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弘德殿。
朱元璋端坐上首,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讲述城防的李国桢,而他腰间的玉带已被按到了肚皮下面。
在他的左侧为首站着的是内阁首辅魏藻德、其次是范景文、张缙彦等一班文臣。
当他们听到李国桢的讲述时,或面露惊恐,或眉头紧皱,或闭目沉思。
而在右侧为首的是成国公朱纯臣、其后是刘文炳、巩永固、李若琏、高文采等几个武将。
由于武将人数较少,所以被朱元璋破格召见的申湛然和黄尼麓也一身儒装地站在最后。
朱元璋听着李国桢的讲述,时不时地将玉带往下按,脸色越发阴沉。
原来根据李国桢的讲述,自三大营溃败后,叛军已经陆续将外七门和内六门围困。
虽然各门的兵马多寡不一,但叛军的情绪十分高昂,都在积极备战,相信最迟明天就会发动攻势。
除此之外,叛军的南路大军在刘芳亮的带领下,兵分两路。
一路由刘芳亮亲自率领,攻打保定等重镇,并积极朝京城靠拢。
另一路则在任继荣,马重禧的指挥下攻取真定后,一直按兵不动,意在阻拦北上的援军。
而反观城内守军,不仅军械残旧短缺,而且人员也严重不足。
京军名义上虽说有十万之众,但是剔除空饷名额,可用之人不超过六万。
再加之去岁瘟疫肆虐,又损失了部分兵士。
若再剔除一些老弱病残,真正能战的人数也就三万左右。
就这仅剩的三万人也因欠饷严重,斗志十分低落。
尚未开战,不少人就在暗中商量城破后如何保命,更有甚者已经想着如何投诚。
而城中的百姓更是人心惶惶,特别是外城,因巡街的兵士很少,几乎乱成一锅粥。
不仅偏僻的街道贴满了反动标语和安民告示,就是在闹市中,也时常能看到手拿叛军安民书交谈的百姓,更有不少孩童在嬉戏时,高唱叛军的童谣。
李国桢虽派人去整饬过几次,成效却并不大,现在外城中的百姓都像盼过年一样盼着叛军进城。
内城因是朝臣和富户聚居地,相对平静一些,却也只是表面现象。
因为李国桢听说暗地里已经有不少富户,甚至官员向叛军投诚。
据说这些人还商议着要买通守城官员,准备等叛军攻城时,帮他们打开城门。
甚至还有谣传,说是有人准备活捉崇祯,作为投诚的礼物......
李国桢讲述完后,向朱元璋行了一礼,缓缓地走向右侧,站到了朱纯臣的后面。
朱元璋待李国桢归列后,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众卿,刚才李卿已经大致讲述了城防等情况,大家都议议,可有退敌良策?”
随着朱元璋的话音响起,文官中不少人的身子不由地往后缩,生怕被他看见。
站在文臣后队的李琎本想出列奏对,却见申湛然微微摇头,便也就停了下来。
朱元璋见无人开口,又下意识地按了按玉带,看向魏藻德道:“魏卿,你是当朝首辅,先说说吧!”
魏藻德闻言,恭敬地行礼后,奏道:“以老臣愚见,为今之计只有紧守城池,而守城之要首在军械和兵士。”
“有关这两方面的情况,老臣觉得先让兵部郎中成德和东厂的王督主讲讲,或许能寻得解决之法。”
朱元璋见他明知王德化不在场,却故意提起,知他是想借助崇祯对太监的宠幸,将水搅浑。
于是瞪了他一眼,喝道:“此处乃朝臣议事之处,与内廷何干!”
魏藻德闻言,嘴角闪过一缕得意的笑容,随即又连连告罪。
这时,朱元璋也已想起有关成德的记忆。
原来成德本是崇祯四年的进士,因清操绝俗,疾恶若仇,得罪了温体仁,曾被诬陷居戍所七年。
后来温体仁被免官,他才得以启用,累官至武库主事,近日刚升了兵部郎中。
朱元璋想到成德应算个忠义之辈,便又按了按玉带,沉声问道:“成德何在?”
