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不胫而走。
新任户部左侍郎吴裕刚刚汇报消息从西苑出来,在得知淑妃的最新调查结果后,顺带将这个消息带回了户部衙门。
谁都没有想到,毒杀淑妃的人竟然是金吾卫的常凤。
原本这种没有盖棺定论的事情不会有太多人相信,但谁都晓得常凤跟常皇后是姐弟关系,确实有很大可能保住自己姐姐皇后的位置挺而走险。
“不会真的是常皇后的弟弟吧?”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常凤了!”
“如果常凤没有问题,又怎么会玩消失呢?”
……
户部衙门是编制最多的六部衙门,而今得知户部侍郎吴裕带回来的消息后,亦忍不住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道。
“我早说是内宫争宠!”
“这哪里是争宠,都已经谋杀了!”
“呵呵……远的不说,你以为陛下的生母是怎么死的?”
“你连这种事情都敢拿出来讨论,你是真不想活了吧?”
“掌嘴!刚刚说错话了,但我要说此次必定是常凤干的!”
……
经过户部衙门这么发酵,消息很快便在整个京城六部衙门传开,大家的关注点纷纷集中在消失的金吾卫统领常凤身上。
从古往今,这后宫争斗死人的情况并不少见,所以很多官员都没有显得过于震惊。
西苑,养心殿。
朱祐樘在将淑妃的案子交给宋澄后,便一直专注于手头上的工作,自然不会过多关注案件的最新进展。
他此次跟襄城侯李瑾为首的权贵交锋中,可以说是争得了碾压式的胜利。
原本还以为要自己将李瑾推上断头台,这帮权贵才会醒悟过来,只有跪舔自己才是他们的唯一出路,不想这帮权贵的政治觉悟提升的速度远比预期要快。
朱祐樘看到不断送来的奏疏,看到这帮权贵已经上演狗咬狗。
他们不仅直接供出此次囤米权贵的全部人员名单,而且还指证其他人的不当言行,更有他们的认罪疏。
朱祐樘看到这帮权贵宛如砧板上的鱼肉,却是知道这一场跟京城武勋集团的较量取得了根本性的胜利。
其实他并不是真要对襄城侯这帮人赶尽杀绝,毕竟很多武勋都是开国功臣之后,对国家和民族都是有过大贡献的人。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一个无情的皇帝,殊不知自己对武勋集团一直都有所关照。
从最初鼓动他们种植棉花,再到鼓励他们开设棉布厂,一度还想让他们认购国债,哪怕现在亦是倡导他们从事实业经营。
只是武勋集团一直沉醉在放高利贷和侵占百姓田产的美好日子中,既看不上种植棉花的小利,亦看不上开设棉布厂的辛苦活,最终想到的是炒京城宅子和囤米谋利。
朱祐樘知道这帮人的最大问题还是处在坑自己人的思维中,由于是封建时代的最大得益群体,亦是早已经失去了进取之心。
正是如此,他此次决定对武勋集团重拳出击,让他们明白想要坑害同胞只会死路一条,甚至会失去所有的荣华富贵。
“陛下,臣不负圣恩,一定会将此事办好!”国子监祭酒新建伯王华是这里的常客,显得十分恭敬地施礼道。
朱祐樘虽然是重拳出击武勋集团,但亦是明白打一棒给一个蜜枣的道理,所以让王华从武勋子弟中物色人才输送到东北府和东海总督府。
东北府跟女真野人接壤,现在成为了最大的地雷,所以东北府和东海总督府需要更多的人才储备。
王华刚刚离开,一名太监便进来汇报宋澄求见。
“陛下,臣恳求即刻停掉常凤金吾凤统领一职,由顺天府将常凤带回顺天府衙提审!”宋澄进来,当即提出自己的请求道。
朱祐樘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所不快地道:“为何?”
“经臣刚刚所查,常凤昨日跟毒害淑贵妃的糕点有过接触,所以他存在一定的嫌疑。而今常凤不知所踪,臣作为大明臣子不能容忍此人身居如此要职,固而请陛下先查处此人再行任用!”宋澄感受到朱祐樘的不满,却是十分淡然地抬起头道。
虽然他知道此事本质是家务事,一旦涉及到皇帝所在意的人身上,恐怕皇帝要掩盖真相。只是他此生追求的是公正,却是坚持自己的立场和原则。
现在如此针对常凤,倒不是因为多么怀疑常凤,而是他深知朱祐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自然不能容忍一个嫌疑犯身居金吾卫统领一职。
朱祐樘知道宋澄这个请求是一个忠心的表现,显得不动声色地询问:“宋澄,你觉得常凤是杀害淑妃的真凶?”
