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丹书铁券亮出,全场哗然。
原本都以为会昌侯孙铭是要被问斩,但谁都没有想到会昌侯府竟然有免死金牌,让事情再度峰回路转。
只是有人亦是反应过来,会昌侯府确实拥有免死金牌。
事情自然离不开第一任会昌侯孙继铭,当年会昌侯孙继宗在夺门之变中有功,因功进侯爵。
由于孙太后的关系,英宗对孙继宗加号“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功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赐丹书铁券。
跟石亨等人相比,这一份礼遇是独一份的,甚至有很明显的偏袒性。只是丹书铁券确实是英宗御赐,自然拥有权威性。
“不对!”
正是这时,吏部尚书李裕突然站出来。
众人纷纷扭头望向这位吏部尚书,眼睛充满困惑。
却不等朱祐樘询问,长宁伯周彧带着几分不屑地反问:“李尚书,有何不对?英宗皇帝御赐会昌侯府丹书铁券一事,你们或许不清楚,但在京城的勋贵圈子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堂下的百姓其实并不知晓,但听着长宁伯这么信誓旦旦地说出来,却不太相信会昌侯府伪造丹书铁券。
“可否一观!”吏部尚书李裕站出来朝朱祐樘施予一礼,便向孙臬提出要求。
孙臬抬眼望了一下父亲,看到父亲没有制止的意思,便倨傲地向李裕展示自家的丹书铁券。
铁券状如卷瓦,刻字画栏,由于用金水填字,故而正面透着一种别样的贵气。由于是各持一半,故而这里其实仅有下半部。
按正常的格式,上半部是要镌刻赐券日期、赐予对象的姓名、官爵、邑地,以及被赐者的功勋业绩;下半部则是皇帝给予被赐者的特权,还有便是皇帝的誓言。
现在这面丹书铁券呈现的是英宗的誓言,还有就是英宗给予郯国公孙继宗的免死特权——“予免二死,子免一死”。
虽然已经过去三十余年,但保存得很完整,金字是清晰可见。
李裕的脸上突然露出兴奋之色,指着铁券上面的携刻:“陛下,此铁券记载得清清楚楚:‘予免二死,子免一死’。这份丹书铁券既是郯国公所得,那便免郯国公二死,郯国公之子孙琏一死,故此券至今失效!”
此话一出,户部尚书李嗣等人纷纷反应过来,脸上不由得绽放出喜色。
跟魏国公所持可保子孙后代的丹书铁券不同,而今孙继宗所建的军功并不值得大书特书,故而英宗给予普通铁券可谓是厚赐。
只是普通的铁券的制式是“予免二死,子免一死”,虽然孙铭是从孙继宗手里继爵,但他的身份是孙继宗的嫡孙。
正是如此,这份丹书铁券虽然完整地保存下来,但却根本不能保孙铭一命。
“不错,这份丹书铁券已经失效了!”
“对啊,只保他爷爷跟父亲,与他这个孙子何干?”
“搞了半天,俺差点给他给骗了,真的不该保啊!”
……
堂下的百姓听到李裕的话后,眼睛顿时纷纷亮起,亦是意识到这份丹书铁券存在破绽,便是兴奋地附和起来。
虽然他们跟会昌侯无怨无仇,跟钱富没有任何瓜葛,但能够看到正义得到宣扬无疑是人生一大快事。
现在事情再度峰回路转,而今孙铭拿出来的这份丹书铁券根本不能免死,那么自然还得被推上断头台。
“李尚书,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正当大家处于兴奋状态的时候,跟随而来的小老头突然站了出来道。
此话一出,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这个小老头身上。
这个小老头的胡须皆白,皮肤白皙,已经年过六旬的模样,但整个人的精神状况保持得很好,特别眼睛显得炯炯有神。
李裕认得这位是孙继宗的大儿子孙瓒,由于是庶出的关系,所以会昌侯的爵位由嫡系继承,便轻瞥一眼道:“孙瓒,愿闻其详!”