随着他的话音响起,只见一个年约三十五六,一脸黝黑的精壮汉子走了出来,躬身行礼。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你给咱说说,京城中军械的情况。”
成德闻言,犹豫了一会,道:“陛下,近几年因国库紧张,武库已经很久没有采购新的军械。”
“而以前剩下的军械,不是残破不堪,就是老旧无用,除了一些弓矢尚可......”
“哼!”
突然,朱元璋发出一声冷哼。
成德见他一脸怒容,立时跪下请罪,道:“陛下息怒,微臣实在已经尽力,还请陛下恕罪。”
说罢,又连连叩头谢罪。
这时,一旁的倪元璐开口道:“成大人,我记得去年年尾,你们兵部还申请了一笔款项,说是购买火器,你怎么说这些年都没有采购新的军械?”
倪元璐此言一出,张缙彦瞬间脸色惨白,而成德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原来成德刚才回答时,故意留了一个破绽。
其实兵部这些年并非没有采购过火器等军械,只是这些军械只有清单进出,却从无实物入库。
成德觉事情有异,曾因此事多次上书,却都石沉大海。
后来范景文无意间发现了被魏藻德扣下的奏章,便悄悄将此事告知了倪元璐,并让他联络成德,准备帮成德直奏御前。
没想到当晚成德就收到恐吓信,说是他敢再言此事,必让他家破人亡。
成德虽不怕死,但他却是一个孝子,怕因此连累了家中老母,又急忙找倪元璐求教。
倪元璐觉得此事不宜硬拼,劝他等待时机,他才暂时将此事按下。
今日他见倪元璐提及此事,立刻叩首奏道:“武库中虽有购买军械的记录,但却只有出入库单。”
“臣并未见到过军械,也不知用在何处,如同没有采购一般,所以臣才说没有采购,还请陛下恕臣陈述不准之罪。”
朱元璋早已察觉成德的小心思,他佯作不知地看向张缙彦,道:“张卿,你可知此事?”
张缙彦闻言,立刻跪下道:“臣确实曾批发过此类文书,不过近日诸事繁杂,臣一时也记不清楚。还请陛下容臣回去详查后,再来禀告。”
“又是详查?咱看你是连兵部侍郎也不想干了!”
朱元璋看着张缙彦,冷冷地道。
张缙彦见拖延之计无效,一边用眼神向魏藻德求救,一边叩头谢罪。
魏藻德心中一声暗叹,上前道:“陛下,近些年征战频繁,兵部事务繁杂,张大人也是偶有疏忽。并非故意渎职,还请陛下饶恕他一回。”
朱元璋想到先前张缙彦在陕西剿匪时,也曾立下不少战功。
只是来到京城后,因党派之争,投靠陈演、魏德藻后,官声越来越差。
他知若要结束党争,必须要惩治为首之人才行。
此刻见范景文不曾开口,未免做的太过明显,便打算先从魏藻德着手。
于是他按下心中怒火,看向魏藻德,道:“咱也并非是想办他,只是军械事关守城大事,他竟如此糊涂,岂能不让咱生气。”
魏藻德闻言,又劝道:“陛下也勿太过担忧,叛军虽多却也是乌合之众,只要我们紧守城池,待援军到来,叛军自会不战而退。”
朱元璋道:“那你可知援军各部现到何处?”
魏藻德犹豫了一会,道:“根据之前发出的旨意,想来各部应已在来的路上,相信不日即可抵达,请陛下放心。”
“放心?”
朱元璋一拍龙椅,长身而起,怒喝道:“现在叛军已经围城,咱问你退敌之策,你却说让咱询问武库和军队情况。”
“现在发现军械有如此大的问题,你又说让咱等援军,不要担心。”
“那咱啥时候担心?等叛军入城的时候,还是将刀架到咱脖子上的时候?”
随着朱元璋的怒吼,众臣纷纷下跪谢罪。
平日里十分活跃的光时亨等人,皆身体微颤,低头看地,唯恐见到朱元璋的目光。
一时间,弘德殿内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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