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天子降临,官念乌纱。

  在场的官员听到这个出乎所料的命令,不由得惊讶地交换眼色。

  如果某个官员犯罪要免官,他们其实是可以理解,但不至于要将他们一位巡抚、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都免了吧?

  刘瑾手持拂尘站在弘治身旁,突然阴沉着脸:“还不快点!”

  “是!”

  随着这一声催促,他们几乎同时伸出颤抖的双手,缓缓地摘下了头顶那象征权力的乌纱帽,却是万千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

  他们生活在这个“百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为了满足父辈望子成龙的期望,从小便被送进了学堂。

  即便成年,他们亦是要继续寒窗苦读,更是要参加千军万马般的科举竞争。

  童子试结束,便是各省秋天举行的乡试,最终则是天下士子云集的京城会试。那日金榜题名,让他们是又哭又笑。

  他们即便进入官场亦是不容易,从治理小白到执掌一府的老油条,需要经历了种种历练,其中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现在贵为一府一州的掌印官,亦是懂得了官场的趋利避害,总算是得到了令人羡慕的富贵荣华。

  只是在摘下乌纱帽的这一刻,宛如黄粱一梦,一切像是梦幻泡影。他们颤颤巍巍摘下头上的乌纱帽,看着乌纱帽慢慢放落在地,眼花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眼前的的乌纱帽是如此之近,又像那般的远,甚至已经是遥不可及,但这一切又能够怪谁呢?

  朝廷的禁止白银货币流通政令从去年便已经下发南直隶,结果皇帝今年派两位阁老下来收效甚微,甚至当朝两位阁老都险些遇害。

  如今天子亲自江南,恐怕亦是要推行禁银令和推行新币,这还不是因为他们此前的办差不力吗?

  乌纱帽落地,像失去了心爱之物,一件视若珍宝的东西。

  他们不敢与龙颜大怒的皇帝对视,只能跪在地上低垂着眼帘,亦痛苦地避开摆在自己前面的乌纱帽。

  他们曾经的荣耀和权力,在此一刻,变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面对这位权力至上帝王的怒火,他们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内心的煎熬和折磨。

  朱祐樘一直饶有兴致地瞧着这帮臣子的反应,深知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便递给刘瑾一个眼色。

  刘瑾是一个十分能揣摩弘治心思的心腹太监,先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然后领着小太监们干活。

  不……

  在场的官员看到自己的乌纱帽被收走,徽州知府双腿发软,几乎是跪不住,只能依靠着撑在地上的手肘勉强支撑。

  他们的眼睛充满着渴望,嘴唇颤抖着,仿佛想说些什么,但他又能说什么,最终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堂中的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只有知府们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他们看着乌纱帽远去,仿佛置身于冰冷的深渊之中,只感到失去帽子的脑袋嗡嗡作响,感受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此时的知府和知州们不再是平日里威风凛凛、手握重权的地方长官,而是一群等待命运审判的可怜虫,望向当今天子的目光是那般的深长。

  他们愿意为眼前的帝王付出一切,只希望眼前的帝王能够将乌纱帽还给他们。

  朱祐樘接过一顶乌纱帽,显得满脸玩味地端详手中的帽子。

  这圆锥状帽身搭配微微上翘的帽檐,黑色纱质透出细腻光泽,顶部宝石点缀。虽然不见得多好看,但胜在代表着无上的权势。

  一直以来,他都相信只要手握官员的命运,那么便不会缺少忠心和拥护自己的人。

  朱祐樘的手指顶起乌纱帽,缓缓地扫过可怜巴巴的众人,突然定格在李木身上:“李巡抚,你可知朕为何要摘你的乌纱帽?”

  “啊?陛下,臣……臣不知,臣对陛下赤胆忠心!”李木先是一愣,旋转表忠地道。

  刘瑾从袖中取出一份密折,显得冷酷地道:“朝廷今年颁下新规,凡敢将我族女子贩卖海外者以籍没家产处置。南直隶总督署派下公文,清查各府失踪女子是否被掳至海外,然你虚与委蛇,扣留各府上报失踪女子文卷,可有此事?”

