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旧皇城之东,
东城宣仁门外,一名骑士策马飞驰在大街上,“让开,都让开,”
骑士不顾道上行人,当街纵马飞奔,吓的行人纷纷往路边躲避,还有人摔倒,引的一阵鸡飞狗跳,可骑士却丝毫没有停止或减缓的意思,继续飞驰冲进了清化坊中。
不少人大骂,群情激愤,喊着要追上去把这人扭送官府。
一名洛阳衙门的不良人赶紧喝止众人。
“你们没看到那骑士身着虎纹衫,跨豹纹鞍,骑的那马都打着北衙百骑的烙印标记?”
被这不良人一提醒,大家才知道原来那横冲直撞的骑士是禁军百骑。
有一人还不服气道,“禁军百骑就能这样当街纵马奔驰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赶紧闭嘴吧,你没看到那位百骑虎纹衫上还有血渍?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不良人在衙门当差,那都是眼睛最尖的一群人。
大街奔驰的百骑,带血的虎纹衫,还有他冲进了清化坊。
这位不良人马上就已经想到了一个情况,那百骑是去洛阳都亭驿的,洛阳都亭驿,是洛阳规格很大的驿站,比城外的临都驿级别更高。
其位置也很特殊,
洛阳东城是一座紧挨着皇城的小城,清化坊就在东城的东门宣仁门外,洛阳都亭驿设在清化坊,虽还是在洛阳外郭城,但紧挨着东城,东城又坚挺着皇城、宫城。
以前洛阳还是东都的时候,清化坊的都亭驿可是非常繁忙的。
就算现在,同样很繁忙,驿马就有一百零五匹。
前朝时洛阳为东都,清化坊的都亭驿都忙不过来,于是在东边一点的北市所在景行坊,还有一座都亭驿。
不过眼下,洛阳仅有清化坊这个都亭驿,还有就是在城外几里的临都驿了。
百骑虎衫染血飞驰清化坊,肯定是去都亭驿,定是有大事发生。
这位不良人对手下兄弟招呼,
“赶紧把人驱散开,别堵着清化坊门,估计很快就会有驿骑出来。”
“三郎,这是发生啥大事了?让禁军百骑都这般火急火了的?”一名帮闲问。
被称作三郎的不良人捋了捋胡须,压低声音对手下道,“咱今日上街来做啥来了?不是得到上头命令,说是长安五百里加急敕令,让洛阳官吏接路过的武司徒进城休整三日么,
这些百骑定是长安护送武司徒来的,这会本来应当刚城洛阳城来,现在却着急的跑去都亭驿,出大事了,”
那帮闲目瞪口呆,“难道,难道武司徒被行刺?”
三郎拍了那家伙一巴掌,“别瞎说,都闭好嘴,赶紧把人驱散,少说、多听多看,做好份内事。”
果然,
片刻后,
从清化坊里奔出数骑驿卒,那个刚进去的百骑也在。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阻拦者死!”
仍是那位百骑在前大声呼喝开路,后面跟着数名驿卒骑马。
人人身后插两杆小红旗,一面上书八百里加急,一面上书马上飞递。
不良人魏三郎看着这架势,也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
居然是八百里加急。
一般公文,驿马每天六驿一百八十里传递,遇到军机要事、送达赦书等,日驰十驿三百里,
长安洛阳相距八百五十里,事急两日可达。
皇帝敕令,日驰五百里,达十六驿以上。
魏三是洛阳地头蛇,说实话都没见过都亭驿什么时候,有过八百里加急驿递。
那些背插红旗的驿卒,他们撞死人,那真是白撞。
不仅白撞,耽误了驿递还要治罪。
魏三赶紧往洛河南岸那边南城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
驿骑出都亭驿,
一路向长安奔去,
一驿又一驿,驿骑如星流。
沿途不断的换马换人,接力传递,那封带血的急报,没有片刻的耽误。
平时最快都要两天跑完,
他们硬是一天一夜跑完了这八百五十里,夜晚都没停下。
足足三十三驿。
终于在第二天傍晚,驿卒赶到了长安城东十五里的第一驿,长乐坡下的长乐驿。
濒临河的长乐坡,不仅有建于坡上的行宫长乐宫,坡下便是从秦岭流出经蓝田形成的河,
这里有众多长安贵族勋戚修建的别墅庄园,
此处清水环绕,绿柳成荫,风景秀丽,
甚至成为长安人迎来送往的胜地。
长乐驿东去滋水驿十三里,西去都亭驿十三里。
黄昏时分,长乐坡一片祥和景致,
长乐驿也升起袅袅炊烟,
驿卒们也在涮马,
官道上,突然马蹄声急促,卷起烟尘滚滚。
“八百里加急,”
两骑冲入长乐驿,打破暮色下的宁静。
这声音惊动了驿站里的驿长和驿卒,还有在这里休息的来往官员驿使,甚至连路过的河挖沙运沙的人,都忍不住引颈望来。
八百里加急,长乐驿虽是贞观初才在长安都亭驿和滋水驿间新增的一驿,但建驿后也有十来年,也从没有过八百里加急。
驿长看着双驿骑,还有他们背上插着的同样的红旗,就知道非同一般。
一般驿递公文,都是一个驿卒,哪怕是送敕令,也是一驿卒。
可现在却是双驿卒,这是为了防止路上出现意外,所以双驿同时传递,万一一人有事,另一人能保证急报继续传递下去。
这是非常少见的。
毕竟这种加急,路上不会保留马力,全速奔驰,得不停换马,人也吃不消,还得换人。
“哪来的?”驿长赶紧迎接上前。
“洛阳都督府八百里急送长安,”
“发生何事?”
