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又是血流成河的一年

  东华门,戒卫森严。

  身穿三品官服的宋澄微微低着头思索,正从集中隔离的院落缓步走出,此时的表情显得十分凝重。

  刚刚调查有了新的突破口,但事情便是如此的巧合,自己要询问的初春竟然死了。

  “宋大人,按皇宫的防疫规定,你现在应该洁手了!”侍卫长主动迎上前,显得警惕又尊敬地提醒道。

  人的名,树的影,而今宋澄在整个京城都拥有很好的名声,以致这位侍卫长对这位宋青天保持着尊敬。

  宋澄仿佛刚刚才从遨游的天际归来,打量眼前的侍卫长认真地询问:“今日谁来过?谁跟初春有过接触?”

  “我们自宫门开启便一直在这里看管,不曾有人来过!”侍卫长一愣,旋即十分肯定地回答。

  两名站在门前的侍卫亦是十分不解地扭头望向宋澄,现在这里是最危险的隔离所,且不说他们不会允许外人进入,哪怕让人进入亦是不敢进入。

  这种传染病很容易就会传染到人身上,即便不死都要染上一张麻子脸,却是谁都不愿意承受的后果。

  宋澄的脸色一正,当即进行威胁道:“你可知欺骗本官的后果,当心本官现在便上奏陛下治你的罪!”

  “宋大人,当真的没有人来过,这里任何人进入都要登记,你可以过目!”侍卫长看到宋澄不信,便将桌面上的名册交给宋澄道。

  宋澄看着侍卫长不像是撒谎,便接过了登记的名册。

  只是刚刚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在看到第一个名字便愣住了,上面正是自己的官职和姓名。只是这自然不可能是自己,所以便住下继续查看。

  在看到第二个名字的时候,一直笼罩在自己脑海中的迷雾竟然慢慢消散,真正的真凶正在浮出水面。

  京城的天空阴云滚滚,这个正月似乎诉说着不一样的故事。

  原本的繁华北京城仿若死寂一般,面对突如其来的疫情,很多人压根看不到未来,却不知还要持续多长时间。

  在这个时候,京城有人不断煽风点火,正在鼓动百姓冲破朝廷的封锁,让这场疫情变得更加的复杂。

  西苑,养心殿后殿,这里是帝王的临时居所。

  一个小太监躬着身子,迈着小碎步将崔太医引进来。

  崔太医身穿一套标准的太医服,现在已经年近六旬,皮肤有着一种枯黄,蓄着漂亮的山羊胡,显得老成持重的模样。

  在明代,成为御医的方式有多种多样。其中举荐和捐官都上不得台面,而崔太医本是京城有名医学世家的子弟,正是通过参加太医院的考试进入太医院。

  跟官场一般,他这种通过正式考试的太医拥有更硬的文凭,所以通常都瞧不上那些通过关系或钱财开道的太医。

  人生起起伏伏,而他已经老老实实在太医院呆了三十余载,而今已经接近退休的年纪,自己一生可以说全部奉献给了朱家皇室。

  若说人生还有什么遗憾,那便是他原本按资历可以出任太医院使,只是奈何刘文泰极擅于经营人脉。

  最终,太医院使的职位被刘文泰那种医道庸才夺了过去,反倒他这种空有一身本领的良医在太医院一直籍藉无名。

  好在,只要是金子总会发光,在此次疫情中受到陛下的重视,一举成为此次皇宫防疫的最主要太医。

  “陛下,这是臣偶得的种痘之方。臣多番尝试之后,由始至终都未尝染病,家人试验皆为有效。为天下苍生着想,臣请陛下服下种痘之方!”崔太医跪在珠帘前面,显得十分恭敬地献上药方道。

  刘瑾站在珠帘的外面,当即便转述道:“陛下已经看过崔太医的药方,既然崔太医及家人已经验证,那便进行煎煮吧!”

