州辖区不及知府,商家数目更是差距极大。若一州和一府辖区皆无人行银,大府可任凤阳巡抚,而知州只能委升正四品知府!”
“陛下圣明如烛,臣等虽才疏,亦愿为陛下竭尽所能!”徐州知州徐望相等四位知州仿佛看到了康庄大道,当即便欣喜地表态。
且不说他们能够角逐那高高在上的凤阳巡抚一职,即便地方知州到正四品知府,这一步已经不小了。
圣君啊!
池州知府吴信等知府看到朱佑樘如此表态,却是不由得暗自佩服眼前的帝王。
都说当今皇帝赏罚分明,还真的一点都不假。此次既有处罚,亦是有奖赏,关键还有着比较清晰的判断标准。
即便是对小小的知州,竟然亦没有剥夺角逐的权利,而是同样给予明确的参赛资格,更是考虑到了特殊的情况。
徽州知府方伯松同样想通这一点,显得若有所思地望向徐鸿。
若不是皇帝对官员重能力和政绩,徐鸿这位才入官场几年的官场菜鸟,又怎么可能已经是正四品松江知府呢?
天子南巡,既是对他们地方长官的一种考验,但亦是一种机遇。
一时间,全场只有各自的呼吸声,已经开始权衡各自的利益,着眼于这一场考验和机遇。
朱佑樘将手中的乌纱帽丢在案上,显得淡淡地道:“你们的乌纱帽都留在这里,朕准允你们在此期间不戴乌纱帽处理公务。你们是要将乌纱帽永远留在这里,还是在朕回京时回来取,亦或者是想要凤阳巡抚的乌纱帽,接下来便看你们所作所为了!朕乏了,全都退下吧!”
松江知府徐鸿全程都像个旁观者,亦是规规矩矩地向这位帝王行告退之礼。
朱佑樘对住所并没有过于挑剔,虽然这座驿站远不及紫禁城,但这里的上房颇有江南之风,而且亦是不断给人惊奇。
静妃一袭长裙坐在窗外,那纤纤玉指正在弹奏,此刻的心情好极了。
曾经作为商贾之女北上,她没有想过不能回来,毕竟身份决定她很难留下,所以她认为自己还会重返江南。
只是造化弄人,她不仅留下了,而且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妃,所以这一生注定只能留下在紫禁城中。
谁能想到,这才短短几年的工夫,她竟然可以重返江南,而且还是跟随自己的帝王夫君衣锦还乡。
朱佑樘让宫女不必惊动,宛如普通人家的夫君般来到苏允儿身旁道:“静妃,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
静妃看到朱佑樘出现,亦是起身盈盈一礼:“回陛下的话,臣妾见到窗外的榆钱树,心中见喜,故有此一奏!”
朱佑樘看着外面的榆钱树,又想到身处扬州,便是微微一笑:“画舫乘春破晓烟,满城丝管拂榆钱。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雨过隋堤原不湿,风吹红袖欲登仙……”
“陛下若非帝王,定是青楼最受欢迎的才子了!”静妃早已经领教到朱佑樘的种种厉害之处,不由得轻轻一笑。
朱佑樘习惯性地将佳人搂起,却是进行试探道:“听闻今年苏州花魁乃百年一遇的大美人,各种技艺俱为顶尖,今仍为处子之身,只盼朕前去采撷。你说朕陪你到了苏州,该不该去一趟呢?”
“陛下,臣妾怎么觉得你又在算计呢?”静妃伸手搂着朱佑樘的脖子,却是歪着脖子似笑非笑地道。
朱佑樘看着怀中的美人,却是不由得一愣:“朕算计?”
“陛下既不忧虑子嗣,又不是好色之君,岂不是另有所图?”静妃的眼睛很漂亮,却是闪过一抹聪慧地道。
“朕只是想看你是否生妒?”
“臣妾自认不输于她!”
朱佑樘的欲望被点燃,便抄起静妃朝已经布置好的龙床走去:“是吗?朕倒要瞧一瞧,爱妃今日是否有长进!”
话分两头,一众知府知州走出驿站大门。
原本因刚刚面圣而略显疲惫的面容,在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当即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不远处那具被斩首的尸体上,尸体周围的血迹还没有干涸,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河。
那个落在地上的头颅既熟悉又感到陌生,正是刚刚还跟着他们一起进去的凤阳巡抚李木,让这群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知府们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真的死了啊!”
“此种恶人,你们认为值得同情吗?”
“我族女子被外夷欺负,这些简直是禽兽,当斩!”
……
徽州知府方伯松等知府在一阵惊慌过后,亦是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态,对被斩首的凤阳巡抚李木进行了谴责。
虽然皇帝雷厉风行般的斩首让人心惊,但平心而论,像李木这种充当保护伞让我族女子被外夷欺负的禽兽,简直是死不足惜。
“各位大人,下官辖区还有一些急事要处理,在此先行告退了!”徐州知州徐望相反而看到天子的赏罚分明和雷厉风行,便是率先告辞道。
扬州算是南直隶的中心地带,而徐州在南直隶的北端,却是有着不短的距离。
“他这是急不可耐了啊!”
“都说徐望相是官迷,今日一见果然所传不虚!”
“咱们别在这里说话了,都可去努力一把吧,可别让他得了好事!”
……
徽州知府方伯松等知府看着急于离开的徐望相,却是已经猜到徐望相的心思,不由得纷纷进行贬低和警惕道。
徐望相就像是一条鳗鱼,在场的所有官员其实都坐不住了。
以他们对徐望相的了解,此次必定是要全力以赴,甚至会做到辖区的商铺没有一家敢再收受白银。
且不说他们都想要争得凤阳巡抚一职,此次面临两个免官名额的压力,所以都要以徐望相为目标。
若是他们此次成功禁银,便能以辖区的优势抢得凤阳巡抚一职,但辖区越大必然容易出现的破绽更大。
正是如此,他们知府有利亦有弊,接下来只有全力以赴了。
“走!”
在场的官员此次都是轻装而来,现在知道是争分夺秒的时刻,特别看到徐鸿竟然骑马返回松江,却是纷纷赶回自己的辖地。
原本已经是黄昏时分,除了扬州知府回到扬州城办差外,全都抱着赴死般的决心返回自己的辖区。
他们感到自己头上凉飒飒的,是那般的不自在,只是这反而像是紧箍咒,让他们心知要么被地方乡绅欺负,要么就是不死不休。
南直隶,十四知府和四位知州都像被打了鸡血般,注定将会掀起一场大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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