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
怀荒古镇边塞,两军人马在野狐岭狼窝沟土边坝獾儿嘴山口展开激烈厮杀,山头清夷军军旗在风雪中狂舞。
突厥第一轮进攻,一千人止步山口,虽然他们很勇猛,但终究没能走多远,在山上弓弩手的居高临下密集打击下,在盾矛兵借助地利的层层阻击下,很快伤亡殆尽。
直到最后一人也在转身逃跑时被一个胡人少年标枪射杀,钉在那鲜血染红的雪地上。
鼓声终于停息。
风继续呜咽,犹如恶狼在嗥叫。
山前。
金狼旗下,颉利脸色铁青,也不知道是寒风冻的,还是被眼前战况气的。
执思失力赶了过来,向颉利请罪。
“风雪太大,山口本就狭窄陡峭,又积了厚厚雪,唐军占据地利,实在难攻。”
颉利并不想听这解释。
“一千突厥勇士,你看看,他们全死了,却连一点口子都没撕开!”
“白毛风刮的厉害,请大汗允许等风停了再攻。”
“等风停?风停了,武怀玉也把其它山隘的那两万多人调过来了,到时更加易守难攻。”
“继续,一千人不行,那就两千,三千,不要停,就算用车轮战,我也要拿下此山口。”
颉利愤怒咆哮。
他有十万大军,一次一千,他可以编一百个千人队。
可以轮番不断的冲击,他就不信那山口的唐军就算借地利,又能撑的住几回合。
执失思力向颉利请求,用俘虏的突利部众打前锋,要是能攻下山口,就赦免他们的罪行,甚至给予奖赏。
这一招很狠。
颉利听了大为满意,也就不再怪罪这个手下这首战不利的责任。
“先让那些奚、契丹诸部的人上!”
颉利冷声道。
这些敢跟随突利造他反的杂胡奚契,眼下正是将功赎罪的时候。
就算攻不下,拿他们消耗唐军他也不心疼,还能借刀杀人铲除掉些隐患。
······山下。
康阿乙屈躺在尸堆里,艰难的咳嗽着,感觉咳出来的都是血沫子,浑身冰冷,他比较倒霉,肩膀中了一箭,倒是还好,可冲到近前,在翻越冰墙时又被一支标枪射中手臂。
等被挤着冲到柜马大盾前,又被一支长矛给洞穿腹部,他滚落下山,最后晕过去,醒来,已经没有厮杀声,身边一堆同样滚下来的尸体,他还活着,可流了很多血,现在浑身冰冷,感觉没有半点力气。
他想要挣扎起来,却被身上的尸体压的动不了,而且他发现身下的血水已经结冰,把他半边身子冻住了。
他慌乱,想要大叫求救,可一张嘴就吐血沫子,好像伤到肺了。
他只能躺在那等死,
突然,激昂的战鼓声又响起来,康阿乙屈心脏也跟着剧烈跳动了一下,他扭头望去,看到大群的人马又开始向山口涌去。
这一回,他好像看到的是契丹的青牛白马旗帜。
契丹人,他想呼救,他还不想死。
·······再次面对突厥人的进攻,这次安禄山倒是轻松淡定了许多。
刚才战斗间隙,他甚至还有精力把倒在他面前的突厥人尸体处理了,割下他们的脑袋,然后将他们身上的铠甲装备,甚至携带的干粮、财物给搜刮一空。
最后他还不忘把自己取下的三个首级的左耳给割了下来,拿根皮索串在一起,挂在了脖子上,三颗没了左耳的首级,则挂在他盾牌下。
他还有精力探究了一番自己的战利品,残破的牛皮小圆盾,皮甲、羊皮袍子,铁刀、铁骨朵、小刀子、弓箭······
各种各样零零碎碎的玩意儿,带着浓浓的腥膻味,要是以前他在朔方时,这么一堆东西能够让他视若珍宝,都是好东西,哪怕是那几根牛皮索或是那两条弓弦,又或是一个牛角水壶,但现在他眼里,这都是一堆破烂,没一件看的上眼的,甚至都没从他们身上搜出什么值钱的玩意,都是群穷鬼。
“都别盯着那些破烂玩意了,都打起精神来,准备战斗,”
队长又开始吆喝,这位大块头队长挺勇猛,安禄山刚才看到他曾经以一敌三不落下风,还有那位旗头,也是彪悍无比,甚至用陌刀,一刀把个突厥壮汉连皮甲带人拦腰砍成了两半,内脏肠子都洒了一地。
那两护旗手也厉害,一人一把旗枪,但凡想要对队旗和旗手、队头有想法的突厥人,都难逃他们两人的左插右刺,他们两人联手,胜过好几人。
“都赶紧检查下自己有没有缺啥玩意,要是轻伤就自己先处理一下,军中都发了急救包,要是伤的重,赶紧让医护兵包扎,实在不行,就抬下去,到后方野战医院去急救,”
“还能战斗的,赶紧检查武器装备,咱们再战他三百回合,”
“弟兄们,难得的立功机会,今天这些突厥狼崽子来给咱们送军功,可不能错过了啊,要不然,回头在家里,都得躲被窝里痛哭三天三夜!”