难道有人起兵造反?
就算是发生大灾,也不可能用到八百里加急啊。
“赶紧安排驿卒把信送进长安城,”
驿卒将密封好的信筒和那两面小红旗解下,
驿长不敢耽误,这种八百里加急,他要耽误了,砍头都不够的。
赶紧叫来长乐驿里最年轻健壮骑术最好的两驿卒,并安排了两匹最好的驿马。
“赶紧送到长安,”
“送到哪个衙门?”
“送到长安都亭驿还是哪?”
“不用送都亭驿了,直接送门下省政事堂。”
驿长心惊,但还是赶紧安排了。
好在离长安仅十余里了。
此时暮鼓应当已经敲响,但城门应当还未完全关闭,跑快点,能够赶在长安城门彻底关闭前进城。
门下内省。
政事堂。
魏征近来病情严重,已经在家休养,
门下省的事务,暂时由黄门侍郎褚遂良主持。
褚遂良正在公房里跟刘洎说话,
刘洎原是黄门侍郎加参预政事衔拜相,褚遂良刚刚升为黄门侍郎,昨天兼太子宾客,今天又以加参议政事衔拜相,
褚遂良拜相后,刘洎被皇帝拜为散骑常侍,加银青光禄大夫,又加上护军,仍参预朝政。
两人都是宰相,但褚遂良取代刘洎成了黄门侍郎,这会两人也算是做个交接。
虽然刘洎仍还是宰相,在门下省仍还有他的一席之地,但那是在政事堂,不在门下省内了。
刘洎还是挺羡慕褚遂良的,他的仕途比许多人都顺利太多。
其实褚遂良和刘洎都算是半个老乡,
褚遂良父亲褚亮以前是南陈朝的官员,得陈后主赏识,官拜尚书殿中侍郎,隋灭陈后,又进宫做了东宫学士,大业年间为太常博士,后受杨玄感牵连,贬西海司户,
薛举起兵反隋,征他为黄门侍郎。后来李世民击败薛举父子,召褚遂良为秦王府文学馆的学士,累官至通直散骑常侍,爵封侯。
褚遂良跟着他爹降的唐,也一直在秦王府的文学馆,后来还负责弘文馆的日常,被称为馆主。
此后出任起居郎,记载皇帝言行,后又被魏征推荐为皇帝侍书。
而老家江陵的刘洎,大业末被萧铣征召,也拜为黄门侍郎,后来投唐,从南康都督府长史,到入朝为给事中,再任治书侍御史、尚书右丞,黄门侍郎,拜相。
刘洎仕途两大转折,一是他曾与岑文本、杜楚客、侯君集等人支持魏王李泰,然后被武怀玉针对打压,后来魏王再无争储希望,当初的魏王党也就散了,刘洎被贬官,后被武怀玉拉拢,也投入东宫,在武怀玉的支持下,他升任了黄门侍郎,还拜了相。
可现在,他从黄门侍郎到散骑常侍,虽还是宰相,但已经是个极不好的信号,先调离门下省,下一步可能就是罢相了。
遂良如今却正得意,刘洎知道,褚遂良不仅得魏征赏识,而且他早已经是长孙无忌的人了。
老家江南杭州的褚遂良加入了长孙无忌高士廉为首的关陇系,如今正得意。
武相这次回朝就被贬,接着东宫官属大调整,甚至政事堂也大调整。
李绩、杨师道、褚遂良三位新宰相,
加上刚召回朝的长孙无忌,他们关系更紧密。
如今政事堂这些宰相,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了。
左仆射房玄龄,右仆射空缺。中书令马周,侍中魏征但现在病重不能任事。
然后御史大夫张亮、中书侍郎岑文本、太子太保萧、黄门侍郎褚遂良、散骑常侍刘洎,皆加参预政事衔拜相,
兵部尚书李绩、吏部尚书杨师道、开府仪同三司高士廉,皆同中书门下三品拜相。
政事堂十一个宰相,八个是以他官加衔入政事堂。
这里面武怀玉一系的,就他和马周了,而他估计马上可能要罢去相职。
形势有点不妙。
刘洎现在都不由的自我怀疑了,当初皇帝那么宠爱魏王,甚至公然说出有易储之意,他支持魏王,结果最后却落了个被贬的下场。
后来跟着武怀玉上了东宫的船,这现在太子储位仍稳,可他却要因武怀玉牵连而罢相了。
怎么每次都站错队?
