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心里其实期盼着有奇迹发生。
这奇迹就是柴绍。
他觉得现在的局面,都是柴绍有意为之,甚至他们这支假主力团,就是柴绍故意放出的饵料,有意钓鱼的,钓的自然是陇右的突厥兵。
柴绍这种威镇陇右的名将,不可能说面对颉利突利两汗杀到泾州了,还能按兵不动坐守伏羌城,他要么率军西返关中,保卫长安。要么他就要趁突厥主力到了泾州,一举出兵扫灭陇右其它剩余突厥兵。
以柴绍之前面对突厥大举进犯陇右,却还能兵行险着先把吐谷浑干趴下这点来看,这家伙好冒险,
而且胆大活好。
现在被围在这里,打了半天,怀玉脑子反而越发清醒了几分,他判断柴绍可能是要率军回关中的,但是他不会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了,他走之前肯定要露两手,一定会先把秦渭突厥军击败再走。
说不定现在他们身后,就有一支精锐骑兵群在尾随着,随时等待收网。
当然这一切也只是他的猜测。
就算柴绍在钓鱼,但如果钓上来的鱼不够大,柴绍可能都不会出手。就算饵料被小鱼吃掉了,他也有可能会忍着。
但做为铒料,怀玉他们却无法这样坐视被吃掉,他们得自救,不能完全等别人。
打仗他是头一回,夜袭更没试过。
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跟突厥人耗下去。
他始终坐在小马扎上,身上一直披着两层铠甲,太阳底下一直晒着,晒着头发晕,幸好外面有战袍,否则这铁甲都成烤肉铁板。
如同汗蒸一样,汗如雨下,怀玉只能不停的喝水补充。
其它士兵也跟他差不多,甚至比他危险多了。
医院营兵的战队和驻队已经轮换过一次位置了,战锋队伤亡很大。
几道兵阵轮流更换位置,第一道顶不住了,就换一道顶上去,轮流交替,阵前土地都被鲜血染红。
双方好像陷入了一个无尽的循环,你来我往不停的射击,不断有人倒下。
无休无止。
伤亡人数在不断飙升。
救护兵都忙不过来了,马周和武君威甚至已经去民夫营好几趟,从那里挑了几批人过来顶替伤亡的营兵,穿上还染着殷红血渍、甚至破损的甲,拿起长矛、盾牌就顶上空缺的位置。
“突厥人也该休息会了。”
怀玉抬头望天又看了看手表,这次进攻持续了起码有一个时辰了,突厥人虽然是游走骑射,但这日头下,他们的马也扛不住的。
果然,约一刻钟后,突厥人果然响起了撤退的牛角号。
他们如潮水般后退,依然很齐整,怀玉没有下令追击,而是让大家赶紧休息,打扫战场,救护伤兵,补充弓矢等。
他看了下表,此时是下午一点半,太阳正烈,烤的人发晕,口干舌燥,已经有些兵中暑了。
“马肉炖熟没?弟兄们都饿了,赶紧抬上来。”
一个多时辰的对阵,士兵们累的手都快要抬不起来,顾不得地上的残肢断臂,阵前堆满的尸体,甚至不少士兵连身上的箭都懒得去拔,只好躺着好好休息一下。
“赶紧喝点水,别脱水了。”
大桶的凉白开,里面还添加了盐,可及时补充电解质。
赵信被抬了回来,他身中好几箭,腹部居然还被开了一个口子,肠子都流了出来,这家伙做为营录事参军,刚才战斗激烈的时候,也提着长矛顶加入战斗。
“我还有救吗?”赵信咧开嘴,勉强笑问。
“放心,死不了。”怀玉安慰他,“你忍一下,我给你清创上药缝合!”他递给赵信一个刀鞘让他咬着,自己亲自帮他处理伤口。
伤口处理好,赵信早昏死过去。
激战过后清点,伤亡比上次严重许多。
这样的呆仗,确实伤亡很大。
判官、记室、虞侯、四曹、四司们忙着带民夫打扫战场,给疲惫的士兵打上一碗碗马肉和一壶壶淡盐水凉白开,医师和助理则带着救护兵仍在紧张忙碌着,战斗结束,他们反而更忙。
这次突厥人的伤亡跟唐军大抵相当,双方都死了上百,重伤也不少,轻伤无数,几乎人人带伤。
突厥人有骑射加成,唐军却人手一张弓,也给突厥人不小杀伤,这种消耗战,确实是惊人的。
医院营现在直接减员二百,战兵十停折了一停,轻伤的还不算。
这次突厥人撤退时,带走了大部份的自己人尸体,只有紧靠着唐军的没能带走,武君威带着民夫出去砍人头扒装备,弄回来几十套铠甲武器。
盐腌左耳,又增加了一袋子。
缺了左耳的脑袋被砍下,拿长矛插着立在阵前。
扒光的无头尸,被抬到离阵更远些抛弃,等突厥人来收尸。
倒在地上的马尸,还在挣扎的伤马,被民夫们抓紧时间剥皮分割,因为死马太多,现在骨头和下水都不要了,只割走肉。
这些肉直接扛回后面,煮熟风干或直接盐腌风干备用。
“把阵亡弟兄们挖坑埋葬于此吧,立個碑,再画个地图标记,以后再来收尸骨送还乡。”
怀玉看着那堆的满地的阵亡唐兵,叹声气道,天气这么热,尸体无法保存,苍蝇乱飞,要不了多久就得生蛆了。
马皮虽然剥了很多张,但马革裹尸而还现在不现实。
民夫营炖了很多马肉,没有放什么调味料,十分简单的大块炖煮,最后加了点盐而已。
大块的马肉纤维很粗,吃起来甚至有点酸,还塞牙。
但怀玉也顾不得挑剔,所有人都在大口的嚼着马肉,尤其是那些打了半天的士兵,身体疲惫无比,腹中饥饿,此时大口嚼着马肉,让他们迅速的补充体力。
还能吃马肉的都是幸运者,已经有二百人吃不了马肉了。
“这些突厥人还不退?”
