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奏一出,整个奉天门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万安和刘吉知道兵部昨日递上来的并非这份奏疏,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这是乱奏吧?
吏部尚书李裕等高级官员看到矛头直指南赣巡抚王华,心里不由得产生了怀疑,便纷纷扭头望向兵部尚书张蓥。
陛下难道是要处置王华吗?
绝大多数的官员并没有意识到已经是暗流汹涌,错以为张蓥所奏的事情是得到皇帝的授意,便产生了一个不好的联想。
“张尚书,王华是南赣巡抚,如此定罪未必过于草率了?”朱佑樘没有想到是这位兵部尚书跳出来,当即便沉着脸反问道。
虽然他知道张蓥跟徐溥作为同乡的关系密切,亦是知道张蓥并不是一个手脚干净的官员,但兵部左侍郎何琮不宜直接提拔为兵部尚书,故而选择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张蓥进行过渡。
只是现在看来,这位兵部尚书并不打算领自己的情,而是跟传统的文官势力搅和到一起,更是不惜得罪自己亦要打掉自己落在地方上最重要的棋子之一。
徐溥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早已经意料到朱佑樘的反应。
张蓥面对朱佑樘的反问,显得十分淡定地道:“陛下,江西都司指挥使已经上报兵部,王华发给赣州新军的兵饷确实是少了两成!虽然王华此前对赣州新军将士的解释是江西布政使司的银库出了差错,但江西布政使司已经证实这是谎言,布政司已经证实是足银出库,且押解途中并没有遇到山贼。王华正是自持由陛下亲授,方敢行欺上瞒下之举,还请陛下严惩王华以彰国法!”
“还请陛下惩处王华以彰国法!”徐溥看到张蓥给王华致命一击,当即便带领众官员纷纷附和道。
欺上瞒下?
吏部尚书李裕等听到这个指控,不由暗暗佩服张蓥的高明。
“欺上”,这是给朱佑樘直接上眼药,毕竟谁都不想做被人欺瞒的君主。“瞒下”,这是给出王华对赣州新军将士声称少两成的解释。
任谁都能看出,在王华扣克兵饷的事情发生后,朱佑樘一直迟迟没有动作,明显是有意袒护于王华。
只是现在,张蓥将王华的案子在早朝捅了出来,更是打着“国法”和“欺上瞒下”,直接向朱佑樘施予压力。
“国法固然重要!只是王华在南赣主持剿匪事关南方稳定,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朕会派人前往查实!”朱佑樘并不打算将王华抓回京城,当即便做出让步地道。看书溂
虽然他很想庇护王华,不然亦不会将事情故意拖着,但王华的罪责已经得到江西方面证实,且自己亦不能百分百保证王华没有克扣兵饷。
即便自己不同意将王华直接解押回京候审,但亦得派官员前往审查,从而确定王华克扣兵饷是否属实。
终究而言,他并不是只需要争个胜负的党魁,而是这个王朝的皇帝,需要扞卫这个帝国的国法和正义。
万安和刘吉原以为这位少年天子会刚愎自用,只是看到朱佑樘竟然能作出让步,不由得暗感眼前的帝王华来越成熟。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看到朱佑樘适当作出让步,亦是暗感天子越来越像一位圣主明君。
张蓥面对这个成果并不打算鸣金收兵,却是步步紧逼地道:“陛下,此法不妥!王华并非一般官员,而是手握地方军权的巡抚,故恳求陛下即刻下令将王华押解至京,以防止地方出现兵祸。”
咦?
此言一出,万安等官员纷纷不解地扭头望向张蓥,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新任的兵部尚书竟然还不肯罢休。
“张尚书,你只看到可能出现的兵祸风险,但却看不出其中的剿寇机遇。且不说王华克扣兵饷之事还有值得商榷之处,今朝廷花费这么多银两去清剿赣州流寇还地方太平,现在将王华捕回京城不是前功尽弃?”朱佑樘压着心中的怒火,当即便是反问道。
张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当即便是表态地道:“陛下,王华正是看到您重视剿灭赣州流寇方如此有恃无恐,今王华之罪已经查实,自当将他即刻押解至京候审!至于清剿赣州流寇的人选,大明地方人才济济,臣定为陛下举荐一位可担大任的能臣!”