刘瑾正好给朱祐樘端上新茶,对这个案子亦是十分关心,不由得好奇地望向这位拥有神断之称的宋青天。
“臣查案从不主观判断,只论证人和证据!从目前所调查的情况来看,常凤杀人动机虽不强,但事涉触碰砒霜糕点,所以臣需要对其进行核查!然今常凤莫名其妙失踪,昨晚竟未归家门,其疑点更重。臣以为稳妥之见,陛下暂停常凤之职以防圣体有失,交由顺天府将其缉拿回顺天府衙查问追查真相!”宋澄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是坚持自己的立场道。
虽然顺天府衙是正三品衙门,拥有小刑部之称,但却根本没有权力抓捕金吾卫的统领。现在想要审问常凤,只有皇帝将他的职位解除。
至于常凤是不是真凶,自然要一步步调查,既不能因他是皇后的弟弟便不查,亦不能因他触碰糕点便断定他是真凶。
朱祐樘端起刚刚送来的茶盏,显得十分好奇地询问:“常凤为了保住常皇后的位置,因何动机不强?”
咦?
李瑾发现确实如此,不由得困惑地望向宋澄,毕竟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常凤为了保住皇后的位置而杀害淑贵妃。
“臣之所以如此断定,原因有二!一则陛下乃明君,定然不会听信江湖之言而做出废后之事,若陛下真要废后,其实亦不会拖至今时今日。”宋澄像是世人皆醉我独醒般,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判断。
朱祐樘知道这个理由存在拍马屁的嫌疑,只是话出自宋澄之口,却是完全不会怀疑对方是拍马屁,但心里却是十分舒坦。
不论是宋澄的马屁,亦或者是真看穿自己的心思,自己确确实实没有动过册封张玉娇为后的念头,更没有废后的想法。
如果常凤真的能够看穿这一点,确实没有道理杀害淑妃来保住他姐姐的皇后之位。
“二则,若皇帝子嗣之事真如江湖之言那般,常风更不该杀淑妃,而是应该保淑妃。”宋澄认真地望向朱祐樘,显得语出惊人地第二个判断道。
此话一出,别说是刘瑾了,哪怕朱祐樘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保淑妃?”
“陛下,臣接下来若言语有失,还请莫要治罪!”宋澄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完完全全的愣头青,显得有所忌讳般道。
朱祐樘喝了一口茶稳住自己的心神,便轻轻地点头:“说吧!”
“张太后在成化朝贵为皇后,然王府何哉?”宋澄抛出一个问题。
朱祐樘不知道宋澄葫芦里卖什么药,显得若有所感地道:“先帝不喜张太后,张太后当年虽为皇后,后宫之主有名无实!”
“万贵在成化朝仅为贵妃,然万府何哉?”宋澄又抛出一个问题。
朱祐樘已经大概知晓宋澄想要表达什么,显得十分配合地道:“先帝痴宠万太妃,虽仅为贵妃之家,然万府得重用!”
“既为皇后,不宠,名不实。虽为贵妃,得宠,恩如山。常凤为皇后之至亲,荣华富贵实系陛下之身,又岂会纠结于皇后之位乎?又岂能望陛下无后乎?”宋澄说出了自己的结论道。
朱祐樘捏着茶盖子轻泼茶水,显得有所感悟地道:“你的意思是常家的利益跟朕的利益才是一致?”
“臣正是此意!如果常凤真的相信江湖之语,那么他更希望淑妃册封,从而保证陛下的子嗣,这才是护住王家荣华富贵的最正确做法!”宋澄十分笃定地道。
虽然这个案子扑朔迷离,而现在的证据正指向金吾卫统领常凤身上,但他其实并不相信常凤是凶手。
毕竟杀人需要动机,而常凤的动机看似充足,但其实常凤反倒恰恰不会杀害淑妃。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下一任皇帝是在淑妃的儿子和兴王中作选择的话,常凤必定毫不犹豫选择淑妃的儿子。
只有淑妃的儿子,即现在弘治的子嗣,他常家才是正统的外戚,而不是彻底沦为没有依靠的外戚之家。
朱祐樘满意地喝了一口茶,却是淡淡地询问:“宋卿,那你因何要纠结于常凤?”
刘瑾显得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朱祐樘,刚刚明明称呼人家“宋澄”,现在眨眼间又变成了“宋卿”。
“臣虽不怀疑常凤是真凶,但臣想要知晓常凤因何要碰糕点?其实不止是常统领,不管是谁碰了糕点,臣都要进行仔细询问!”宋澄的眼睛不掺一丝杂质,显得十分清明地表达自己的诉求。
朱祐樘发现宋澄确实是迷雾中的灯盏般,不管四周的迷雾多么色彩缤纷,他都能够按着自己既定的路子前行。
刘瑾突然发现朱祐樘投来目光,当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啊?
宋澄看到出现在这里的常凤,不由得微微感到愣然。
常凤今日被安排在御书房那里,刚刚其实在外面已经听到了一切,显得规规矩矩地见礼。
“常统领,还请为本官解惑,你昨日因何要碰那盒糕点,恐怕不仅仅是履行职责这般简单吧?”宋澄看到出现的常凤,便是问出自己的疑惑道。
常凤知道事情是避无可避,便轻轻地点头道:“宋大人猜得没错,本统领昨日并不仅仅是履行职责,确实是趁机偷梁换柱了!”
