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大行,国丧。
百官二十七日缟素,百日素服。
大行皇后遗言,民间三日释服,不禁婚嫁,一切从简,勿惊百姓。
皇帝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音乐宴席停百日,婚嫁停一月,禁屠宰三日,
京城自大丧日始,寺、观各声钟三万杵。
诏至各道州,长官帅属素服出郊跪迎,入公廨行礼,听宣举哀,同服二十七日除,命妇亦如之。
军民男女三日除。
本来按制,国丧禁娱乐、婚嫁,官停百日,百姓一月,可皇后特别遗言交待,勿惊百姓,三日释服。
甚至本来要禁屠宰四十九天,皇后也特别交待只禁三天。
满城缟素,
武怀玉虽是封疆之吏,但毕竟头上还顶了个司空、太子太傅头衔,人在京师遇到此事,也忙的脚不着地。
皇后大行,丧葬之礼大至是分为三个阶段,治丧、治葬和祭祀,皇后一崩,宫里便开始忙碌起来,选好陵寝、设置灵堂、安排遗体、准备衣冠冢。
从崩逝,到下葬,大约有半年时间。
而崩逝头三天,文武百官、诰封命妇,都要早晚到宫门哭临。
宫门外,
雨雪纷飞,寒风刺骨冻人。
武怀玉笼了笼袖子,
“天地同悲,举国同哀。”
礼部尚书许敬宗看着宫门前那乌泱泱的百官队伍,有些愣神。
“刚迁礼部尚书,便碰到大行皇后国丧,一定要稳住,不能出了差错。”武怀玉道。
许敬宗目光落在进宫的几道人影上,一个是王,前礼部尚书,如今以同中书门下三品衔入政事堂,不再兼礼部尚书。另一个是侯君集,新任吏部尚书,以参预政事衔入政事堂为相。
看着这二人,许敬宗心中很复杂。
去年他由黄门侍郎检校吏部尚书时,是十分激动且充满干劲的,他觉得自己终于要拜相了。
可谁知道,检校吏部尚书半年,结果侯君集回来任吏部尚书,加衔入政事堂,他却迁礼部尚书,但他这礼部尚书并没能跟王一样入政事堂。
要说从黄门侍郎到检校吏部尚书,再到如今的礼部尚书,他也是接连进步,可有了曾经差点迈入政事堂的机会,如今的结果他并不能满足。
反而觉得很失落。
武怀玉也看到了正进宫的王和侯君集两位宰相,
侯君集如今很低调,反正跟他经常碰面,这家伙再没有那种挑衅的劲头,反而是处处回避,偶尔还会对武怀玉微笑点头。
他还听说,在之前单于大都护府一事上,侯君集身为宰相,也并没有对武怀义等的任命有过不同意见。
当然,他也听到隐秘的消息,是大姨子高惠通透露给他的,侯君集暗里跟长孙无忌在来往,很隐秘。
这家伙经历了一些失败后,现在也变聪明了,他虽始终得皇帝信任,但他仍还是找了靠山,他这次找的就是国舅长孙无忌,通过国舅积极的再次向太子靠拢。
虽然他曾倒向魏王,但如今侯君集毫不留情的抛弃了魏王。
事实上,当初的魏王党也早不复存在,或者说,也没有真正的成形,只是有点苗头,但随着皇帝态度的转变,太子储位的稳固,那些人也就纷纷弃魏王而去。
“二郎,你真能忍侯三水?这家伙现在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嚣张,但威胁更大,不叫的狗才咬人啊。”许敬宗直言。
他虽资历老,秦王十八学士出身,还是名门高阳许氏,他爹隋朝时还官至礼部侍郎,但许敬宗年轻时恃才傲物,得罪过不少人,甚至连皇帝都不太喜欢他。
虽然也东山再起,可早已经被打上了深深的武氏烙印,
天下谁人不知他是武怀玉的人。
武怀玉跟侯君集本是同门师兄弟,都是李靖学生,但实际却是仇人。
许敬宗既不甘侯君集抢了他的相位,也担心以后在朝中会被侯君集攻击。
他想先下手为强。
“侯君集这次回朝复相,那是陛下的意志。”武怀玉提醒他。
许敬宗却道,“侯君集前次拜相,难道就不是陛下的意志?”
潜台词就是既然侯君集之前能翻跟头,那一样还可以再摔一次。只要找到机会,有足够的罪名,皇帝也保不住。
“你真要弄他?”武怀玉问。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家伙肯定无时无刻不想着要谋害我们。”许敬宗坦言。
“你若真有这斗志,我倒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哦?”
“皇后大行,梓宫停留立政殿前殿,侯君集昨日前去面圣,经过的时候居然垂臂而过。”
许敬宗听到这话,眼睛一亮。
“此事可有其它人见到?”
“当然,昨日殿前人很多,都看到了。”
对大行梓宫垂臂而过的行为,是十分失礼的。
就如同历史上,长孙皇后丧期,许敬宗因为看到八十岁的欧阳询年老貌衰,瘦的像是穿着衣冠的猕猴似的,这家伙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被御史弹劾,
许敬宗就被李世民愤怒的直接贬为洪州司马了。
许敬宗兴奋起来,
“注意你的表情,许公。”武怀玉出声提醒,别得意忘形,笑出声来了,要是让别人看到,先弹劾你,可就乐极生悲了。
许敬宗回过神来,也是有些后怕,刚才还真忘形了。
于是赶紧换回一副严肃的表情,
“我马上就着手安排,”
“你可想好了,三思而后行,就算你弹劾他失礼,可皇帝未必就真会治他的罪。更大的可能是陛下会把此事按下,或是不痛不痒的训斥几句。
弹劾他不成,可就要承受一位宰相的怒火,他扛的住他的报复吗?”