“张尚书,你执掌兵部应当知晓朝廷的军费几何,因为区区一千两便中断此次剿寇,不知你可有计算过其中的得失?”朱佑樘深深地望一眼这位兵部尚书,便是进行质问道。
虽然他不能罔顾国法,但亦得考虑大局。
南赣的问题如果放任不顾,将来的花费是要以百万两计算,更是让无数百姓惨遭流寇之苦。而今因为这区区一千两便半途而废,这是让他根本无法接受的。
现在他可以同意对王华进行调查,但绝对不会同意不问青红皂白便将王华逮捕到京城,这个做法简直就是捡芝麻而丢西瓜。
在他的心里,即便王华真将那一千两拿了,但如果王华能将南赣的流寇问题解决,仍旧是一笔十分超值的买卖。
“陛下,你此番言论错矣!”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不由得暗自一惊,当即纷纷扭头望过去,发现竟然是吏部左侍郎徐溥。
徐溥知道是时候亲自出马了,当即便出列地道:“陛下,你在东宫之时,臣便有说过:不可因小义而失大义!今王华克扣一千两兵饷固然不算多,但大义跟克扣兵饷的金额无关,而是跟是非公论有关。即便王华克扣一两兵饷,亦得即刻将他解押来京候审,而不是计算利益得失而让奸人逍遥法外!”
“徐侍郎,你这话言过其实了吧?陛下的意思是派遣人员前去调查,何时是要让王华逍遥法外了?”李裕看到徐溥跳出来,当即便针锋相对地道。
“徐侍郎,你用词还请严谨一些,我们刑部可还没有给王华定罪呢!”刑部尚书杜铭看到徐溥对皇帝不敬,亦是进行纠正道。
徐溥的脸色顿时一沉,只是论到辩论能力压根不惧怕这两个草包,当即据理力争地道:“王华克扣兵饷一事已经由多名地方重要官员证实,而江西巡抚李昂当年发官仓千万石救济灾民以十万计,乃我大明难得的贤臣。今上疏揭发王华克扣兵饷一事,绝非无的放矢,今朝廷当速办王华才是大义!”
“速办才是大义,这派人到地方审案又有何不妥?”户部尚书李嗣十分理解朱佑樘的经济账,当即便冷哼一声道。
徐溥此次是有备而来,当即便是淡淡地道:“刚刚张尚书说了,王华并非普通官员,而是一地巡抚!若是朝廷纵容王华继续主政地方,若是他看到事败而狗急跳墙,亦或者继续克扣诱发赣州新军不满,闹出兵祸由谁来担此责呢?”
“你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按你所说,凡是巡抚犯事便要解押赴京候审吗?”兵部左侍郎何琮亦是站出来反驳道。
却不等徐溥说话,旁边的兵部尚书张蓥便是淡淡地道:“成化二十三年,甘肃巡抚被人检举贪墨和辽东巡抚将冬衣以次充好,不都是将他们直接押解回京的吗?”
这……
李嗣等官员听到这个例子,当即意识到人家是有备而来。
“话虽如此,但王华今在南赣剿流寇,不宜临阵换帅!”兵部左侍郎何琮败下阵来,但还是坚持观点地道。
徐溥对何琮很是不客气,当即便说过教地道:“有错不纠,大明何以大治?何况王华到任至今,可有何建树?朝廷派遣翰林官下地方出任巡抚并非常例,今事情已经证明王华并非军事之才,即便不将他押赴京城,亦要别择贤臣担任南赣巡抚!”
