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太阳还未升起,凉风徐徐,土楼内环中庭,武怀玉在练八部金刚,妻儿们也跟着在练。
一群孩子也是有模有样摆着姿势,
怀玉的孩子,怀义的孩子,跟老武的孩子们,差不多年纪,叔叔姑姑和侄儿侄女们也分不太清楚。
乡下圆堡相比起长安的大宅院,大家住的更近也更热闹了。
爷三都住在五个圆堡的中间那个,且还是中堡五环的内环。内环是按八卦布局,六个房间起脚一卦,关起门来便自成一院,每院三四层十二个房间可供居住,一二层做厅堂、厨房、仓库等还有十二个房间。
而八个院子,又都围绕着巨大的中庭。
孩子们天天都相处一起,又正是好玩闹的时候,上窜下跳东奔西跑的撒欢。
打完收功,神清气爽。
孩子们依然精神抖擞,又奔跑着撒欢去了,
“阿郎,刘员外郎来了。”
怀玉现在算是在家办公,呆在三原乡下督导指挥试点,有更多的时间陪父母妻儿们,
他的一众幕僚,也都跟随来到三原,现在就住在武家堡的西堡,替怀玉分担着各种事务,倒让他较为清闲。
刘仁轨和长安来的一众令史们,则借住在武家堡的东堡办公住宿。
“吃过了没?”
“还没呢。”
刘仁轨没跟武怀玉客气,这位高大的壮汉拍了拍肚皮,“知道相公家早点精致,特来蹭饭。”
武怀玉笑着叫来一名侍婢,“去准备。”
一会功夫,婢女便用托盘端来几样早点。
见风消油洁饼、窝窝面、笼笼肉、千层油饼,还有个河鲜疙瘩汤。
刘仁轨看着这几样,都是十分精致,“相公家的早点真是精致,还天天不带重样的。”
他拿起一个油洁饼便要咬,怀玉赶紧提醒他,“吃这个可不能心急,这是刚油炸好的,看着外面一层焦脆的泡泡壳,但里面是猪油、白糖、核桃仁、熟面粉、黄桂酱等制成的馅,性急一口咬太多,可就容易烫喉咙烫肚,”
刘仁轨停下嘴,拿着这个糕细细打量了几眼,刚炸好的糕面有一层薄如蝉翼白如霜雪的一层泡,犹如鲜花绽放,似乎见风即消入口即化,闻着极香。
“难怪这油洁饼也叫风见消呢,听说宫庭里的名点心?”
“嗯,宫庭宴上叫风见消,不过我家里一般叫泡泡糕,”
泡泡糕很美味,做起来也不简单,先烧开水再放入猪油,然后倒面粉入锅,小火将油和面搓拌成熟面团,出锅晾凉,再加凉水反复揉搓成面团,即成烫面。
再调一个黄桂酱白糖馅,再揪烫面和馅做成饼坯,然后油炸。
关键还是烫面和油炸两步,很需要熟练的经验,特别是炸的时候,火侯一定得控制的好,时间也关键,否则就很难达到膨胀的气泡,或是炸焦掉。
怀玉拿起一个先吃起来,
得小口咬着吃,一口咬到心,里面还极烫,吞下去那可是会很难受的。
咬一小口,入口即化,松软绵润,味道极好。
刘仁轨也学着小咬一口。
“注意糖馅会流,别给流到胳膊肘上了,”
小小一枚油糕,可不说做法复杂,光是又是猪油又是白糖,还要黄桂酱,这黄桂酱是把新鲜桂花用糖腌制而成,还加上些果仁。
普通百姓吃不起白糖,更别说用许多油炸糕点。
“好吃。”
武家的窝窝面也非常好吃,主要是用鸡蛋和好面,擀切成小方丁,然后用筷头顶住面丁从拳心穿过,面丁便呈窝窝状,再配上蘑菇、肉丝、木耳等佐料,烩煮成面,
武家的窝窝面还加入了鸡汤,再撒上核桃仁、蛋饼丝、葱丝,最后还滴上了香油。
香味极浓,入口顺滑。
刘仁轨吃了两个泡泡糕,便端起碗窝窝面,
吃后也是直感叹,“回味悠长,后味无穷啊,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怀玉把一碟笼笼肉推到他面前,“其实不管是泡泡糕还是窝窝面,龙桥街上都有的吃,”
“但都没你家的正宗。”
龙桥大部份的商铺房屋都是武家修的,大部份出租,部份自营,其中就有经营早点的铺子,
既有卖胡麻煎饼、蒸饼、馍馍这些的,也有卖更精致的如泡泡糕、笼笼肉等的铺子,甚至还有早茶喝,也有铺子卖早酒的。
龙桥工商兴隆,客商多,消费还是不错的。
龙桥街上的各种美食,甚至连长安都闻名,路过龙桥,那肯定是要尝尝的。
笼笼肉其实是糯米粉加五花肉丁拌在一起,放在笼里蒸,软上加软,十分美味。
另一个千层油饼,也叫金钱油塔,特点是层多丝细,松绵不腻,佐上杏仁豆浆更有风味,
搭河鲜疙瘩汤也不错,
这疙瘩汤里的鱼虾河鲜,都十分新鲜,一早刚从清河里捞的。
武家做为这里最大的贵族,每天都会有许多附近的百姓,把一些捉来的鱼虾,或是鸟兔、野猪野鹿啥的送来卖。
虽然龙桥街市也很热闹,但大家仍习惯先送来武家堡卖。
一般情况下,武家也都会买下乡民们送来的这些野味,甚至可能还会比街面上卖的价给的高一点点。
数年来一直如此。