“他们不会轻易退的,这些人很顽强,咬定能吃掉我们。”怀玉一边嚼马肉,一边回答马周。
战斗拼的就是意志,伤亡都大,但都还没到崩溃的时候,谁都想赢家通吃。
正吃着,对面数名突厥兵举着白旗骑马缓步靠近,他们并没有去收尸,而是在一箭之外停下,对着这边喊话。
“对面唐国统兵的白袍总管何在?”
那喊话的突厥兵汉话说的有些别扭,大致能听懂。
怀玉本不想理睬他,但想了想还是起身上前。
“对面的突厥狼崽子报上名来,某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没让翻译,就这样喊话,对面那喊话者自己翻译给旁边一人。
那人有些生气。
“这是我们突厥汗国尊贵的阙特勤,伊利可汗曾孙、达拔可汗之孙,咄陆设之子也、颉利大汗从叔也。”
怀玉也搞不清那么多突厥什么大汗,他不知道什么伊利可汗只知道伊利牛奶。
马周在旁边提醒他,“伊利可汗名字叫吐门,故又号吐门可汗,乃突厥汗国建立者,征服铁勒、击败柔然,自建突厥,这人看来身份不低,虽没别部领兵为设,但也是突厥嫡系子弟。”
特勤怀玉倒是知晓,类似满清贝勒嘛。
这些突厥子弟,如果得到分封开帐,就是设,相当于分封藩王了,如果只是特勤,其实权力不大。
对面再次喊着要见白袍总管。
“对面的狼日哈的突厥阿史那家小崽子听好了,
耶耶我便是终南山楼观道仙人逍遥子关门弟子、天子元从之子,大唐太子殿下特授入仕,奉旨出征陇右。
是黄门侍郎雍州别驾应国公武士彟从子,
左武卫大将军、长安道旗鼓将军、镇军大将军翼国公秦叔宝的义子,
右武卫大将军、万年道参旗将军、云麾将军、太子右卫率宿国公程咬金之侄,
安州大都督、灵州道行军大总管、特进、永康公李靖义孙女婿,
太子侍从屯营百骑武怀义之弟,
现任太子右卫率府参军、大唐陇右行营行军参谋、检校陇右行营医务兼秦州司仓参军、陇右医院军总管武怀玉是也!”
怀玉报菜名一样的一口气报出一长串的头衔。
那个突厥兵翻译给那阿史那阙特勤听,对这连串头衔、无数如雷灌耳大名都震住了,甚至好些都不知道如何翻译。
阙特勤更听的满头雾水,这终南山楼观道仙人逍遥子是谁?还有怎么一下子是元从禁军之子,一下又是应国公从子,转头又是翼国公秦琼义子,接着又成了永康公李靖义孙女婿,还是程咬金侄子?
这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国公那个大将军的甚至连仙人都出来了,翻译也译糊涂了,阙特勤更是满脑子问号。
“这人倒底是不是白袍总管?”阙特勤火了。
狼骑翻译结巴着道:“好像是,他自称武怀玉,”
“确定就是颉利大汗悬赏千牛、突利可汗百马助赏的那个白袍总管?”
“好像是,他说自己是唐国太子右卫率府参军、陇右行营行军参谋、秦州司仓参军、检校行营医务、医院军总管!”
“这么多头衔,唐国里地位不低吧?”
“应当是吧,那个医院军总管,至少也得四五品应当,而且这行军参谋,应当跟行军长史行军司马差不多,估计当是三品以上。”
“这么年轻当这么大官?”
“他自己也说他是仙人弟子、应国公从子、翼国公义子、宿国公之侄、永康公义孙女婿,估计这官都是靠关系得来的。”
“难怪颉利大汗悬赏千牛、突利可汗百马助赏,记住他的样子,我一定要他的人头!”
“好的,尊贵的阙特勤。”
“能让颉利大汗和突利可汗如此重赏取其首级,难怪这个家伙能够抵抗我这么久,你告诉他,只要他肯投降,我必将以宾客之礼善待他。如果不降,待我踏破他的军阵,我必将他的脑袋砍下来做成酒器,并镶上黄金,永久珍藏!”
马周笑怀玉,“你这头衔可真够威风的啊,”
“我还没加上清河马周好友、长安程处默兄弟等头衔呢,”
“呵呵。”马周感觉浑身舒畅,自己这都能跟秦琼武士彟程咬金李靖等并列了,与有荣焉!
突厥兵开始喊话劝降。
怀玉听了只是呵呵一笑,“对面狼崽子,我念你也是突厥贵胄,只要你现在投降,我必以礼相待,请你吃马肉。”
两人打了一会嘴炮,互相劝降。
最后怀玉提议,“要不我们就此罢战,休息一夜,明日各自退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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