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何人?”
阿史那贺鲁左手按狼头刀杯,右手端着牛角杯,带着几分酒意,红脸赤眼的瞪着大步来到他面前的那个唐人。
紫袍玉带,右梁冠,金玉蹀躞带上还悬了把横刀。
这副文官打扮,在这营地里显得格格不入。
刘德敏昂首挺胸,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贺鲁身上。
并不陌生,贺鲁此前跑到双河拜见武怀玉,然后从双河跟到轮台,一路上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贺鲁也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人,虽然之前见多是着甲,今天却换了身官袍,但这人在武怀玉麾下也是有身份的,他记得此人是沙州刺史,还有个望都县侯觉得,出身中原彭城刘氏,他兄长还是大唐刑部尚书,是个郡公,还娶了宗室县主,
但此时他却装作不认识,大声喝问。
“吾乃大唐沙州刺史、上柱国、望都县开国侯,西征行营后厢副总管刘德威也,特代表安西大都护府前来,”
“呔,瑶池州都督阿史那贺鲁,你见朝廷使者,安敢怠慢?”
贺鲁本想先来下马威,不料反倒被刘德敏呵斥,顿时恼羞成怒,那张脸更红了,他将牛角杯扔在了刘德敏面前,“放肆,”
“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我营帐中放肆,真当我刀不利乎?”
刘德敏仍旧高昂着头,甚至带着一股子不屑望着贺鲁。
“贺鲁,你别不识好歹,武相和程副大总管是给你机会,希望你回头是岸,若是能及时悔悟,那么还能给你洗心革命重新做人的机会。”
“闭嘴,当我不敢杀你?”贺鲁怒喝。
刘德敏不屑冷哼,“你若杀我,这里所有人都要为我陪葬!”
气氛一时紧张,
刘德敏仍还是那副态度,“今日们几万人攻浮图城,我大唐仅几千人守,你们今日折损万人,却仍动摇不了浮图城分毫,反倒是自己撞的头破血流,实话告诉你,今日浮图城中,我大唐精锐仅三千而已,
其余是契和东突厥等的部落协从军,
我们出城野战,你们都打不过,你们觉得待武相调派的精锐杀到,你们又会是什么结果,什么下场?”
“我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他冷笑几声,“你们暗里图谋不轨,武相早就料到了,要不然你们以为,为何程副大总管就那么快率兵到了浮图城,为何我军还携带了那么多犀利火器,都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就等你们来攻浮图城了,”
“哦,再附赠你们一个消息,既然武相早就料到你们会反,会袭击浮图城,那你们以为,我大唐西征军主力应当在哪呢?”
此话一出,
贺鲁脸色大变。
仔细一想,刘德敏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契何力跟朱邪部抢浮图城,然后程咬金这么快就带着几千精锐又赶到浮图城,这明显是有备而来。
如果刘德敏所说都是真的,那现在武怀玉肯定不在高昌城。
那他在哪?
胡禄屋的阙啜也是脸色阴沉,他现在越发后悔上了贺鲁贼船,就不该为瑶池州所诱惑,轻易的答应贺鲁,跟着他反唐,现在骑虎难下。
刘德敏望向阙啜,
“这位,是胡禄屋部的阙啜吧,咱们从弓月城一路到轮台,也不陌生了。我记得武相国对阙啜和胡禄屋部可不薄啊,特把水草丰美的盐泊州都督府划给你们,西林河、东林河、黑水河、叶叶河,这是多么肥沃上等的牧场啊,
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何却反恩将仇报,要跟着叛乱?”
阙啜老脸通红,吱唔着无法回答,
“阙啜,武相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弃暗投明,你站到我身边来,”
阙啜在一众目光注视下,犹豫着。
处月朱邪部的阿厥阙俟斤看阙啜动摇了,直接抢先一步站了出来,然后大步走到刘德敏面前,
“好个伶牙俐齿的唐人,你以为凭你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能动摇我等?我等可是杀白马共同盟誓,要将唐军驱逐出西域的,”
“我现在就把你脑袋砍下来,然后把你的舌头割下来,让你死后再也耍不了嘴利。”
朱邪部今天伤亡不小,
本来大家约定浮图城本拿下后归他,所以他们自然是攻城主力,结果士兵伤亡惨重,最后城也没拿下,回来又被贺鲁一通指责,早就怒火燃烧。
这个唐人又来动摇军心,
真要是阙啜站到唐人一边,那说不定律啜也可能动摇,失了这两大咄陆部盟友,他们这个联盟也就名存实亡,还拿什么抵抗唐人,
到时兵败,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朱邪部,西有轮台镇,东有浮图城,南面又是西州,唐人岂还会容他们在此游牧?
阿厥伸手就要将刘德敏抓起来,
刘德敏望着喷着酒气靠近的朱邪阿厥,自然也知晓此人身份的,
刹那间,
电光火石,
只听到横刀出鞘之声,
下一刻,
众人便在摇曳的火光中,
看到刘德敏提刀站在原地,
而伸臂要擒刘德敏的朱邪阿厥,却捂着脖颈,瞪大着眼珠子,站立不稳,“你,你,好大,的,胆,胆,”
阿厥手掌紧捂着脖颈,但鲜血却仍从指缝中止不住的流出,甚至是喷射,
所有人震惊的看着这一幕,甚至有些转不过弯来。
发生了什么?
