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米巷,刑部衙门。
跟坐东朝西的吏部、礼部和户部等六部衙门不同,居于紫禁城中轴线西侧的刑部衙门坐西朝东,跟都察院和大理寺相邻。
京城官员是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彼此间的走动十分的频繁。
由于工部侍郎又要廷推填补,所以接下来又得进行九卿廷推。
虽然九卿廷推说是要大家一起投票推选,但文官集团内部一直都是由几个首脑话事,几乎每次廷推都是私底下便解决了。
当然,他们都会遵循着大明的权力游戏规则,很多时候都会交给皇帝两个名单以上,让皇帝做出最后的裁决。
若皇帝没有选用他们的首选而是选用备选,那么他们各派都不会出现纷争,亦是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结束,他们文官集团总归还得给皇上一点人事权。
礼部左侍郎倪岳传达工部侍郎人选后,又是认真地道:“大司寇,今妖人李孜省已被朝廷定罪,科道言官已是纷纷上疏弹劾由李孜省所推荐的李裕。一旦吏部尚书出缺,当有德者居高位,咱们便一起力推王恕。”
“此事自当如此,王恕乃我大明第一谏臣,可当此重任!”杜铭知道清流需要树立一个不畏皇权的榜样人物,便轻轻地点头道。
倪岳看到正事已经谈完,显得神秘兮兮地道:“下官刚刚听到宫里传出的消息,虽匪夷所思,但怕是八九不离十!”
“愿闻其详!”杜铭知道倪岳跟怀恩有交情,加之南直隶的乡党确实有皇宫方面的人脉,便端起茶盏感兴趣地道。
倪岳摆手让自己的仆人到外面望风,这才一本正经地透露道:“昨日在清宁宫,陛下已经答应将宝坻那块宝地赐给庆云侯,那可是一片沃土啊!”
“呵呵……皇上的性子太软了,竟然真的应允庆云侯的请赏!”杜铭喝了一口茶水,不由得对朱祐樘看轻几分道。
倪岳因朱祐樘取消即位恩一事耿耿于怀,便是添油加醋地贬低道:“何止是软,简直就是糊涂!谁人不知那是一块肥地,连英国公和定国公都已经掂记上了,只是没想到给庆云侯捷足先登。今陛下将那块地赐给庆云侯,百姓定是怨声载道,即便他们嘴里不敢说,心里还能认为他是个明君吗?”
“早前听闻庆云侯是要以无税地的名义请赐,恐怕皇上亦是蒙在鼓里,并不晓得那是一片肥地!”杜铭想到生在长在皇宫的少年帝王,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地道。
何不食肉糜,这可不仅仅是晋惠帝才有的笑话。
朱祐樘生在皇宫之中,而将他养育长大之人又是有心计的周太皇太后,即便成婚入住太子府亦不敢踏出太子府到外面游玩。
倒是礼和孝学得十足,对周太皇太后十分尊重,对成化帝亦是孝顺,对几位老师同样是听话的好学生。
虽然朱祐樘登上大宝暴露了专权的本性,但眼界已经摆在这里,定然是折腾不出多大的风浪,还得被他们这帮饱读圣贤书且经历官场斗争的老油条随意拿捏。
倪岳作为词臣没少接触朱祐樘,仍是进行贬低地道:“大司寇说得亦是在理,陛下自小生活在皇宫,又如何得知人心险恶和贪婪。只是此等事情若由先帝处置,定然不会如此糊涂!”
“倒亦是如此,先帝遇事有明断!”杜铭想到成化帝在位时的种种作为,特别通过宦官将眼睛和耳朵都伸出皇宫,亦是放下茶盏点头认同道。
倪岳看到杜铭频频认可自己,像是找到知音般道:“此事其实还得怪陛下自己!若是他们重视我们重臣,遇事多跟我们大臣商议,而不是天天呆在乾清宫不见重臣,又岂能被应云侯如此糊弄呢?现在倒好了,庆云侯得了好处,陛下得了百姓骂名,这天下非我们士大夫不可治!”
