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万川挥拳欺近了葛雄的面门,而那葛雄蓦地惊呼一声,肥胖的身体根本来不及躲闪。万川知道这葛雄虽为振威将军的儿子,但从小只知道吃喝玩乐,根本没练过功夫,所以出拳时并未十分用力,只想打他个眼冒金星,让他再也不敢胡说也就罢了。可没想到,这一拳竟被一只手掌牢牢接住。紧接着,万川感到握紧自己拳头的那只手掌疾向外翻旋开去。他心头猛然一凛,左手忙使了招“一献三酬”,掌势如风,连击对方门户三处大穴,令对方不得不松开手掌。同时,他身体跃起,在空中一个腾转,顺势卸去了对方翻旋的力道。
等万川重新站稳一看,葛雄身旁那个小厮正挡在他主人的身前,脸上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万川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子竟是个高手。他适才打葛雄那一拳,出招既无甚章法也无甚力道,只因以为他主仆二人不会武功,所以豪不经意。万川满以为自己一击必中,谁知这小厮不仅轻而易举便将招式化解,而且还击得极其狠辣。刚刚那几招,万川守得险象环生,而且实在狼狈不堪。可若非如此,他的右腕非得在对方强劲的力道之下扭断不可。
刚刚还被吓得屁滚尿流的葛雄,见到此刻这情形又重新咋呼起来。他猫在那小厮身后冲万川喊话:“怎么样!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接着又对小厮命令道:“金碗儿,给我打!打到他张嘴叫爷爷为止!”
那个叫金碗儿的小厮应了声“是”,扭头将缚着钧天的绳索系在身旁的树干上,然后他转向万川,脸上登现傲狠之色。
万川见他神色,根本不像打手奉命办事的神色,倒有一种要致人于死地的狠劲儿,于是心中立刻怯了。他又朝钧天看了一眼,见他此时正“呜呜呜”地一面挣扎一面拼命摇头,显然也是让自己不要管他赶快离开。万川心想,钧天本来好端端地在房里睡觉,都是为了给自己送些吃的才被葛雄这肥厮缠上。若此时弃他而去,且别说够不够义气,连人也趁早别做了。心念及此,胸中顿时平添一股豪气,还没等那小厮动手,自己却抢先一步猱身上前。
万川自小便得殷九传授功夫,一日不曾稍纵,一招一式均是无相宫的章法,既雅观又准确。只是他从未与人正经动过手,而且方才被那金碗儿一招还击险些断了手腕,心中尚有余悸,因此出招未免法度过严,而迅捷变化不足。转眼之间,二人已拆了数十招,可万川只是一味防守,只有在不得已时方才还招进攻。那金碗儿虽然处处占据上风,可无论自己的招式多险多怪,对方却均能一一化解,不禁恼羞成怒。
葛雄长大嘴巴,呆若木鸡地望着两人拆招。钧天也安静下来,眼睛看到的一切早已让他忘记挣扎和呼喊。月光之下,他二人只见得白影交错,乍起乍落,忽分忽和;只听得拳脚生风,时疾时缓,如铿如锵。来来往往又过了百十来招,仍是胜负不分。
那小厮金碗儿早已斗红了眼,想来他本是对自己的功夫十分自负,却不料百招既过,竟连个文弱公子也奈何不得。于是忽然跃开半步,袖口骤然一闪,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早已攥在了手中。
万川的双眼被匕首反射的月光一晃,顿觉目眩神摇,心中疑窦丛生,暗想:我与这小厮并无仇怨,便是与葛雄也不过口角嫌隙,何以他竟对我屡下杀手?正待深想之时,只见银光乍掣,那匕首已飞速刺来。
葛雄此时似乎也觉不妥,忙对那小厮大吼大叫:“金碗儿!混账奴才!老子让你教训教训他就行了,谁让你拼命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匕首势如破竹,岂有再收回之理?