  “臣领旨!”崔太医的眼睛闪过一抹欣喜,当即便是恭恭敬敬地道。

  帝王用药,不仅有着严格的用药流程,同样需要有人进行尝试。

  崔太医看到刘瑾将药端给宫女进行试药,嘴角不由微微上扬,却是知道不可能会出事。

  养心殿寝宫,檀香袅袅而起。

  朱佑樘没有想到兵部的效率这么高,竟然已经将南洋吕宋卫所指挥使的人选递给了上来,正是建州前卫同知俞元赞。

  面对这个人选,其实正中下怀。

  在恩科武举中,俞元赞虽然显得胜之不武,但能钻了规则的漏洞,亦算是一个能够灵活变通的人才。

  任职漕运千户成功救助难民有功,而后被调到辽东参战亦有所建树,现在确实是前往吕宋的武将人选。

  朱佑樘知道想要耕好田就得让牛吃草,当即进行批示:“升任建州前卫同知俞元赞为南洋吕宋卫指挥使,回京择精兵强将前往,待遇参照东海卫!”

  从种种的反馈情况得知,虽然远离故土让很多将士思念家乡,但而今的东海将士压根不愿意归来,却是希望永远留守东海岛。

  这个东海岛并非雷州半岛东面的海岛,而是参治岛的前身,虽然两个县官还是朝鲜人,但已经改由大明独治。

  “陛下,药已经熬好了!”刘瑾带领一个小太监将药罐送进来,显得轻声提醒道。

  朱佑樘看着送到自己面前黑色药罐,不由得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

  虽然历史证明死于砒霜仅仅只有光绪帝,但历史向来都是胜利者所书写,谁又能百分百确定明朝短命的皇帝没有异常呢?

  在这个文官集团渗透到王朝方方面面的时代,意外和明天还真说不准哪个最先到来。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其实终究是一个肉体凡胎,若真要抹掉一条鲜活的生命,不过是一碗药汤的事。

  到了这一刻,他反而不那么讨厌徐溥和庆云侯那帮趾高气扬的人了。

  跟堂堂正正要欺负自己的臣子相比,这种阴谋诡计的臣子才更加的可恶,致使自己亦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应对。

  “好好放着吧!”

  朱佑樘将手上的事务放下,显得淡淡地吩咐道。

  虽然自己现在很着急,而崔太医所说的预防药方很诱惑人,所幸自己知晓预防天花压根不是药物能奏效。

  像后世的新冠,别说是普通的药物,哪怕疫苗都是束手无策,最佳的效果始终是自己感染后产生抗体。

  面对这种可以要人性命的天花,若是自己身上没有抗体的话,一切都是白搭。所以预防药方必定是骗人的把戏,而这位崔太医所图甚大。

  “陛下,奴婢刚刚跟崔太医说您已经服下了!”刘瑾从外面进来,显得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朱佑樘伸了伸自己的懒腰,突然认真地询问道:“自从淑仪迁居西苑后,她一直总往百草园跑?”

  “确实是如此,淑容出身医学世家,平日便喜欢晒一些干草!虽然百草园现在没有药苗,但她似乎是在寻找苗根,奴婢亦是不太懂!”刘瑾先是一愣,而后老实地回答道。

  朱佑樘知道自己的嫔妃确实是各有所长,便淡淡地吩咐:“既然她懂医理,那你今晚将她召过来吧!”

  “陛下,崔太医说您当戒色!”刘瑾咽了咽吐沫,显得破着头皮道。

  朱佑樘的脸色微沉,显得不耐烦地道:“朕没你想得如此不堪,朕找淑容另有要事!”

  “遵命!”刘瑾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什么药,只是隐隐觉得自家的帝王是忍不住了,但还是恭恭敬敬地道。

  正是这时,崔太医和宋澄求见。

  朱佑樘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不动声色地道:“传!”

  “臣敬请陛下圣安!”宋澄和崔太医一起进来,显得规规矩矩地见礼道。

  朱佑樘端坐在珠帘后面品着茶水,显得十分淡定地道:“两位爱卿求见,所为何事?”

  “陛下,您服了药汤后,随后几日身体可能会有体热之症,臣愿留守西苑时刻伺候陛下!”崔太医抢先回答,显得忠心耿耿地道。

  这……

  刘瑾顿时眼睛复杂地望向崔太医,这个事情刚刚压根提都没有提,这分明是逼得皇帝同意他留在这里。

  朱佑樘的嘴角微微上扬,隔着珠帘望向宋澄道:“宋卿,你又因何而来?”