就跟四方蛮夷每年来中原王朝进贡些土产,然后皇帝回赐丝绸瓷器钱帛等一样。
现在龙桥热闹了还好,以前龙桥还没这么多商铺时,百姓弄到的一些野味,其实也并不好卖出去,也就如武家这样的贵族豪强能够经常消费的起,武家收购,既改善下生活,也算是帮助下乡民。
刘仁轨吃的很满足,甚至大涨见识,虽说现在也是六品员外郎了,但自幼孤贫,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哪怕当了十来年官,也挺清贫。
“近来许多人来送礼,不仅给我送,也给衙门里的胥吏送,给乡吏送,长安来的令史们下乡也基本上都收到了或多或少的礼,”
这个武怀玉早有料到。
刘仁轨接着道,“我从长安选调来的那些吏员,有大部份还是没收礼的,有些则是收了后上报了,有几个家伙比较胆大,收了礼还要跟我三七分成呢,他七我三,”
怀玉笑笑,“三七分成,我听说好像是下面的潜规则,办事收礼后,吏役拿七,然后给上官三。这七成么,主事的吏员,还要分一些给下面的差役和同事吏员,他大概是也能拿到三成,上官啥也没干能收到三成,也还挺合理的。”
刘仁轨毕竟在下面干了十来年,对这些情况也很清楚,“我打算杀鸡儆,挑几个倒霉蛋吏役拿出来严惩一下,再捉两个行贿的豪强地主立个典型。”
“不杀一杀这风气,事情没法好好办。”
怀玉倒是不急。
点起小炉子烧水泡茶,
“这种事情其实是早能料到的,我们也不要急,先礼后兵,一步一步来。”
等这轮乡民手实申报登记、里正村长核查完毕,接下来就是公示期,到时接受乡民检举揭发。
那个时候再来出手,名正言顺。
“你跟他们再重申一下纪律,让他们不要收礼受贿,更不得受贿后循私,再给他们次机会,自己改正。
到了公示期结束还没改正,那就秉公处理。”
“有空也可以巡视下乡里那些豪强大户,或是跟某些发现问题的地主家打个招呼,让他们自己改。”
武怀玉不想急着杀人或是流放什么的,毕竟现在是刚试点,上来就搞的太狠,不免会引发更大的矛盾冲突。
他现在要的是个好的结果,最主要的就是把户籍人口、田亩、财产这些都统计的更精准,以此编成赋役全书,成为下阶段征收两税的依据标准。
“民部有个令史叫范志恒,这人是范阳范氏出身,曾以庶人身份,得州刺史举荐入国子监习算学,成绩优异,后来进入京司为令史,转眼为吏十年。”
“这人算术很了得,”
“国子监出身,算术了得,甚至还是名门子弟,可做了十年吏,仍是个令史,”怀玉笑笑,“他因何却不得升迁呢?”
国子监可是大唐最高学府,一般都是选的贵族官员子弟,但如书、算、律等学,也会招一些优秀的庶人子弟,出来一般也是做吏。虽说上升慢,但也还是有机会做官的。
何况这范志恒还是范阳范氏子弟,跟卢氏还是亲戚呢,照理说,混到现在,起码能混个录事或是九品了。
“范志恒这些天带一个组去小李村,办事非常认真,”
“嗯。”
“小李村的李员外,前朝时曾是万年县不良帅,武德初做了两年员外县尉,”
“听说过此人。”
“范志恒在小李村,李员外给了他六张千钱的庄票,他拒绝再三推辞不掉收下,但当天就找了我,把这六千庄票上交。
接来来这些天,他核对李员外家的财产、田地时,凭着过人的算术能力,对照以往的档案,又与李家和村民们谈话,发出了李员外隐匿的不少田产和人丁奴婢牲畜、作坊等财产,都一一记录并上报于我了。”
刘仁轨这么一说,武怀玉就知道为何范志恒为啥十年还是令史了。
李员外送他六千钱,也没要他做什么,而且大家都收了,可范志恒收下后转头就给上司打报告了,甚至还挖出李员外家弄虚作假的事,要是一般人要么不收,收了那起码也多少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老范这样的胥吏,确实少见。
不仅拿钱不办事,还反捅一刀。
“相公,我觉得范志恒挺正直,而且办事能力确实很强,可以重用。”
“衙门有什么合适位置吗?”
“有个老功曹退了。”
怀玉笑笑,“既然有位置,那就给范志恒安排个曹佐,不过我建议可以让范志恒先做司户佐。”
司户佐虽也只是杂任,
但这是重用的信号,先提到三原县来做司户佐,只要干的好,还可以马上再安排。
等公示期一过,肯定要惩治一批不知悔改的胥吏,甚至是要把现在县衙里的县丞、主簿、县尉都可能要调整几个,到时就可以把范志恒安排上去。
“我一会带范志恒来见相公。”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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