褚遂良给他又倒了杯茶,话里话外,其实就透露着一个意思。
改换门庭,
大家都支持太子,但劝他不要再跟着武怀玉,
不跟武怀玉,自然是要跟长孙国舅结盟,他们这一派,还有宰相高士廉、杨师道以及他褚遂良,
他甚至暗示张亮和李绩也是他们的人。
但刘洎是不信的,李绩那人谨慎细微,跟李靖都有的一拼。他可能跟国舅他们友好,但绝不会是直接加入他们那边。
张亮也只会是皇帝的人,真要说跟哪位宰相走的更近,那也只会是房玄龄。
刘洎没表态,
他心里觉得武怀玉不可能就这样失势了,
他当初支持魏王时,可是跟武怀玉正面交手过,那人手段层出不穷,拉拢人的本事更强。
他想再看看。
一名门下省的老吏有些慌张的进来,
“褚相、刘相,八百里加急,出大事了,”
“什么八百里加急,可是薛延陀南下犯边?”
“不是,是武司徒,”
“武司徒怎么了?”刘洎腾的起身,难道武怀玉出事了。
“武司徒昨日在洛阳城遇刺,身中两箭,重伤昏迷,生死不知!”
嘶!
褚遂良和刘洎都不由的直吸凉气,这怎么可能。
震惊万分。
“赶紧奏报陛下。”褚遂良急道。
刘洎点头,心里却惊涛骇浪升起,武相四天前突然被贬,然后这两天皇帝又有清洗武党之嫌,
现在武怀玉在洛阳遇刺,生死不知,
这一连串的事情,难道就没有半点关联?不可能这么凑巧。
鸟尽弓藏。
刘洎心头升起了这个念头,再也挥之不去。
他知道武怀玉去营州,身边没有自己的亲随部曲,但皇帝有派了一队禁军百骑护卫,
怎么可能还在洛阳城遇刺?
再则,
武怀玉本来不会进洛阳城,是皇帝特意五百里加急送去敕旨,让武怀玉进洛阳休整三天。
这难道也是巧合?
这些串连起来,
怎么看都像是皇帝要清除武怀玉和武党。
刘洎都有点慌了,他也被认做是武怀玉的人啊。
褚遂良叫上刘洎赶去面圣,
天色已晚,宫门即将关闭。
“陛下不在太极宫,”
“我等有十万紧急的要事禀奏。”
“陛下在大明宫。”
内侍赶紧去请来了张阿难,
“宫门马上关闭,这会就算出了太极宫,也进不了大明宫了。”
“张监,武司徒昨天在洛阳遇刺,现在生死不知,这是洛阳八百里加急刚送来的消息。”
张阿难听了也极为震惊,
“走,骑马赶去。”
三人骑了马,由张阿难带着,经过重重宫门关卡,来到了大明宫。
终于赶在宫门关闭前,他们抵达。
张阿难带着他们进了大明宫,
紫宸殿,皇帝近来有些风疾复飞,头痛发作,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政务,躺在那闭目休息。
“陛下,张监带褚相、刘相进宫,说是洛阳八百里加急,武司徒昨日在洛阳城中遇刺,生死不知。”
皇帝陡然睁开双目,
腾的坐了起来。
然后起身就往外走,可起的太猛,风疾发作本就头痛不适,刚走两步,皇帝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砰的栽倒在地。
“圣人,”
“快来人,传御医!”
紫宸殿中一片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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