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客户大海寺。
武怀玉再回来,除了五百轻骑护卫,还带回来八百老卒。
这些早已脱下戎装的前朝老卒,全是残疾之人,缺胳膊少腿、瞎眼耳聋、满身疤痕。
再回当年的大战场,这些人都是神色复杂。
大海寺的住持怀海等听闻武怀玉又回来了,还带回几百残疾,都很惊讶。
“这些都是当年大海寺之战幸存老兵,今日前来拜祭张帅。”
张须陀父子四人的墓居然就在大海寺之中,这是怀海他们都没想到的。
曹庆等老兵带着武怀玉来到了大海寺中,在寺后的一片松林中,有几个不起眼的土包,那就是一代战神张须陀父子的埋葬之地。
张须陀死前,官职是隋朝使持节荥阳通守河南道讨捕黜陟大使开府仪同三司,死后杨广追赠他为金紫光禄大夫荥阳郡守。
上香,烧纸。
武怀玉还为张须陀亲自做了一篇墓志铭,记录了他的家族显贵,也记录张须陀一生征战经历,对于这位的勇烈忠直给予高度赞赏。
全文千余字,以颜体写成,遒劲有力的书法,记录赞颂张须陀的勇烈忠直,这篇墓志将请最好的匠人刻碑。
张须陀的两个孙子,同是秦琼义子的张知运张知玄兄弟俩,披麻戴孝,在那土包前痛哭。
住持怀海他们也亲自主持法事。
土包被挖开,里面是用马革包裹的遗骸,当时没有条件,战场上偷回尸体,缝补好,以马革包裹着下葬。
张家兄弟提前准备好了上等的梓木棺材,打开马皮,将一块块骸骨收入棺中。
八百老卒跪满松林,一起为大帅张果痛哭。
兄弟俩将扶灵回弘农阌乡桃林老家祖莹安葬。
大海寺张须陀父子四人坟已迁走,不过在原址上,怀海方丈提出要修建四座塔,并立碑铭记。
寺中和尚们希望武少保能够早点离开,可武怀玉并没有马上走,那八百老卒也没散去。
“怀海长老,有件事想跟你们商议一下。”
武怀玉终于提要求了,怀海住持、净严维那、智藏上座也早有心理准备。
“这次能够寻到张帅遗骸,全仰仗几位长老相助,也感激你们做法事。”
“出家人慈悲为怀,都是应当的。”怀海道。
上来先感谢,接着就是提要求了。
武怀玉的要求也简单,按朝廷对佛道的管理新规,大海寺虽做为皇家敕建寺庙,但也得遵行新规。
寺僧要考核,要获取朝廷颁授僧牒,甚至对寺中的田地产业也要梳理登记处理。
“大海寺是陛下敕诏重修,寺中田产,也是历来朝廷所赐,以及一些施主布施”净严迫不急待的道。
武怀玉笑了笑。
净严只好闭嘴,让武怀玉先说,“大海寺中田产,某自然知道来历,大海寺立寺百余年,从北魏到东魏北齐再到北周隋唐,历来朝廷赏赐田地确实不少,也有不少施主捐赠,但是也还有不少是百姓带地投附,也有寺中兼并而得,
这些地的来历,朝廷非常清楚,但你们也放心,朝廷之前已有诏令,对诸寺田清理登记,也颁给地契,并不会直接收走。
不过,”
一句不过,三位紫衣大和尚又不由的心中一紧,和尚们也并不餐风饮露的。
“不过按朝廷新规,诸寺僧人都需要通过考试才能颁授僧牒,没有僧牒就不是正式合法的出家僧,要敕令还俗归家。
每寺都会有僧额定额,不能超过。
大海寺做为州级敕建寺庙,僧额会多一些,每僧朝廷授二十亩口分田额,”
大海寺的地很多,所以这二十亩其实朝廷不需要授,他们自有的已经超额。
现在武怀玉提出,每僧保留二十亩的田额,其余的寺田,所有权仍属于寺庙,但要跟公廨田一样管理。
地由官府负责出租给百姓,按田地肥瘦分上中下田,每亩每年定租二至六斗给寺庙。
除这租外,不再有其余负担,租地佃户也不是跟寺庙租佃,而是向代管的官府租佃,没有依附关系,更不用服额外的劳役等。
最好的田一年租不过六斗粟,而旱地瘦田,更仅二斗粟。
这个租不算高,基本上是按照公廨田标准的,不过实际上公廨田的租子负担要比这高,有些额外的负担。
上田亩收能有两石,如果租六斗,那实际也就是七三开,佃户七寺庙得三。
而如果算上秋粮,或是种的其它杂粮之类的,甚至是麦草等,那实际佃户拿到的要更多些。
武怀玉甚至提出了更重要的一条,那就是佃户与寺庙签定契约,佃户享有永佃权力。
寺庙和尚们有土地所有权,握有田骨,佃户们拿到的是土地经营权,握有田皮。
甚至佃户们将来也可以转佃。
地主也可以卖地,但不影响佃户的佃种经营权。
这其实是要从宋以后,尤其是明清时江南主要的一种租佃形式,所有权与经营权的分离。
这样的话,那大海寺依然拥有那些田地,可对田地的权力大减,佃户们跟他们没有直接关系了,交租也是交给代管的衙门。
甚至不用担心寺庙不再把地租给他们,或是提高租子,因为签下永佃契约,租子也是定死的。
丰年不增租,但灾年要减租。
这其实就是变相的收回寺院的田产,但跟之前对三阶教的直接没收的雷霆手段相比,相对温和一些,也给寺庙保留了不少的权益。
起码一亩上田一年还能收租六斗,铁租收益,地也可以随时转卖,并不影响收益。
大海寺做为第一批实行这个政策的寺庙,面对武怀玉,他们想拒绝又不敢。
三阶教教训在前,谁敢拒绝这位检校佛法的帝心?
