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刀兵不止,斩破虚妄

  奉天门前广场的文武百官乱作一团,纷纷好奇地朝张贞的方向进行张望。

  前面的官员只能看到张贞倒下,后面的官员垫起脚跟或直接蹦起,仍旧压根无法看到张贞具体的状况。

  坐在龙椅上的朱佑樘已经被慌张的力士护着,只是朱佑樘近距离地看着张贞朝右侧的石狮撞上去,亦看到张贞撞得头破血流。

  在这一刻,他其实意识到自己可能对词臣逼得太狠了。

  自登基以来提拔了不少官员,但唯独是词臣的权势不增反减,不仅慢慢被排除决策圈外,而且连他们苦熬几十年资历都可能换不来荣华富贵。

  面对自己这种风格的皇帝,想必这帮词臣内心是绝望的。

  他虽然不清楚张贞是什么心理,但此人想必是抱着极大的期待还朝,但现在连翰林学士都难出头,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翰林修撰更不可能有获得重用之日。

  至于张贞上演这一场死谏,倒是让人完全想不到。哪怕再响亮的声名,亦不至于拿自己生命开玩笑,而印象中本朝还没有哪位官员这么干过。

  王相亲自上前查探张贞的鼻息,面对朱佑樘询问的目光,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死了?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看到张贞竟然真的死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有明以来,这算是头一遭。

  现在这位年轻的皇帝让这一位大明最有名的贤者一头撞死在这场朝会上,这不仅会激发士林的愤慨,而且还得在史书上留下骂名了。

  一念至此,大家纷纷同情地望向朱佑樘,如今大明王朝可以说是蒸蒸日上,结果遇上了这种敢于死谏的直臣,还真算得上是倒霉了。

  朝阳已经升起,金灿灿的阳光落在这偌大的奉天门广场前。

  死?便死吧!

  朱佑樘听到撞击的声音便已经有所猜测,现在看到张贞真的死了,心里却没有半点惋惜,亦没有后悔自己的立场。

  或许在这帮贤臣看来,可以继续牺牲西南边民的利益来换取和平,甚至创造可以吹捧的弘治中兴。只是此举其实是保护官绅阶层的利益,边民需要忍受异族的不断欺辱,普通的百姓仍旧只能慢慢沦为官绅家里的佃户。

  至于斩杀汪直同样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汪直的手段虽然不显光彩,但出发点却是为了大明的利益,是要从刘大夏的口中追回属于大明朝廷的安南档案。

  且不说汪直根本没有罪,若是兢兢业业替自己办差的忠臣都要斩杀,那么今后又会还有谁肯替自己卖命呢?

  朱佑樘冷眼看着地上的张贞,坚持发展经济和军事的道路并没有产生动摇,便轻轻挥手让人将尸体抬下去,同时宣布退朝。

  “止战事,斩汪直,起沉疴,广用贤,致中兴,请陛下纳谏!”礼部左侍郎刘健看准时机,带领一众翰林官跪下来。

  这……

  吏部尚书李裕等人面面相觑,发现这帮翰林官员似乎密谋已久,跪下的翰林官员竟然已经有十人之多。

  皇权在很多时候都是至高无上的,但其实一直受着官权的制约。

  “自今日起,谁再敢请止战事者,即刻逐出朝堂,举家谪居边地!”朱佑樘压抑心中的怒火,当即便下达旨意。

  虽然翰林院出了不少贤臣,像杨士奇、杨荣和杨溥一直都是文官集团所津津乐道的贤相,但自己并不需要力求共享太平之福的贤臣,而是要能够真正踏实做事的官员。

  翰林官确实有很多清廉的清流,但顶着一个铁饭碗在这里混着十几年,功绩还远不如一个兢兢业业处理事务的知县,结果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想要入阁拜相。

  即便张贞撞死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亦不可能重用这些空谈的贤臣,反正现在自己注定背负昏君的名头,不介意好好给这帮翰林官员上一节暴君课。

  这……

  礼部左侍郎刘健等词臣没有想到朱佑樘还是这么刚,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其实都不喜欢朱佑樘这种不重用贤臣的帝王,只是跟被逐出朝堂相比,发现还不如继续呆在翰林院为官。

  只是此次终究是密谋已久,翰林修撰林瀚跳出来悲怆地劝谏:“陛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张修撰以死相谏,今若再不纳谏,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史书又如何写陛下?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纳张修撰所谏!”