安禄山嘿嘿一笑,旁边的伙长记住这个年轻杂胡少年,“安禄山,你小子够猛的,不过一会记得多加小心,军功咱要立,但首先得活下来,要是死了,可都白废了。”
“知道了,伙长。”
山上没有给他们撤退调换的命令,他们就得继续坚守,不过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还能再战。
灭了一千突厥前锋,并没费太大功夫,甚至也没付出多大伤亡,这种战斗,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大家感觉突厥人就是来送功劳的一样,巴不得再多战几场。
呜呜的号角声中,契丹人在山下完成了列阵。
一千契丹战士,也是弃马步战,
契丹首领大贺摩会在阵前看着这一千战士,默默无声。
他很清楚,刚才一千突厥人都没能撕开山口,现在派一千契丹战士上,也不会有效果的,
可他没有选择,他现在也还是待罪之身,“愿天神保佑你们,去吧!”
先前,突厥兵首次进攻时是充满自信的,甚至觉得能首战是幸运的,而现在号角声再响起,这些契丹兵却是踏着沉重的步伐在前进,每走一步,都觉得离鬼门关更进了一步。
契丹人进攻步伐缓慢,有意拉开距离,避免了如第一次那般密集拥挤一处,成为唐军活靶子下场,大贺摩会也还亲自率领契丹兵,在后面弓射掩护支援。
进入一百五十步射程。
山上战鼓声响起,弩手们又开始发弩射击,身后鼓点催的急,契丹兵也只得顶着风雪,顶着弩矢缓缓前进,步伐再慢,也总要接战。
靠近六十步,所有唐军以弓箭齐射。
契丹兵倒了一个又一个,等到二三十步时,唐军盾兵还以标枪投掷,被那短矛射中,根本不能抵挡,直接就没命,
一名契丹少年看着旁边一个年老契丹兵被一支短矛洞穿身体,插在了地上,惊恐的呕吐,然后不可抑制的转头就开始跑。
他的转身逃跑,带动不少契丹兵也调头跑。
离唐军盾阵还有二十步,契丹的这轮进攻就崩溃了。
执失思力策马上前,高举着大刀,一刀就把那跑在最前的少年砍翻,然后剁下脑袋高高举起,“临阵逃脱,斩,”
“回去!”
“杀上山头,夺取关隘,重重有赏!”
一些契丹兵还在犹豫,执失思力的亲兵已经策马冲近,一顿挥刀乱砍,登时砍翻了十几人,很快他们把这些人的脑袋砍下举起,然后扔到了其余契丹兵面前。
“回头,或者死!”
契丹兵无奈,只得再回头,可他们犹犹豫豫,拖拖拉拉,士气全无,被迫再进攻,也不过是沦为唐军靶子。
很快,被逼的这些契丹兵,也终于全倒在了山前。
颉利眼神冰冷,十分可怕。
“叫可度者调一千奚兵上。”
安禄山哼着欢快的家乡朔方的小曲在砍人头割耳朵,动作已经很熟练,这次他又添首级两颗,脖子上的那耳朵项链也增加了两枚左耳。
契丹人身上依然没搜出啥好东西,也尽是些破烂。
好在安禄山已经不在意了,他现在在意的就是盾牌边堆的这五颗首级。
“这些契丹人真没用,不堪一击。”安禄山对伙长道。
“别轻敌大意,战场上任何一个疏忽大意,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小子。”伙长提醒他,说着还把一块刚从契丹尸体上翻出来的肉干扔给他一块,“赶紧补充一下,估计一会又要战了。”
“这突厥颉利大汗这么傻的?添油战术,一直这样添油加醋给咱们送人头?”