朱祐樘的眉头微微蹙起,亦是上下打量这个孙家人,隐隐间觉得事情恐生变数。
从刚刚孙铭干净利落的认罪,再到这面丹书铁券的出现,这帮人不可能不知晓这份铁券的局限性。
正是如此,从这个小老头的言谈举止来看,事情恐怕是另有说法,不然会昌侯不太可能至于都如此有恃无恐。
会昌侯孙铭虽然已经跪在堂上,但此刻的眼睛闪过一抹傲然。
人人都认为他刚刚是自寻死路,却不知自己的爷爷和父亲留下的不仅仅是爵位和财富,还有这面免死金牌。
孙瓒向朱祐樘见礼后,便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道:“因铭儿幼时顽劣!我会昌侯府在得到英宗皇帝厚赐之时,我父亲和弟弟一起进宫面见英宗皇帝,当时孝恭孙皇后亦在场,允家父、弟弟和孙铭各免一死!”
啊?祖孙三代各一死?
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在场的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若事情真如孙瓒所说的这般,那么这一面丹书铁券还能用在孙铭身上,孙铭自然是能够避过一死。
一念至此,大家刚刚兴奋的心情荡然无存,显得茫然地望向宋澄和宋澄身后的皇帝。
宋澄的眉头微蹙,当即便板起脸:“以铁为契,以丹书之。今自然以上面记载的内容为凭证,岂可佐加昔日旧语,故此铁券已失效!”
“大胆,你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竟敢蔑视英宗皇帝和孝恭孙皇后,该当何罪?”孙瓒伸手指向宋澄,便是厉声指责道。
跪在地上的会昌侯孙铭心里顿时一慌,而眼睛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这份铁券确实有一个破绽,虽然当年英宗皇帝是同意了,但终究是没有正式更换一份明文的丹书铁券。
如果现在的皇帝不承认当年的事情,甚至不承认英宗皇帝口头所说的旨意,那么他这一颗脑袋恐怕是保不住了。
宋澄的面容不改,显得针锋相对:“本府尹并没有不敬英宗皇帝和孝恭皇后之意,只是铁券当‘以铁为契,以丹书之’,自然是要以上面所书为准,焉可加以口述之语?且时间久远,你的话又何以为凭?”
“你这个无知狂徒,简直在这里胡搅蛮缠!陛下,此事并非是我们会昌侯府杜撰,宫廷必有所载,还请核查!”孙瓒对宋澄进行指责,而后向朱祐樘进行请求道。
朱祐樘一直观察孙瓒的言行举止,却是知道这个事情应该是真的。
毕竟在这种事情欺骗,所承受的代价太大,自己真要查实亦是不难。只是宋澄同样有道理,一切还得以丹书铁券为准。
只是作为帝王,需要重点考虑的并不是公义和个人喜恶,而是自己的皇权,故而并不能轻易推翻英宗皇帝的口头诺言。
宋澄是一个认死理的人,亦是不怕得罪会昌侯道:“陛下,既是铁券抵死,便以铁券镌刻为准。今是‘予免二死,子免一死’,故铁券失效,臣请旨对会昌侯斩立决!”
“宋府尹,你如此颠倒是非置我会昌侯府于死地,究竟是何居心?”孙瓒气得胡子炸立,显得口沫横飞地质问。
宋澄的眼神十分坚定,显得理所当然地回应:“本府尹只认天理昭昭!会昌侯灭钱府满门十七条人命自当偿命,此铁券并不有免死之列,自当斩立决!”
“英宗皇帝和孝恭皇后的话不作数,你是要陷陛下于不孝吗?”孙瓒是一个懂得政治斗争的人,当即便上高度道。
咦?
吏部尚书李裕听到这个质问,亦是突然意识到还真不要轻易斩了会昌侯。
虽然英宗皇帝早已经驾崩,但当今皇帝的皇位终究源于英宗,若陛下不承认英宗皇帝的口头承诺,很可能是要落得一个不孝的骂名。
一旦这个骂名落到了地方,没准将来会成为地方藩王起事的口号,特别朱祐樘的兄弟确实有点多。
宋澄知道有些罪行不可承受,便进行解释:“本府尹没有此意,而是以丹书铁券就事论事,会昌侯当斩!唯有律法严明,方能令天下百姓畏法、顺法!”