  “朕非为史书虚名而活,今朕在位一日,势必让大明百姓不受欺压,外藩不敢侵我大明一寸国土!”朱佑樘站在宝座前,面对广场一千多名文武官员宣告自己的理论,转而望向满脸悲怆的翰林修撰林瀚道:“拟旨,将林修撰一家谪居钦州边地!”

  “老臣领旨!”万安感受到朱佑樘此刻是拥有前所未有的怒火,更是明白朱佑樘所想要走的道路,当即规规矩矩地领命。

  “昏君,你如此对待忠良,贤士必定跟你离心离德,大明危矣!”林瀚被拖走,但还是悲愤地指责。

  朱佑樘从林瀚眼里看到更多的是惊慌,恐怕此刻都已经后悔了,便望向礼部左侍郎刘健等词臣:“还有谁要跟林瀚一起谪居西南边陲?”

  礼部左侍郎刘健等词臣顿时默默地低下头,终究意识到他们其实是以卵击石。

  待朱佑樘离开后,万安的腰挺直了几分,对在场的文武百官道:“大明对黎朝开战,乃内阁跟六部共同的决议!若有谁仍是不服,可以跟老夫或你们的正堂官论一论,今在这朝会上如此闹腾,伱们难道是想要夺门吗?”

  “朝堂的檄文已发西南,谁再论止刀兵,这便是漠视朝廷政令!”吏部尚书李裕代表六部官员强硬表态。

  翰林侍讲董越原本想要说话,但发现万安等官员已经盯上自己,不由得将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翰林官员地位超然是因为他们是储相,但现在的帝王是越来越务实,他们压根没有资格跟这一大众朝堂大佬叫板。

  尽管今天闹出了很大的风波,但大明朝堂的核心决策圈还是拧成一根绳,并没有改变大明讨伐黎朝的决定。

  西苑,养心殿。

  由于大明军队已经向西南集结,现在找出安南档案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甚至是时下朝堂第一要务。

  身穿三品官服的顺天府尹宋澄被召到皇宫里面,而宋澄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连走路都是那般的一丝不苟。

  “宋卿,你暂时将顺天府衙的事务放下,刘大夏交由你来审讯,即刻全力追查安南档案!”朱佑樘面对前来面见的宋澄,当即便下达旨意道。

  此次事件闹了不小的动静,宋澄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早有耳闻,当即恭恭敬敬地道:“臣领旨!”

  朱佑樘看着宋澄转身离开,突然叫住:“等等!”

  “陛下,不知还有何吩咐?”宋澄愣了一下,显得疑惑地询问。

  朱佑樘看着宋澄的眼睛,便是认真地询问:“宋澄,你是主战还是主和?”

  “臣不懂陛下此话是什么意思?”宋澄的眼睛闪过一抹茫然,显得十分老实地道。

  朱佑樘发现这个黑脸青年有时简直是榆木脑袋,当即换一种问法:“大明对黎朝用兵,你怎么看待此举?”

  “臣以为大明当不兴不义之兵,然黎朝屠我西南村庄,又假扮海盗杀人焚船。其数犯我大明边地,屠我边民,可兴刀兵伐之!”宋澄有自己的原则,显得十分认真地回应。

  朱佑樘看着宋澄并不像是蒙骗自己,但还是认真地确认道:“你真这么想?”

  “臣这么想可有何不妥?”宋澄顿时糊涂,便认真地反问。

  朱佑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发现用那么阴谋诡计来揣测此人并不妥,便咳嗽一声:“你速速审理刘大夏,务必尽快寻回安南档案,此事关乎西南战事!”

  “臣领旨!”宋澄知道事情确实非同小可,便认真地表态道。

  朱佑樘看着宋澄离开,现在只能寄望于宋澄能给自己带回好消息,从而给征讨安南的大军增加几分胜算。

  宋澄从西苑门离开,当即马不停蹄地赶往兵部。

  待到下午时分,刘大夏被押解到京城,直接关押在看管严密的刑部的大牢中,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探望。

  刘大夏这一路走来明显吃了不少苦力,整张脸都瘦了不少,在看到宋澄的时候,倒有几分印象地询问:“你是徐溥的那个黑脸弟子?”