万川从六岁开始便跟着殷九在梦境之中学习上乘咒术,梦中几个时辰的修炼,抵得上常人一年之功。何况万川灵心慧性,加上殷九督促又勤,因此虽然他只有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但早已将无相宫那些艰深玄奥的上乘咒术练得如同本能一般,使将起来更是连脑子也不用过。按说金碗儿这一刺,虽然来势迅捷,但在咒术师的眼中却是不值一提。万川招式上不及生变,只得右手慌忙结一咒印挡在胸前。他施展这一手诀,纯系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却忘了此时并非梦中,而在现实里自己根本没有灵赋可以驱动咒术生效。眼见那匕首当胸刺来,他早已凛出了一身冷汗,到了此刻,不论以什么方式躲闪均已来不及了。万川不由得紧闭双眼,同时口中一声狂呼——
只听“撕拉”一声。说来奇怪,胸口居然毫无痛痒。万川睁眼一看,只是左臂的衣服被划开了一条口子,并没有伤及皮肉。等他反应过来时这才明白,不是金碗儿的匕首刺偏了,而是自己不知为何竟然已不在原地,而是瞬间移至了几丈开外的林子里。
葛雄咋咋呼呼又喊了起来:“上官万川!”他的声音里带着惊恐,居然还微微发颤,简直像见了鬼,“你……你用的什么妖法……”
金碗儿一刺未中,扭过头来冷冷地说道:“那不是什么妖法。”他收了架势,将匕首往地上一丢,刀尖“铎”地插在了地上。“看不出来,原来上官公子竟然是个精通咒术的高手。”
万川心中大奇,刚刚施展的“瞬息万里”并不是一门简单的咒术,可此时非梦非幻,这咒术是怎么使出来的?他随即想起刚上山的那一天,领路的两个道士为了戏弄葛雄,施展咒术以轻捷的脚力上山,而自己虽然跟得辛苦,却是一步不落。此后在山上时,每每觉得精气充盈,总是隐隐约约感到体内有几股气息流经四肢百骸,可待到细细品察时却又不见了。难道是这山上有什么古怪?
万川将两只手掌举在眼前,本想要细查究竟。可谁知他双手甫一抬起,背后的密林中竟掀起一阵短暂的飓风,林中的树木立刻随之飒飒地摇晃了一下。他心中更奇,又接连挥了几次手,于是飓风再起,千树乱摇。
此刻心中塞满疑问的万川当然不可能知道,就在自己用咒术躲开那匕首的一瞬间,据此地百里之外的槐荫县上,他的师父殷九在某个小客栈里突然惊醒,胸口如同被铁锤擂中一般剧痛不已。
“川儿……”殷九忙从榻上盘膝坐起,口中急念一串复杂的咒诀,额头上汗如雨下。
林中的飓风停了下来,树木重新恢复了平静。万川又挥了挥手,可这次树林里却什么反应也没有了。金碗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接着,他左手伸出剑指横在眼前,右手在胸口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只见一道银光猛地从地上拔起,再看那匕首已经悬停在了他面前。他左手的剑指又轻轻往下一压,那匕首便猛然向地下刺去,一瞬间便遁入土中消失不见了。
金碗儿的双眼此时突然瞪大,口中大喊一声:“破!”,众人只听得一阵“咯咯”的声响,如同石块相互撞击。接下去又是“铮铮”几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逐渐响成一片。终于,金碗儿前面的地面上突然倒刺出数十把匕首,紧接着,无数把匕首的尖刃骤然间纷纷破土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朝万川的方向蔓延而去。
万川吓得转身就逃,可那些利刃来势极快,扭头一看,已经刺到了近前,一旦被它们追上,立时便会被刺穿脚掌。万川提气一纵,想要跃到树上,可他正要抱住那树干时,却只见又有无数把匕首猛地从树干中刺穿出来。万川一惊非小,左足只得循着空隙在树凸处一点,身体急掠了开去。可此时地上已全是倒刺而出的匕首,再无落脚之地,而且现在他脚下毫无支撑,想要再次起跃却也绝无可能,只好由着身体朝地上那一丛丛明晃晃的刀尖直砸下去。
葛雄早已吓得目瞪口呆,嘴里喃喃着“出人命了,出人命了”。而钧天的眼泪也已夺眶而出,怒吼变成了哀嚎。
可那一声惨叫迟迟没有出现。
金碗儿的笑容消失了,脸色彻底变了,他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却突然从林中传来,所有匕首应声而断。
风声。呼啸的风声。
等他看清楚时,无数折断的刀尖在月光下闪着光,如同暴雨一般朝他激射而来。他撑起防御结界时稍晚了一步,虽然护住了要害,可是双手双脚,还有他那张漂亮的脸,却被刀尖划得皮开肉绽。
就在金碗儿以为自己要死在这暴烈的铁雨中时,对方似乎突然收了手,攻势的后劲滞涩下来。他瞅准这个时机,忙掠至葛雄身旁,还没等他作出反应便带着他逃得无影无踪。
万川顺利地救下了钧天,可是他却回答不出对方一连串的提问。事实上,他比钧天还要迷茫。那险些要了金碗儿性命的咒术,那如同洪水一般滔天的力量,自然而然地被他施展出来,就像某种不受控制的本能——可这些应该怎么解释?
然而他更加不会去想,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神勇让师父殷九遭受了什么。
殷九捂着胸口,盯着对面墙壁上那两幅字画呆呆地出神。他的痛苦正在逐渐消退,粗重的喘息也在慢慢平复。天极峰上皎洁的月色此时也照进了殷九的窗户,月光映着那两幅字画,纸上却呈现出一片奇怪的殷红,那是他刚刚喷出的一大口血。
“川儿,”他喃喃自语,“现在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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