虽然事情跟皇后之位无关,但其实亦有所关联。
由于他从自己安排的眼线中得知淑妃的阴谋,却是担心自己的姐姐被淑妃陷害,所以决定将那一块含有核桃的糕点换了出来。
只是他根本不知是计,在将张玉娇的糕点换出来的时候,张玉娇确实没有过敏,但人却是毒发身亡。
他侥幸自己做过最正确的事情,那么便是在做了这个事情后,第一时间将事情的始末向朱祐樘提前禀报了。
“常统领,不知是谁帮你调换糕点呢?”宋澄相信常凤的说辞,便是认真地追问。
常凤面对宋澄的盘问,显得老实地道:“我的一名手下!”
“人在何处?”宋澄隐隐感觉此人是关键。
常凤暗叹一声,却是十分苦涩地道:“人已经死了!亦是看到人死了,我昨日才躺起来,今日才到皇帝这里认罪!”
“死了?”宋澄的眉头蹙起,发现这种事似曾相识。
常凤很是认真地点头,眼神复杂地望着宋澄道:“悬梁自尽,不过脚离桌子在一尺多远,肯定是被人灭了口!”
朱祐樘已经从锦衣卫那里得到准确的情报,知晓这个金吾卫早年便欠了高利贷,大概是受京城权贵的:“此案怕又是无头公案!”
“陛下,那名侍卫之死并非是灭口,恐怕是要栽赃,所以臣以为案子的突破口还在张宅!”宋澄有着自己的想法,却是说出自己的推测道。
常凤困惑地望向宋澄:“栽祸于我?”
“若不是常统领毒杀淑妃的动机不充分,又早早向陛下说明缘由,那么常统领的手下一死,含有砒霜的糕点一事又指向于你,常统领便是有口难辩!”宋澄并没有其它干扰项的影响,而是十分笃定地道。
当然,他能够有这种判断,亦有其它的因素,亦是因何他能够屡屡破案的玄机。
常凤的眉头微蹙,却是十分肯定地道:“不对,当时我虽然故意找事,但亲眼看到他置换最顶层那一块糕点!”
“常统领,此事可以是碍眼法,亦不见得淑妃吃的是最上面那一块!想要查清这个案子,恐怕答案还得在张家,而小紫亦是颇有嫌疑!”宋澄并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
常凤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朱祐樘,最后对着宋澄轻轻地摇头:“不瞒宋大人,小紫已经被我买通,淑妃陷害之事正是她偷偷传递给我的!”
朱祐樘淡淡地望了一眼常凤,只是明白是人都难免有私心。
“陛下,臣刚才有审问张家厨娘之时,其提及利用核桃过敏陷阱皇后的主意正是宫女小紫所出,臣可否将小紫带回顺天府衙提审?”宋澄并没有打消对小紫的怀疑,当即提出请求道。
只是话音刚落,刘瑾便呵斥道:“放肆!小紫乃是咱们皇宫之人,焉可被你带到顺天府衙提审?”
朱祐樘知道这种做法确实不合适,当即便是吩咐道:“你通知覃从贵,朕要知晓小紫是受谁指使!”
事到如今,他知道这个案子不仅仅是针对自己,而且还想要陷害常皇后,更是将自己的妃子视为棋子。
以前自己有所忌惮,但现在自己的位置已经稳了,确实是时候将这些想要跟自己分权的人通通揪出来了。
宋澄倒没有太过于沮丧,自己提审小紫确实不太合适,而自己恐怕亦很难对一个小姑娘动用酷刑。
朱祐樘知道事情如此迅速理清得益于宋澄,便是脸色温和地道:“宋卿,皇宫的人交给朕这边,朕会查明小紫后面的人。只是糕点既然出自张府,便劳烦你再跑一趟,务必要将害死淑贵妃的真凶揪出来!”
“臣领旨!”宋澄并没有抱怨,显得规规矩矩地接受安排道。
在皇宫绕了一圈后,事情最终还是绕回到了张府。
现在有了皇帝的旨意,小小的张府自然可翻个底朝天,而张氏夫妇显得惊若寒蝉般。
厨娘被带到了顺天府衙,招供那个糕点并非放在最顶层,而是做了标记放到了最底层,所以金吾卫的置换其实是要拖常凤和常皇后下水。
与此同时,慎戒司内。
小紫面对的是覃从贵,覃从贵跟小紫其实是东宫旧人。
按说两个人有交情,但得知事情的原委,覃从贵亲自帮着小紫用温纸盖面,看着躺在刑床上的小紫呼吸越来越急促。
“杂家只忠心于陛下一人!”
“你打一开始便不是淑贵妃的人吧?”
“陛下将你交给东厂,要么是你开口,要么便是我让人抬你出去!”
“主意是你出的,又是你让常统领换糕点,你说你不知情,你相信吗?”
……
覃从贵并没有理会小紫的感情牌,经过这些年的波折后,亦是早已经成为称职的厂督,却是有条不紊地给小紫的脸上不断加纸。
小紫发现自己的嘴都喘不出气,喉咙更是已经生疼,最终声音沙哑地道:“我招!我……我全招!”
就在东厂这边取得突破的时候,顺天府衙亦有了意外的发现。
“我不知道那一块是砒霜,我是被张大管家挟持的!”厨娘承受不了良心的煎熬,最终选择招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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