  徽州知府方伯松微微抬起头,旋即又迅速低下。

  “陛下,失踪女子文卷确……确在臣手中,然臣亦是想要查实各府失踪女子的去向,故才稍有拖延,还请陛下明察!”凤阳巡抚李木的额头渗出汗珠子,当即将早已经寻得的解释抛出。

  朱祐樘并没有说话,而是玩味地望向在场的其他人。

  在场的知府和知州心脏狂跳,都是在官场混迹的老人,如何不晓得李木这看似合理的话,实则在应付。

  各府的女织工失踪,十有八九跟江南商号脱不了干系。

  原本他们亦是习惯性想要装聋作哑,但感受到皇帝那直逼人心的目光,顿时心里一凛。

  皇帝……他其实是知道的啊!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便是吓了一跳,但似乎又是合情合理。

  虽然大家暗里地编排弘治,骂这个不尊重贤才的暴君,但大明能够有今日风光的局面,其实全是因为出了这个雄才大略的帝王。

  现在李木这一套说辞固然可以堵住上面的嘴,亦可以跟咬他的科道言官据理力争,但眼前可以掌控一切的帝王。

  且不说人家看穿一切,哪怕仅仅是怀疑,便已经足够了。

  沉默仅是几息,池州知府吴信却是鼓起勇气道:“你……你撒谎!”

  若是在早前,他是万万不敢得罪背景深厚的凤阳巡抚李木,但现在天子便坐在眼前,亦是不再畏怕李木。

  何况他知晓自己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那么就不能冷眼旁观,而是要充当皇帝身边的一条咬人的好狗。

  朱祐樘玩耍着手中的乌纱帽,却是给这位八字胡池州知府吴信投去赞许的目光,当即让这个八字胡的知府像打了鸡血一般。

  李木脸沉似水,微微回头张望:“吴知府,你此言何意?本巡抚任期以来,一直勤于政务,失踪女子之事亦在调查!”

  “陛下,臣在整治池州期间,不敢懈怠一分一毫,平日在公署亦是……”池州知府吴信显得文绉绉地说了起来。

  李瑾观察到朱祐樘蹙起眉头,当即便沉声道:“说重点!”

  “是!”池州知府吴信急忙应声,“臣查到池州府城中织女苏晴等四女,遭同县李四所骗,四女经松江已送往海外。恶人李四已经画押招供,然李巡抚将人和卷宗从府衙带走,至今都没有下文。此案本水落石出,然今仍没有下文,岂不怪哉?”

  徽州知府方伯松等知府知州手中的女子失踪卷宗同样是被李木收走,虽然不像池州这般水落石出,但亦是已经有了眉目。

  他们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深知这个事情必定不像李木这般,其中恐怕是有着其他的盘算。

  若真是要查清女子失踪案,又怎么这么久都没有结果,分明就是故意拖延,甚至是在包庇着犯罪之人。

  “陛下,臣冤枉!李四此恶贼在署牢中关押,卷宗亦在签押房中,然李四不过是不介村夫,故臣以为此案另有首脑,这才迟迟不结案也!至于诸位知府所述,多是此缘故也!”李木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尽量保持镇定地辩解道。

  原本他这套说辞准备用来塘塞王越,但谁知竟然是要用来应付帝王,此刻变得那般的底气不足,偏偏这帮知府和知州在背后疯狂插刀子。

  若是王越的话,恐怕他们没有胆子这般放肆,但偏偏眼前的是帝王,是掌控他们头上乌纱帽的暴君弘治。

  朱祐樘显得十分随意地询问:“可查得首脑?”

  徽州知府方伯松等知府知州纷纷望向李木,亦想知道这个巡抚准备如何应对。

  “臣暂未查明,但已有眉目!”李木的眼睛微亮,当即乐观地回答道。

  朱祐樘将李木的反应看在眼里,显得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是没有查明,还是已经跟凶徒同流合污了?”