伙长一边嚼着肉干,一边笑道,“添油战术也不是就不行,假如我们真只有五千人,他有十万人,就算限于地形,可只要他这般车轮战法,咱们也扛不了多久,终究要败,
这就好比攻城夺寨,那坚城要塞的防御可比这山隘强的多,但只要兵马粮草足够,围攻个几年的都有,照样得磨下来,只不过这次颉利失算了,他不知道咱们武都督英明神武,故意在钓他呢,”
安禄山现在经历两战,信心爆棚,觉得突厥人真一般,连他们这群子弟兵都打不过,还如何跟更精锐的经略军、静塞军、卢龙军、清夷军等打?
真要是两千陌刀兵出动,一千具装甲骑的幽州突骑出动,三千精锐清夷军轻骑出动,颉利不得被生擒活捉?
山上。
好几员将领过来请战,谁也没料到,打头阵的衙内子弟兵这么能打,三战三捷,一千突厥一千契丹一千奚兵,都已经败在他们手下,而他们居然伤亡不过几百,依然斗志昂扬不灭。
“都督,也该轮到我们广宁军了吧,我们才是主场啊。”
“都督,我们清夷军也准备多时了。”
“还是换我们静塞军出动吧。”
“你们静塞军重骑兵来凑什么热闹,重骑兵守山?”
一群将领争的面红耳赤的。
武怀玉摆摆手,“不急,钓鱼就得有耐心,现在衙内子弟兵还有余力,不急着换,别把颉利吓跑了,我们得让他觉得优势在他,这样他才肯打下去。”
眺望山下,突厥大军依然是满山满谷,区区三千人的伤亡,对颉利来说不值一提,虽然十比一的战损,可颉利在此兵力自认为二十倍于唐军,依然优势在他。
“衙内子弟打的太好了,这不行,还是得让颉利多些希望才行,”武怀玉想了想,“把衙内子弟军中伤者都撤下来,另外让他们弃守第一道防线,退后百步。”
獾儿嘴山口到山头,有三千步。
武怀玉打算先让一百步,给颉利多一点胜利在望的假象,诱使他们继续加大进攻兵力。
而且退后百步更好守。
一千一千的添油战车轮战,打到什么时候去,放开点口子,让颉利多派点人上来。
“清夷军轻骑兵、静塞军重骑兵,就都不要来凑热闹了,你们先好好休息,会有需要你们出击的时候,但不是在这山上打攻防战,”
等需要他们出击,那必然是已经到了关键时候,要收网了,肯定是让他们直接包抄或是截击颉利的。
骑兵哪里能用来守山,肯定是侧击或追击拦截。
至于说陌刀军重步兵,也不到他们出击的时候,这些王牌一出动,颉利得绝望,肯定就不会再死磕。
“衙内子弟再打一会,然后先换广宁军,广宁军之后再换靺鞨兵,然后山后子弟······”
武怀玉做安排。
几位得到安排的将领立马都兴奋起来,然后还在那里又互相约定,一军最多打三五阵,就得换别人上。
看着这些家伙,怀玉面无表情。
一将功成万骨枯。
其实看似轻松的守山战斗,这三阵已经折损了三百多衙内子弟兵了。
“多派游骑侦察盯紧突厥人动向,还有各山隘也要加强防备,咱们在各山隘都只是遍插旗帜虚张声势,可不能让突厥人发现虚实,趁我不备突袭,否则我们这就会被前后包夹。”
“请都督放心,各山隘虽守山兵不多,可也配有团练、子弟等,突厥人也不是想过就能过的。”
“多加小心,不可轻敌。”
山下呜呜的号角声再次吹响,这次轮到突厥胡部粟特族一千人马攻山,达干康胡禄亲自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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