  “臣来交旨!”

  “何旨?”

  “臣已经查得皇宫天花的传染之源!”

  ……

  宋澄进行对答,脸上显得无比认真地道。

  咦?

  刘瑾的眼睛微微一瞪,却是没有想到宋澄的效率如此之高,竟然这么快便真的查到了天花的传染源。

  朱佑樘轻啐一口茶水,透着几分兴趣地询问:“谁?”

  “崔太医!”宋澄的脸突然一转,当即进行指证道。

  崔太医正想要看一场好戏,但发现宋澄将矛头指向自己,当即怒声地道:“宋大人,你休要含血喷人!”

  “崔太医,初春月经不调,可是伱给她开的药方,指明要用新鲜鱼泡?”宋澄的眼珠子都不眨一眼,显得认真地质问。

  崔太医心里咯噔一声,却是不动声色地反问:“确有此事!这都是咱们御医的调理之法,此事能说明什么?”

  “若仅仅是初春一人,确实说明不了什么!只是本官查阅宫廷的所有感染人员,重症的人员皆是你医治后患症,而偏偏都要求采用新鲜的鱼泡,难道仅仅只是巧合?初春作为皇宫疫情的第一感染源并不能成立,反而将你定为第一感染源便能让事情合理了!”宋澄拥有很好的刑侦天赋,当即便揭开真相道。

  崔太医心中大骇,但还是直呼冤枉:“你无凭无据便如此胡乱揣测,分明是在这里含血喷人!”

  “本官原本想要查实初春跟你接触的情况,但到了隔离所发现人死了!”宋澄看到崔太医还想要狡辩,便是指出另一件事情道。

  崔太医得知人已经死了,反而显得有恃无恐地道:“人死不能复生!”

  “初春今日所服用的药又是你给她开的吧?”宋澄刚刚已经查证了很多东西,当即直接询问。

  崔太医看到宋澄咬着自己不放,顿时寒着脸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刚刚已经查明:由于情况特殊,所有患者用药不会经过宫廷核查,所以你给初春的药放了跟金银花极为相似的断肠草!”宋澄从袖中取出药渣,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陛下,冤枉啊!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如此恶毒之心,断肠草之事一定是其他人所为!今陛下已服臣的防痘之方,恐陛下有体热之症,故恳请陛下不要相信宋大人的无端揣测,请容臣先护龙体为重!”崔太医的额头渗出汗珠子,当即便抓住最后的希望道。

  这终究是皇权社会,只要自己能够成为皇帝旁边有用的人,且不说宋澄并没有实质性证据,一个小小的宫女压根微不足道。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却是带着几分嘲讽地道:“崔太医,此事不需要你操心了,你的药还好端端在这里呢!”

  “啊?陛下,为何刘公公刚刚……”崔太医望向站在珠帘前面的刘瑾,显得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刘瑾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戏谑地说道:“原本陛下只是怀疑你的药汤有问题,但现在看你如此反应,这药确实是有问题了!”

  “陛下圣明!此等恶人之药,断不可服用!”宋澄得知竟然还有此事,当即便进行表态地道。

  “拉开珠帘吧!”

  珠帘和帘子缓缓拉开,朱佑樘显得安然无恙地端坐在那里,整个人越发拥有帝王的威严。

  这……

  崔太医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帝王,顿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而那个黑色药罐确实好端端地放在桌面上。

  朱佑樘将崔太医的反应看在眼里,便开门见山地道:“崔太医,你的防痘之药是加了患者的痘液吧!”

  “陛……陛下,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崔太医的眼睛一瞪,万万没有想到皇帝拥有跟宋澄一般的智慧。

  “小小伎俩,又岂能瞒得住陛下!”刘瑾当即不屑地嘲讽。

  朱佑樘看到事情已经彻底证实,便是云淡风轻地道:“说吧!只要你招出幕后之人,朕可以放过你满门,不然你三族无一人能生还!”

  此话一出,杀意四面八方而来。

  崔太医浑身颤抖,仿佛看到自己家族血流成河的场景,终于意识到自己招惹到一个何等恐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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