“今贤臣满朝,皇上非要重用一罪臣,竟还妄图替王越除罪,着实让人看不懂,亦是不可理喻!”杜铭想到王越案子上的纷争,亦是愤愤地表态道。
倪岳闻弦知雅,当即便恭维地道:“所幸大司寇执管刑宪,方止奸人复起!今大明守得正法,京城官民莫不称大司寇刚直,青史亦要留杜公贤名!”
“本官非重名利之人!只要本官还执管刑部,定不容许皇上替那个罪臣除罪,只是陛下如今恐怕是要视本官为眼中钉了吧!”杜铭自然知道自己的好评正在直线飙升,但还是有所担忧地道。
倪岳如何不知杜铭所想,便微微一笑地道:“今满朝重臣都不同意皇上起复王越,即便皇上想要裁撤大司寇,那亦得有个缘由,不然群臣必上疏纠诏!退一万步说,即便真不顾满朝大臣所阻执意大司寇,大司寇便是我大明继王恕之后的直臣,退回地方受乡绅拥戴,而他日还朝亦当以天官礼之!”
杜铭听到“天官”两个字,却是忍不住咽了咽吐沫,这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指染的高位,但此刻天门的大门似乎正向自己敞开。
“呵呵……下官还得上疏请皇上重开经筵,便先行告退了!”倪岳望向外面已是午后,便是微笑着告辞道。
“好,本官送你!”杜铭知道接下来定然是接周洪谟的位置,亦是起身亲自相送地道。
倪岳的身材高大,站起来比杜铭足足高出一个头,很是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不过在二门的时候谢绝杜铭相送。
杜铭想到自己舍弃万安而抱上徐溥的大腿,从目前的局面来看,当初真的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正是这时,外面的庭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某人似乎跟自己的护卫产生了冲突,当即不满地走了出去。
身穿二品官服的杜铭居高临下看到来势汹汹的番子,当即厉声呵斥道:“你们东厂的人想要做甚?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谁给你的胆闯刑部衙门的?”
“杜尚书,别在这里大喊大叫了,请跟杂家走一趟吧!”郭镛手持佛尘出现在这里,显得细声细语地道。
杜铭的眉头微微一蹙,当即便不屑地道:“你们的厂督李荣呢?你们如此无法无天,我得问问你们厂督管还是不管了!”
“刚刚陛下降旨让李荣去凤阳守陵了,现在应该出了正阳门吧!”郭镛回想李荣刚刚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嘴角噙着一丝不屑地道。
杜铭没想到李荣竟然被皇帝撤了,当即想到内廷的头领道:“怀恩公公呢?此事若是怀恩公公知晓,定不许你们如此胡作非为!”
“怀公公是司礼监的掌印,他现在可管不着东厂的事情!”郭镛知道怀恩跟这帮官员关系匪浅,却是淡淡地道。
或许李荣还能听从怀恩的指令,但自己这阵子一直跟在朱祐樘身旁,如何还不知那不过是一只秋后的蚂蚱。
杜铭意识到内廷出现了重大变化,却是仍旧硬气地道:“你们想要做甚,本官做事历来光明磊落,何罪之有?”
“这一首诗可是你所作?”郭镛从怀中亮出一张纸,便淡淡地询问道。
杜铭看到眼前不过是当年自己为显孝名替亡母所作的诗,当即冷哼一声地道:“呵呵……今满朝谁人不知皇上要复起王越,只是王越作诗怨望天下皆知,今皇上如此构陷忠臣,岂不会令天下有识之士寒心乎?”
“那你拿着好好瞧上一瞧,这上面的诗句罪名可不轻,免得最后落得抄家灭族而不自知了!”郭镛将诗递过去,显得善意地提醒道。
杜铭经郭镛这么一说,便是接过诗作认真重读,当念到“元月北楼杯交欢”,但下一句却念不下去了,整个人感到一阵透心凉。
“带走!”郭镛的脸色一正,便大手一挥地道。
杜铭已经吓得跌坐在地,在被两名番子拖走的时候,便慌忙进行哀求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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