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面圣后,皇帝赏赐了怀玉一条蹀躞带。
时间还早,怀玉便去门下省参加政事堂堂议,八位宰相看到他来还有点意外。
左仆射房玄龄笑着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早进京,刚面圣完,”
“今天恰好轮到你值政事笔,你来主持堂议。”
政事堂凌驾三省之上,如今九老执政,九位宰相只有资历深浅,却并没有权力大小,
而是轮值秉笔,
原来一天一轮,现在是十天一轮,
接过那支政事堂笔,今天武怀玉就是执政事堂笔的秉笔相公,武怀玉感觉有点明朝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味道,
跪坐在堂上,一个蒲团,一个倚几,武怀玉觉得一点都不舒服,还不如他在武家跟管事们开会,会议室更大,而且还有高腿的长桌和圈椅,
武家的家具充满宋明风格,其实既有格调品味又很舒服,比起现在唐人喜欢坐而论道强多了。
政事堂这样的朝廷最高决策机关,一个个紫袍相公,却也只能席地而坐,连个几案都没。
他秉笔轮直,也只能一手执卷,一手执笔,做着会议记录。
武怀玉觉得,其实这种会议记录的事情,应当交给政事堂的吏员,反正现在政事堂不仅仅再是个宰相碰头会议了,现在也陆续新增了几房属吏,每个宰相也有了书吏等,
让他们记录就好,到时宰相检查下再签名就行了。
“今天要议什么?”
武怀玉提着那支笔,就成了临时的首相,不过他也是临时来参会,并不知道今天议题,其实宰相们政事堂议事,也是有一定的流程的。
比如政事堂五房,会提前把需要议的议题准备好,提前交给宰相们,等堂议时宰相们也早有准备,就一些事情商议出一个预案来,
这个预案由秉笔记录呈报皇帝,
皇帝会在听取大臣们意见后,最后做出决策。
跟明朝的票拟贴黄其实也类似,毕竟太阳底下没新鲜事,权力本质还是一样的,宰相们其实也就是议政、执行权,真正的决策权是在皇帝手里的。
哪怕皇帝最后采用的是宰相们的预案,但最终拍板的还得是皇帝。
拿着笔,怀玉甚至有点忍不住想转几下。
群相制还是挺有好处的,群策群力,而且没有首相,也就不会出现一言堂,更不会威胁到皇帝。
一人当直秉笔十天,不管本职是什么,仆射也好,中书令侍中也罢,或是尚书、御史大夫等加衔拜相进来的,坐在这里,大家身份一样。
李靖告诉怀玉,“营州都督、安东都护薛万淑,派契丹首领贪没折游说辽东各部,奚、室韦、等十几个部落先后南下归附,今天要议一下这些部落要如何安置,
是在辽西设羁縻州,还是侨置羁縻州,又或是让他们仍回故地设羁縻州?”
“薛都督威武,不过这些部落为何要南下?”怀玉问。
“突厥既亡,草原反而混乱,一些突厥部落四处迁移,有些小的奚等部落被劫掠,打不过只好南下投附,希望朝廷接纳救济。”
侯君集看着武怀玉,“武相公是当直秉笔相公,你先给个意见。”
怀玉笑笑,“我觉得这个事情其实也简单,对于这些势穷来投的部落,可依照对思结部落的处置方式,先让他们在营州安置,可以划些地盘暂时租借给他们放牧耕种,他们需要钱粮,也可以安排商人跟他们对接借贷,
当然,有机会的话,也可以把一些小部落直接编户齐民,”
侍中魏征一直反对把这些异族放进来,“先前突厥、粟特胡、甚至铁勒都内迁河北,现在又要接纳安置这么多奚、、契丹、等,辽西本就人口少,地处关外,这时间一长,到时鸠占鹊巢,后患无穷,不能让他们来营州,
可以让他们来营州互市,缺粮缺衣,可以拿牛马等来交换,就是不能让他们南迁。”
几个宰相又争了起来。
温彦博说十几个部落,其实也才几千帐,哪有那么大威害,魏征则是猛烈抨击他。
最终九个宰相,也是有了好几种意见,武怀玉一一记录下来,让大家不要再争了。
“既然暂时不能达到一致,那就都报呈圣人裁决,议下一件事。”
“凉州都督李大亮报,欲谷设兵败后投奔高昌,如今伊吾归附圣朝,又闻颉利在长安为圣朝礼遇,在李大亮派人去招抚他后,便到敦煌投降。李大亮接受他请降,如今奏报请示,欲谷设和他在高昌的那些部众怎么安置?”李靖又说了件事。
北伐大捷的后续影响力还在扩散,欲谷设虽一路逃到高昌,但高昌迫于大唐如日中天的势头,也不敢收留欲谷设,甚至高昌鞠氏还想吞并他的人马,两人形势有点紧张。
于是乎欲谷设只好到河西投降,
“欲谷设还有多少人马?”