可接受吧,又有点不甘心。
终究,还是资历更高的上座智藏出来应下。
大海寺把地签约给郑州代管,郑州衙门则跟佃户签永佃合约。
第一批佃户,自然就是八百大海寺之战留下的老卒。
这些人这十二年过的都不好,许多都成了逃户,如今再次入籍上户,给他们签约佃田。
一丁佃田百亩,亩纳租二到六斗不等。
不过这些原本的逃户,如今虽然再落籍,同是良人,但注明客户。皆因无田产,以佃租为业,所以注明客户,不需纳租调正赋,但也需服正役杂徭。
这样一来,客户种地给地主交租外,就不再需要再向朝廷纳正租调,负担就轻了许多。
否则既纳地主田地租,又纳国家正租调,那他们是很难生存的,早晚还要成逃户。
客户只是不再纳国家正租和调,但户税要纳正役杂徭要服,义仓粮则由地主交。
曹庆一家六口,签约画押按手印,拿到一百亩良田永佃权,以后每年只要上缴六十石粟地租,而这百亩良田,正常丰年夏粮就可收麦二百石,可折粟三百三十余石,秋季杂粮等也还能收一些。
一家人辛苦耕种,再种桑丝织,还是可以温饱,不遇灾荒甚至还能有节余。
当然比起朝廷均田,其实负担要重,如果朝廷能均百亩地到手,租调正赋也才两石粟加两丈绢三两绵而已。
可对曹庆来说,还是感觉非常的满意,一亩交六斗,比起正赋一亩才折几升,确实多了许多,但对现在辛苦的曹家一家子来说,能拿到一百亩地,哪怕只是佃租权,也足够了,毕竟这是永佃权,有很大的保障。
交完六十石租,依然还能剩下不少,再种桑织布,有很大保障。
曹庆唯一的问题是,他残疾,这地不好种,而且他们现在基本上一无所有,要重新置办耕具、种子等,这些开销较大。
好在武怀玉还有后续帮扶,可以给他们提供常平社的低息青苗贷,能解决一时之急。
老兵们残疾劳力不足,也可以再雇人,以现在长工一月大抵要一石粮来算,一年大抵要出五石粟五石麦,另外再给衣服,相当于两月粮。
一个长工的工钱一年下来折十二石粮左右,大抵相当于七八亩产出,也还在可承担内。
当然,要是实在残疾厉害,又是老光棍之类的,那完全可以转租收租,中间赚点差额租子养老。
设这个永佃权,本就是为了给予这种保障,老兵们基本都是残疾,不是年老就是病残,许多还是光棍,种地也难种的过来,有了这永佃权可以转租,就等于有了个福利保障。
更夫许达就打算把地再佃出去,他自己仍回荥泽打更,他一个人也种不了这百亩地,年纪大身体也不行,干脆就收点租子。
如果租出去,地里收成对半分,两石分一石,他上交六斗,还能一亩余个四斗粮,百亩也有四十石粮了,一人是吃不完的,卖掉点买衣租房等也够了,打更再有点收入,晚年也有个保障了。
“感谢武少保,还记得我们这些残废,给我们如此安置。”
八百老卒都非常感激。
武怀玉这也不全是为了他们,这种客户、永佃权等,其实都是在为均田制的崩坏打补丁,避免将来大量百姓弃籍做逃户。
“曹叔,我想征辟你为我府佐任参军事,同往幽州,每年六十石粮、每月再给一千八百钱奉赠,如何?”
这是按朝廷八品官的俸禄给的,虽没有职田租等额外收入,但仅这一年六十石粮和每月一千八百钱已经不错了。
何况武怀玉也说年节另有馈赠,四季服饰等也是他提供,还提供坐骑等。
“我这残疾之人,能为武少保做什么呢?”曹庆摇头。
“曹叔也还年轻,见识不凡,我希望曹叔能来帮我。”
曹庆问明武怀玉不是可怜他才要他做府佐,而是真想要他帮忙,这才慷然应允。
“武少保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这老骨头也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家里请两长工帮忙佃种那百亩地,自己跟随去幽州做事,这份收入也还是不错的,光那俸钱一年就有两万多,以现在的麦价一石才一百五十钱,都能买麦一百四十四石,再加六十石的禄,那就是二百来石,又相当于百亩地收成了。
老曹倒没啥仕途野心了,只不过一份报答之心,武少保如此帮大家,他得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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