两个人在这公堂上我来我往,唇枪舌剑几个回合,仍没有结束的意思。
“陛下,臣以为可以将会昌侯暂行关押,待查实再论处!”户部尚书李嗣知道这种争执没有意义,便站出来进行提议道。
一直不吭声的工部尚书贾俊等人知道案子已经上升了高度,特别现在皇帝其实是进退两难,便是纷纷站出来附和。
朱祐樘知道不能直接无视丹书铁券的存在,而今最佳的应对策略是拖延,当即便同意:“准奏!”
会昌侯孙铭的眉头微蹙,只是心知压根躲不过这场牢狱之狱,毕竟他所持的丹书铁券确实是有瑕疵。
宋澄虽然很想当场将会昌侯绳之以法,只是事情涉及皇家所颁发的丹书铁券,而今将会昌侯收监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摆驾,回宫!”
刘瑾发现朱祐樘投过来一道目光,当即便扯长声音喊起来。
“臣等恭送陛下!”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看到朱祐樘要离开,当即纷纷下跪。
“草民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堂下的百姓庆幸自己有生之年能见到皇帝,同样纷纷跪送道。
今天这个案子可谓是一波三折,初时以为凶手是刑部尚书杜铭,接着查证是会昌侯孙铭所为,结果孙铭竟然拿出了丹书铁券。
此时此刻,乌云再度散去,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跪地的百姓身上,而代表皇家色彩的明黄色显得格外刺眼。
身穿三品官服的顺天府尹宋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自己的请求:“陛下,会昌侯之罪,罪不容恕。今丹书铁券并无免孙铭之死,请务必斩会昌侯!”
这个声音很洪亮,以致孙瓒等会昌侯府的人纷纷瞪目望向宋澄,而孙瓒的眼睛更是闪过了一抹杀机。
朱祐樘自然不会搭理宋澄的请求,却是装着没有听到般,便径直走向大门,然后登上侯在顺天府大门外的金辂。
他何尝不想斩会昌侯,但丹书铁券关系到皇家的信誉,更是关系到他的孝名。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处理这个事情亦要谨慎。
虽然此次是皇帝出宫,但顺天府衙跟紫禁城的北门并不远,故而便没有过于扰民,仅仅穿过两条街便回到了大内。
弘治二年的正月,注定是一个热闹的月份。
原本钱府灭门血案便受到北京城百姓的广范关注,而今堂堂的皇帝竟然出宫旁听,致使整个北京城的百姓都在谈论着这个事情。
只是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何况还是大明都城。
顺天府这起案子在当天便传遍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只是会昌侯的案子远远没有大家所想的那般简单,风波骤然生起。
“如此的恶行,不斩会昌侯天理难容!”
“依我看,终究是皇亲国戚,陛下当然是要包庇!”
“要我说,宫廷记载定然是借口,我看这个事情都是提前商量好的!”
……
对会昌侯案子的处置,很多读书人却是纷纷剑指朱祐樘,认为朱祐樘是设法包庇大奸大恶的会昌侯孙铭。
“英宗皇帝和恭孙皇后都应允,自然可免一死!”
“大明以孝治天下,皇帝若斩会昌侯便是不孝!”
“若是口头之诺,但既是英宗皇帝之言,子孙自当遵循!”
……
只是同样的案子,很多人却是纷纷维持丹书铁券的地位,若是朱祐樘斩了会昌侯那便是不孝的做法。
在京城的舆情中,不论朱祐樘选择哪一种做法,都注定是要遭人诟病,包庇大奸大恶和不孝必选其一。
世事便是如此的离奇,明明朱祐樘每件事都考虑着百姓的利益得失,但他在京城读书人群体中的名声却是呈下滑趋势。
就在当晚,有关宫廷记载的事情有了眉目。
“陛下,卑职已经查实!”郭镛今天刚刚回来便率领司礼监的所有太监进行查找,现在终于是有了成果。
朱祐樘知道该来终究会来,便淡淡地询问:“如何?”
“此事确有记载,而英宗当时确实是应允,请陛下过目!”郭镛暗叹一声,便将相应的记录上呈。
朱祐樘接过宫廷记录,在看到上面相关的记载后,不由得暗自一叹。
虽然他早已经猜到是这么一个结果,但得知事情真如会昌侯府的人所说,便是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困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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