一时间,大家被驳得哑口无言。
其实事情确实不利于他们这边,王华到任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军事才能,偏偏还被捅出扣克兵饷一事。
最为诡异的是,按说王华怎么都该上疏自陈以示清白,只是现在通政司那边始终都没有动静,似乎已经默认他的犯罪事实了。
“陛下在委任之初,便已经言明给王华一年时间,如今便要论成败!徐侍郎,你未免是操之过急了!”李裕看到徐溥要揪王华的战果,当即便淡淡地提醒道。
虽然王华至今确实没有剿寇的成果,从目前的表现并没有体现出半分的军事才能,但朝廷任命之初便给予王华一年时限。
现在徐溥忽略时限而大谈军绩,却是为攻击而攻击了。
徐溥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便是继续争辩地道:“虽是有一年之期,但至今都没有半点成效,这足说明王华并不能担此重任!”说着,便对龙椅之上的朱佑樘道:“陛下,臣知你偏袒王华,亦是想要以剿寇大局为重!只是王华不法之事经抚按一起揭发,又有布政使司等官员坐实,此事难道还不足信吗?请陛下舍小义而行大义,下令将王华解押至京候审!”看书喇
“朕可以信,但不会轻信,故而派遣官员前去核查是朕的底线!”朱佑樘压根不受徐溥的影响,便是淡淡地表态地道。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看到朱佑樘如此表态,便是知晓这位皇帝终究不是优柔寡断的昏君,而是一个意志坚定的明君。
即便徐溥说得天花乱坠,但终究打动不了这位帝王。
徐溥的眉头微蹙,当即便是表态地道:“陛下,江西巡抚李昂是臣举荐!若陛下不信江西巡抚李昂,臣愿为李昂担保,恳求陛下将王华押解回京,处置这个扣克兵饷的罪人以彰国法!”
万安和刘吉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是没有想到徐溥是要压上自己的政治生命。
事情闹到这一步,朱佑樘即便是堂堂的帝王,那亦需要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
“徐侍郎,你是以为朕查不清此案吧?”朱佑樘似乎已经认定王华克扣兵饷是铁一般的事实,当即像是洞悉一切地道。
徐溥没有想到朱佑樘这般直白,当即便是装糊涂地道:“陛下,臣不懂!”
“王华克扣兵饷一案要查实,但赣南的流寇不能不顾,朕不可能置地方百姓的安危于不顾!既然你们这般执着于真相,朕必不会令汝等失望,必定将案子查得水落石出!”朱佑樘越发觉得这个事情是阴谋,当即便是表态地道。
虽然王华大概是给人下了套,但他并不相信下套之人能够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而今张蓥和徐溥先后跳出来,更是让他认定王华无罪,这个事情由始至终都像是一场阴谋。
徐溥先是微微一愣,当即便是说教般道:“陛下,一旦出现兵患,将会后患无穷!治国当以稳字当头,还请谨记臣当年在青宫之时的教导,不可如此意气用事!臣愿为李昂担保,请即刻将王华免官解押回京候审!”
“徐侍郎,你是真豁得出去啊!”朱佑樘看到迟迟没有递交辞呈的徐溥,亦是不由得感慨地道。
徐溥知道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显得大义凛然地道:“臣为了大义,自当义不容辞,还请陛下成全!”
“好一个为了大义!王华仍旧留职,朕会遣人前去查实,若真因王华出了兵祸,朕下罪己诏便是!”朱佑樘知道对方是着急了,当即便当众表态地道。
罪己诏?
李裕等官员听到这一番话,不由得傻眼了。
徐溥的眼睛一瞪,同样没有想到朱佑樘如此强硬,更是没有想到朱佑樘竟然为王华能够做到这一步。
只是朱佑樘已经打定了主意,却是选择防护王华,更是尽最大努力来庇护那一位状元郎。
“臣愿往之!”
“陛下,臣请求前往江西查清此案!”
“陛下,臣举荐顺天府尹宋澄前去江西查清此案!”
……
在场的官员看到朱佑樘是要派遣官员前往江西核查,却是知道这是赢得圣眷的最佳机会,故而纷纷站出来表态地道。
正当大家都要争夺这一个十分重要的钦差之位,一份塘报经由午门进来,正朝奉天门这边进行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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