  “陛下,臣冤枉啊!臣对陛下之忠心,日月可鉴啊!”李木的心里一紧,当即忠心耿耿地仰起脸大声道。

  为了彰显自己的忠心,他的脸微微努力向上四十五角度仰望,眼泪涌到即将落下的状态,一副活脱脱的委屈忠臣形象。

  朱祐樘看着李木的表情,心里却是想笑:“此次案件首脑乃池州府举人薛贵,而你累年收得人家二万四千两的贿赂银,今年亲纳的亲室亦是他所赠,这才行包庇之举吧!”

  啊?

  包括池州知府吴信在内的官员都愣住了,显得无比震惊地望向李木。

  虽然他们心里已经有所怀疑,但没有想到李木真的如此胆大妄为,同时没有想到皇帝已经掌握了李木的罪行。

  “陛下,这……这都是诬告。”李木结结巴巴地否认,额头上的冷汗直流。

  “诬告?”弘治怒极反笑,“你以为朕是瞎子,还是聋子?池州及各府的民怨,早已经传至王阁老那里,王阁老早已经查实你的累累罪行!受你庇护之人,又何止薛贵,你乃半个南直隶的保护伞。今你身为巡抚,不思造福百姓,反而变本加厉欺压良善,跟恶绅一起残害我大明女子,更是掳骗我大明女子贩于海外,实属可恨。”

  徽州知府方伯松等知府知州想到那些被拐骗的女子,想到那么撕心裂肺般的女子家属,此刻亦是生起了几分恨意。

  “陛下,臣……臣!”李木想着继续辩解,但脑袋乱如浆糊,一时间不知从何处辩起。

  事到如今,他亦是心知肚明,再多的狡辩也无法洗脱自己的罪名。其实早在得知天子南巡之时,他便已经有所担忧,但没有想到灾祸来得如此迅猛。

  这才刚刚迎接天子驾临南直隶,自己竟然是“杀猴儆鸡”的那只鸡,成为皇帝屠杀下的又一名高级官员。

  朱祐樘对这种为虎作伥的贪官深恶痛绝,便大手一挥:“助恶徒掳我华夏女子至海外,罪加一等,拖出去斩了!”

  面对这种地方大员,若是不斩的话,不仅无法肃清吏治,而且只会害到更多的百姓,还不如斩得干干净净。

  两位身材高大的锦衣卫上前,当即便要将李木拖下去斩首。

  “陛下,请饶命,臣知错矣!”李木看到自己被拖走,亦是果断求饶道。

  朱祐樘没有理会李木的求饶,本来早可以除掉李木这种保护伞,但为了调查到更多的情报,这才留着此人活至今日。

  现在九州岛已经被自己所掌握,岛中的华夏女子亦已经营救成功,现在是时候让一些人明白江南是有大子的。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李木看到求饶无果,便喊出了八个字。

  这话声音很大,但在场的官员似乎都不得其意,唯有朱祐樘若有所思地朝声源处瞟了一眼。

  朱祐樘心知事情才是刚刚开始,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官员,手里悠着手中原本属于李木的乌纱帽。

  在场的官员已经隐隐听到李木的惨叫声,便默默地缩起脑袋。

  此时他们反而不像刚刚那般在意自己的乌纱帽,在感受到皇帝犀利的目光后,生怕下个倒霉蛋就是自己。

  徐鸿还好一些,毕竟有着自己妻子的财政支持,自己只需要一心做个好官即可,自己最怕的事情仅是工作,担心这位英明神武的帝王不满意。

  虽然他们已经是吏部挑出来最优秀的那批知府,但人无完人,身上或多或少有不足的地方。倒不是他们不想好好贯彻朝廷政令,而是地方的势力过于强大,甚至自己还受地方势力所挟。

  一时间,他们彻底沦为了恐惧的俘虏,他们各自地盘上的威严和尊严被无情地践踏在地,只有乖乖向这位帝王臣服才能换得一丝心安。

  唯一庆幸的是,自从得知王越下来后,他们今年都是本本分分的。不说没有李木那般丧心病狂,哪怕地方势力的宴席都不敢出席了。

  朱祐樘开口了,却是出乎所料:“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朕手中这顶是李巡抚的乌纱帽,你们谁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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