许敬宗舔舔嘴唇,眼神里有兴奋之色,
“我可以找位御史上书弹劾他垂臂失礼,用不着我亲自上书。”
怀玉笑笑,“侯君集可不是什么有勇无谋的匹夫军汉,这事终究瞒不过他的。”
“既然是敌人,早晚要较量,又何必犹豫,”许敬宗胆很大。
武怀玉没阻止。
两军交战,也没有上来就直接决战的,总要各种侦察、试探,寻找对方破绽的。
许敬宗愿意冲锋在前,也不是坏事。
他说的对,他跟侯君集没有化解干戈的可能,
虽说他现在不愿意逆皇帝心意行事,但是碰一碰也未必就是坏事,只要在规则内,甚至有皇帝的底线内,他跟侯君集斗争,只怕反而是皇帝乐意看到的。
许敬宗升起熊熊斗志,
他望着武怀玉,有这位在长安,他感觉心里有底,侯君集斗不过武怀玉的,
宫门前跟许敬宗告别,武怀玉乘坐马车回家。
长安寺观的三万杵钟声,响了三天三夜。
当钟声停下时,长安的军民百姓也就可以释服了,生活一切照旧。
长安的坊市街市也重新开门营业,屠宰不禁。
只不过平康坊等的青楼酒楼暂时还不能营业,要停起码二十七天。
对许多百姓来说,这段时间还是会尽量避免婚嫁之事,也不会有人在这时摆宴席娱乐什么的,这是对大行皇后该有的尊敬。
武家也严格遵守国丧期间的规矩。
一月内禁宴饮娱乐,禁婚嫁,甚至武怀玉也会在书房独居一个月,不跟妻妾们同居。
家里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正好要持续到正月结束。
因为国丧,今年的正月,武怀玉虽然在长安,但晋国公府也难得的安宁。
亲戚朋友们这个正月里也尽量的少走动来往了,都尽量呆在家里。就是那些来京的官员、赶考的士子们,也都老实的没有到处乱窜。
难得过一个这么安静的新年正月。
戒酒戒色,闭门谢客,吃素喝茶。
原本忙于应酬的正月,倒是可以静下来陪陪妻妾儿女们,武怀玉甚至还能每天晚上多写点通鉴。
这部书到现在还没完成,每写一卷就呈送给皇帝和太子先看,然后会由武家的印刷书坊出稿雕版印刷,因为这书连皇帝和宰相们都极为称赞,故此很受士人欢迎,卖的很火,大有洛阳纸贵的味道。
所以现在市面上既有活字印刷的先行版,也有雕版印刷的精装珍藏版。
雕版虽成本更高些,但更精美,更高档。在印刷量大的情况下,雕版其实还是很划算的。
许敬宗果然找人弹劾了侯君集。
但御史的弹章送上去后,没有了结果。
皇帝把这事按下去了,
许敬宗有些不甘心,又找人继续弹劾,但皇帝仍是留中不发。
很明显,皇帝有意在维护侯君集。
虽然侯君集大行皇后梓宫前垂臂而行确实很失礼,可侯君集是皇帝特意提拔拜相的,为此之前还遇到不少反对意见,
现在侯君集刚拜相,结果就被弹劾,若是公开处置,那侯君集这宰相可能就要当不成,会有许多人趁机攻击,
皇帝这个时候必须得保一下他,冷处理就是最好的处置。
主要是,这事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错。
许区宗还想亲自下场,
武怀玉及时叫住了他,皇帝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你要是再继续死咬不放,那就不再是对侯君集的攻击,那是违逆皇帝心意。
你连这点都领悟不了,那你还如何做礼部尚书?
武怀玉不想先折了员大将,许敬宗还是值得他维护的。
一番提醒后,许敬宗终于头脑冷静下来,这事也就此打住。
这第一回合试探,他们这边进攻无效,当然也不是真的无效,侯君集失礼这事皇帝也是知晓了的,在皇帝那肯定也减了分。
太子这些天一直在为大行皇后守灵,整个人瘦了许多,三兄弟一个个眼睛都哭肿了。
“殿下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大行皇后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武怀玉给承乾把脉,然后开了点温养补气的药膳,让太子按时吃。
承乾双眼红肿,目光无神,好多天了,他依然无法接受那么年轻的母后就这样突然走了的事实。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悲痛臣能明白,但臣还是希望殿下能够照顾好自己,这样才能让大行皇后在天之灵安息。”
“谢谢老师,”承乾低沉回应,“老师大概什么时候回岭南?”
“二月初,”
倒不是武怀玉急着要离京,
二月回岭南,这是原本预定的计划,而昨天给皇帝扎针的时候,皇帝也跟他聊了会,皇帝让他如期返回岭南,那边也还有一摊子事。
承乾很希望这个时候武怀玉能够留在长安,刚失去了母亲,这让他特别需要依靠,老师若留京,能让他踏实很多。
“魏王会再留长安三年。”承乾道,嗓音粗哑。
“殿下不用担心此事。”
承乾心想,若留下的是武怀玉,离京的是魏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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