  “正是?”宋澄知道自己这张黑脸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便轻轻地点头。

  刘大夏那张充满憔悴的脸多了一抹笑容,毕竟刘溥虽然是上吊自杀,但跟当今天子其实是脱不了关系,便是开始套近乎:“说起来,老夫跟你老师徐溥的交情不错,只可惜眼看就能够施展毕生抱负之时,却最终含恨而终!”

  若不是朱佑樘突然打压刘溥,凭刘溥的资历和声望定然能够稳稳入阁拜相,而后在徐溥的主政下没准还能迎来弘治中兴。

  “本官是来审你的!”宋澄对徐溥并没有什么感情,显得十分认真地说出自己的来意。

  刘大夏上下打量着宋澄,顿时疑惑地询问:“审老夫?你身穿三品官服,何职?”

  在官场想要升迁是十分困难,而短时间升至高官更是想都不用想,像自己追随师相彭时在京城亦不过是正五品兵部职方郎中。

  只是眼前这位在京城的青年官员竟然混到三品,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顺天府尹!”宋澄直接自报家门。

  刘大夏的眉头微微蹙起,更是困惑地道:“老夫乃朝廷钦犯,怎么由你一个顺天府尹跑过来审?”

  “这事你不需要知道!当年先帝欲征讨黎朝,可是你将安南档案藏起来了?”宋澄觉得没有必要解释太多,便直接进行问讯。

  刘大夏对自己这个功劳自然不会否认,嘴角微微上扬地傲然道:“正是!”

  “你可是将安南档案改头换面藏于兵部的资料库内?”宋澄亲自用笔进行记录,便认真地继续追问。

  刘大夏犹豫了一下,便直接招认:“不错!兵部的资料浩瀚如海,老夫只要将安南档案改头换面藏在里面,便唯在老夫方能找出来!”

  “谢谢您的配合!虽然兵部的资料确实很多,但本官想要试上一试,看能否将安南档案找出来!”宋澄得到自己想到的答案,便是起身准备离开。

  即便是花耗大量精力到兵部资料库中寻找,亦比在这里虚耗下去要好,总归这是一种同样靠谱的蠢方法。

  “等等!”

  “有事?”

  刘大夏意识到这个是愣头青,更是知道这种笨办法其实很有效果,显得神秘莫测地望向宋澄:“你难道不怕老夫再诓骗你们吗?”

  “诓骗?此话何意?”宋澄的脸上写满不解。

  刘大夏盯着宋澄的眼睛,却是微微一笑地道:“你们在建州档案的位置找不到安南档案,如此轻信老夫怎么行?”

  “你不算是完全欺骗我们,我们在那个位置确实找到落下的小本,只是你后来转移他处而已,所以想必还在兵部的资料库中!”宋澄掏出一本陈旧的破皮小本。

  刘大夏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而后晒然一笑:“不错,原本安南档案确实是藏在建州档案之处,但老夫后面觉得那个位置不够保险,所以已经将安南档案转移出兵部了!”

  “不,你在撒谎!”宋澄显得很肯定地判断。

  刘大夏意识到这个黑脸青年不简单,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反问:“老夫当年确实是这么做了,你爱信不信!”

  “当年你将安南档案存在在建州档案中,但现在已经被其他人转移,连你都已经不知去处,可是如此?”宋澄盯着刘大夏的眼睛推测道。

  刘大夏心里不由得一慌,当即便是辩解道:“你休要胡猜!”

  “我刚刚其实是讹你的,在建州档案那里并没有寻到破绽,这个所谓的本子是假的。虽然我仍是不明白建州档案的灰尘为何这般厚,但我很确信安南档案早前是跟建州档案一起,所以安南档案是新挪走不久,只是你是如何得知东西已经不在那里了?”宋澄将假冒的本子翻开,显得抽丝剥茧般推理道。

  此话一出,令刘大夏顿时毛骨悚然,终于知道为何陛下会派这位一个年轻的顺天府尹来审理此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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