当大家目光落到刘德敏的手上,看到他手里那柄已经出鞘,且还在滴血的横刀时,都还有些不敢置信。
唐使刘德敏在他们帐中杀人,而且杀的还是朱邪部的阙俟斤。
朱邪做为处月三部之一,阿厥这个突厥别部俟斤,头衔前还能加个阙字,那可就不一般,阙,突厥语中是光荣的,荣耀的,伟大的意思,
阿厥能被尊为阙俟斤,不仅是在本部很有威望,在整个西突厥也很有威望,这个阙字可不是自己随便能用的,得由可汗授予,才被大家承认。
这样一位有名的首领,
现在却被唐人刺杀?
在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时,阿厥却已经站立不住,跪倒在了刘德敏面前,看着像是跪服求饶,
“你做了什么?”
“该死的,”
“杀了他,”
那片刻的死寂后,是愤怒的一声声咆哮,众人纷纷抽刀,要乱刀分尸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刘德威却是提刀上前,一手抓住阿厥的头发,一手提刀,
十分麻利的就把他的脑袋割了下来,
阿厥想反抗,却已经无力,最后双目圆睁的被割掉了脑袋,只剩下一具无头尸喷着血仆倒在地,
刘德威一身的血,他左手高举阿厥头颅,右手仍提着横刀,
“这就是反叛大唐的下场,”
然后他说出了句经典的话,
“汉军将至,勿动,动则灭国!”
这话在场突厥人没几个听明白出处,可刘德威说出这句话时,却激动的浑身颤抖,
这句话是汉朝使者傅介子出使楼兰国时说的,说这话时,他是在趁楼兰国王宴饮时,当着楼兰贵族及左右官员们的面当场斩杀楼兰国王,然后提着楼兰国王的脑袋说的,
而傅介子在干出这么一番惊人之事,又说出这么番狠话后,
却震的楼兰国没有一人敢上前,
嚣张无比的傅介子立了在长安学习的楼兰世子为新国王,然后和随从带着国王的脑袋大摇大摆的走了。
从此,西域无一人敢小觑大汉。
大汉的使者在史书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嚣张无比的故事,
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后人读史书,都觉得苏武牧羊北海十九年,命运很悲惨。
却不知道苏武出使匈奴时,与副使张胜、常惠他们临时招募了一百多士兵、斥侯前往,到了匈奴后,汉朝叛使卫律的手下虞常和匈奴缑王策划叛乱,打算支持单于母亲,把卫律叛逃时带来的汉朝兵将带回大汉,
虞常主动与张胜联络,共同谋划,只是后来事泄失败,苏武自杀不成,才落了个牧羊北海十九年的结果。
汉朝的使者,是历史上最凶悍,也最胆大的一群人,动则袭杀别国使者,甚至是杀人国王。
刘德敏史书没少读,极为崇拜这些汉使,所以这次他主动争取到了出使的机会。
更是敢直接就在敌营当众斩杀了朱邪阙俟斤。
“阙啜,只要你现在回头,那么朝廷和武相仍会原谅你这一次,盐泊州仍交给你们,
机会只有这一次了,莫要错过了。”
阙啜看着他手里阿厥那死不瞑目的脑袋,咬咬牙,还是起身站到了刘德敏的旁边,他手按腰刀,“沙钵罗叶护,算了吧。”
他这一句沙钵罗叶护,已经是不再承认贺鲁为可汗了。
刘德敏仍高举着阿厥头颅,继续道,“现在回头还来的及,律啜,请过来。”
贺鲁浑身气的发抖,
可偏偏就没有拔刀砍了刘德敏的勇气,
尤其是当阙啜、律啜都先后起身站到了刘德敏身边后,他感觉自己的手很无力,那刀仿佛千斤重,根本拔不出来。
沙陀那速俟斤犹豫着,
最终在刘德敏说只要他站过来,就既往不咎后,犹豫再三,还是动身走了过去。
都曼也没有犹豫的走过去了,
贺鲁愤怒,惊惧。
“贺鲁,还执迷不悟乎,还不快过来!”
贺鲁愣住,
“过来,回头是岸,好好向朝廷和武相认罪,圣人也许可以赦免你,若是执迷不悟,你和阿厥一样下场,头悬北阙!”
贺鲁犹豫,心有不甘,却又绝望。
忽然,
一阵急促脚步声至,
一名贺鲁的侍卫跑过来,
“大汗,唐骑,唐骑来袭,距此只有数里了,”
贺鲁脸色大变,一张红脸,瞬间惨白。
刘德敏哈哈大笑几声,
“我刚说过,汉军将至,阿史那贺鲁,你还不速速投降!”
贺鲁面如死灰,看看刘德敏,又看看他手中阿厥的首领,再看着站到刘德敏身边的阙啜、律啜、沙陀速让俟斤、都曼特勤等人,
自己都快成孤家寡人了。
唐骑将至,
这个时候杀到的唐骑,肯定不会是浮图城的唐骑,他们也疲惫之极,不可能还有余力来袭,
定是武怀玉,他脑中闪过那位武相国的脸,
刚才刘德敏也说武怀玉早算到他会反,于是安排了程咬金增援浮图城,现在出现在外的肯定就是武怀玉,还有高昌的唐军精锐。
心中顿时充满绝望,
许久,
贺鲁颤抖着说出了两个字,
“我降!”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