“他从碛口一路逃到高昌,沿途还是收拢聚集了不少部众的,现在估计得有万人,”
武怀玉建议,“欲谷设既然降了,我看可以让他就驻扎在伊吾与高昌之间,在贪汗山立牙,”
“不召他入朝吗?”
“拓设阿史那社尔一直没有理会朝廷的招抚,高昌国虽然对朝廷很恭敬,伊吾也已经刚归附,但仍还有不少势力并不愿意恭顺朝廷,
那不如就把还有万众的欲谷设安置在那边,也能起到点牵制平衡的作用,”
“李都督先前也说了,河西百姓也刚安定,现在要是大量接纳突厥内迁,会让百姓困顿,”
李靖对此也是支持的,认为朝廷授拓设毕国公、北庭都督,但这位并不太识抬举,一直不肯归附,带兵据守高昌北面的可汗浮图城,四处招兵买马,野心不小。
让欲谷设牵制下他也不错。
“可以授封欲谷设一个国公爵位,再授他北庭都督府的副都督,再兼一个刺史,
拓设在贪汗山北,欲谷设在贪汗山以南,”
“圣人打算巡幸洛阳,提出要征发士兵百姓修筑洛阳宫殿以备。”
“我反对,”魏征直接道。
“还没确定巡幸洛阳的时间就预先修筑宫室,这并不是现在的急务,从前汉高祖刘邦采纳娄敬建议,从洛阳迁都到长安,难道不是因为洛阳的地利赶不上关中四塞险固吗?
汉景帝采用晁错削藩建议而导致七国之乱,陛下现在将突厥杂处于中原汉民之间,与突厥亲近程度怎抵的上七国?
怎能不先忧虑此事,却突然兴建宫室,轻易移动皇辇御驾呢?
况且修建宫室,耗费巨大人力财物,这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我知道隋朝起初营建东都洛阳,近处山上没有大的树木,从江南豫章运来,两千人拉一根柱子,横木做轮,则摩擦起火,于是只得铸铁为车毂,走一二里路,即破损,得另差几百人携带铁毂随时更换,每天不过走二三十里,一根柱子要花费几十万劳力,其它费力更不用说。
按现在的财力,如何能跟大业初相比,陛下要役使极为疲惫的百姓,承袭隋朝灭亡的弊端,这恐怕要大祸临头了。”
魏征这嘴炮王功力愈深了,
一开嘴,这议题就谈不下去了,谁要支持建洛阳宫,那就是奸佞之臣了。
武怀玉出声缓和下气氛,“当初圣人攻下洛阳,拆毁了宫殿,不过这几年来,洛阳已经迅速恢复,就算圣人日后有事去洛阳,其实也不用担忧的,
现在确实不宜大兴土木重修洛阳宫,”
“诸公,我这还有一事,刚才面圣,圣人说过些日子准备去祭祀永康陵,然后白鹿塬围猎,需要有司做好准备。”怀玉道。
侯君集看着他,“怕是武相公最近在三原县搞两税法试点,刚才便特意请圣人去三原巡幸,好展示自己的功劳吧?”
“侯相,我刚才话说的不清楚吗,圣人是要去永康陵祭祀自己曾祖父,向太祖景皇帝祭告灭突厥之捷”
房玄龄咳嗽两声,出声打断了两人,
各项议题议完,时间也不早了,宰相们留下堂食。
饭后,李靖提醒怀玉,
“侯君集最近上窜下跳,他在搞事情,针对三原新法试点的事,要多加小心,
这种人成事不足,但一心搞事,却能坏事。”
“早就料到,不过不要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李靖拍拍他手臂,“还是小心些,这新法我是支持的,不过肯定阻力也很大。我在朝中帮你照看着,三原那边,我也让李家和亲戚全面配合,今年自愿按新法上缴租调,”
“谢老师。”
“客气做啥,我李家也是世代显贵,也该我们出份力。”
李靖的高祖李文度,曾做过西凉国安定太守,这个西凉国,正是陇西李氏创立,国主李是晋朝太守李雍五世孙,当今李唐皇室正是出自李之后,而五姓七家里的陇西李,李宝一家也是出自李之后,陇西李四大房中的姑藏房、仆射房都是出自李宝。
李文度是李雍的六世孙,李文度是李雍家长房,李出自二房,李是李文度的族叔,
所以说李靖家确实是如今皇族李家的族人,不过已经早出五服。
陇西李的李宝,则是李的孙子,西凉第二代国王的长子,西凉国灭,曾经西奔伊吾,重建过西凉,但后来还是国灭,东入关中投北魏,从此定居关东,姑藏房、仆射房都是出自他这一支。
李文度这一支,其祖上李伦是李雍的长子,也是丹扬房始祖,李雍李伦父子都曾仕东晋,定居丹阳,这也是丹阳房的由来,后来李文度仕西凉,再入仕于魏,举家迁入关中,
陇西李各著姓房要说起来,其实基本上都是李雍、李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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