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大路一直走,转过几个山坳,果见远远一座巍峨雄奇的山峰直插云天,赫然立于群岚之中。万川心想,师父说得不错,这不归山的主峰果然与众不同。可他随即暗暗纳罕,如此高耸的山峰按说距离再远也当一眼望之可见,怎么刚开始进入云梦墟时却完全不曾见过。
万川曾在梦境之中与殷九学过各种阵法的兴布之道,于是他立刻胸中了然:不归山乃是玄门第一大派,或许这天极峰便是位于一个极其精奥的阵法之中也未可知。难怪那些道士要千里迢迢前往各地去迎接被选中的王公子弟们,如果没有他们引路,寻常人恐怕在这云梦墟里转一辈子也找不到上山的路径。
万川心中暗叹,倘若他的灵赋能够如梦境中一般,这阵法也未见得就困住了他,更不用在这深山之中弄得如此灰头土脸。正想着,一行人却在眨眼之间来到了山脚下。带头的两个道士告诉轿子里的葛雄,说他们已经到了,请他下轿。
这不归山乃是历代君主举行天地大祭的地方,普天之下没有人敢乘轿子上山。即便是帝王亲临,也需将銮驾置于山下,一步步走上山去。
葛雄把脑袋从小小的轿窗里挤出来,眼睛迷瞪着,神情极是不耐。他刚刚听轿夫说还有很远一段路,便打算悠哉悠哉地眯上一觉,谁知道刚进入梦乡就被活活扥了出来。他嘴里骂骂咧咧,又嘀嘀咕咕,“怎么就到了呢?”可还是不情不愿地下了轿。
那两名道士相视一笑,没多言语,沿着山路领头走了上去。只有万川看清楚了,在天极峰刚刚映入众人眼帘的时候,这两人当中的一个便悄悄做了个手势,那是最简单的缩地成寸的咒术。万川拔步跟了上去,将那吵吵闹闹的葛雄远远甩在了后面。
一路上,两名道士对那葛雄的诸般颐指气使早已十分厌烦,不过念着来者是客又顾及他父亲的面子这才多番忍耐。如今已将他全须全尾接到了天极峰下,而上山之路只此一条,想来他便是再蠢再笨也不至于走迷了路。于是两人一进了山,便立时施展开咒术,朝正殿的方向腾纵而去。他们宁可提前到山门前等着,也不愿再与这葛霸王共处片时片刻。
只见两道模糊的白影子在万绿丛中忽穿忽越,转眼间便已登高百丈。然而天极峰奇险瑰怪,尽管山道修有石阶,却依旧陡峭难行。兼之乱石横纵,巉岩凌穹,二人虽身怀异术,待到行至半山腰时,身上也已是微汗津津,不得不在一缓台上稍作休息。其中一个喘着气说道:“这山路崎岖,可足够那胖子喝一壶的了。”另一个也接口笑道:“师父虽嘱你我用咒术带他们上山,可是咱这一路受了那胖子多少气来,给他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第一个又接着说:“依我看,到了天黑他们也未必入得了山门。”
两名道士正在你一言我一语之时,却远远听见有人呼喊。二人只当是其他弟子带人上山来了,并不以为意。只因各家前来进学的王孙公子们都在最近几日陆续赶到,所以往日清清静静的天极峰这几天却是雀喧鸠聚,热闹非凡,
二人听那呼声由远及近,来得甚快,又觉那声音颇为耳熟。仔细一听,喊的是“两位师兄——”,接着又一声“等我一等——”两人互看一眼,心里同时一惊,那不是半路遇到的那位上官家公子的声音吗?再遥遥一望,见蜿蜒的山道上忽然转出一人来,不是上官万川却是谁?
万川一看见高处缓台上的那两个道士便停了下来,双手柱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面断断续续重复着:“走不动了,走不动了……”
两名道士面面相觑,均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一个试探着说:“上官公子好快的脚力。”另一个却脱口问道:“你是怎么跟上来的?”
万川茫然的目光轮流落在两个人的脸上,等气息终于喘匀了,他才慢条斯理答道:“我见你二人走得好快,便在后面疾奔跟着,可还是跟不上……”
两名道士脸上登现狐疑之色,他二人修炼多年,虽然刚刚上山时并未全力施展咒术,却也足以将一般的咒术师远远甩开。若说一个凡夫俗子仅凭发足疾奔便可跟上他们,简直是天方夜谭。
其中一人刚要开口细问,另一人忙将他拉住,使了个眼色,旋即对万川笑道:“既是如此,上官公子便随我等上山罢。”
万川见他二人神色有异,自己心中也暗觉奇怪。方才在他二人后面只顾拼命追赶,却不曾细想自己什么时候跑过这么快?况且,这山路如此难走,自己又是怎么在转眼之间就奔到了半山腰的?刚刚在山脚下时,他便觉得心爽神怡,而越往山上走,就越觉得身轻如燕。万川不由得心中暗自道妙,心想,仙山果然是仙山,其余的也不再多想,点头冲两个道士微微一笑,随后便几步跟了上去。
世人只道天极峰壁立千仞,如宝剑般插入云霓,却不知在接近绝顶的地方,尚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半圆形平台。这平台背靠绝壁,面朝正南,雾气终年环绕不散,犹如悬浮在云海之上,取名“却月台”。因着这个平台,整座山峰实际上形如一把坐北朝南的椅子,居高临下地屹立于群山之间。而不归山一派几乎所有的殿宇,都建在这座巨大的平台上,俨然端于王座,接受万山朝觐。
三人沿着山路拾阶而上,沿途景色越发奇异瑰丽。在山下和山腰时,满眼还只是郁郁葱葱的一片绿意,而此时越往上走,却见长林丰草之中竟探出一枝枝深深浅浅的海棠。一阵微风袭来,林草瑟瑟,落英纷纷,翠浪之中翻红雪,令人一见倾心。
万川不禁放慢脚步,啧啧称赞。古人有云:高处不胜寒。此处虽非山巅,却已是极高之处,可他却未感到丝毫寒冷,难怪会生出这些并不耐寒的海棠花。连日来,万川对不归山之玄之妙早已多番领教,心中虽感新奇但也不多过问。
三人过不多久便来到了山门前。一登上平台,万川瞬间被涌入眼中的景色惊呆了。
海棠。
漫山遍野的海棠如火焰一般愤怒地燃烧着,无数花瓣离开树枝,向上翻飞不止,如同火舌舔舐着苍穹。这本是一副如画的绝景,可万川却感到胸口有些发紧,一种隐隐约约的压迫感令他微觉不适。他扭头去看身边那两名道士,二人均一袭白衣,只有领口绣着一枚淡曙色的海棠。于是他明白了,这海棠花便是不归山的标志。
万川随他二人穿过一片花海,远远望见一个大石牌坊屹立在万红之中。石牌上以飘逸的行书镌着四个大字:“云梦不归”。万川心想,此处应该就是不归山的正门了。走到近处,又见牌坊两边的石柱上刻有一副对联,乃是:“谨代苍生罹万难,甘为江山度永劫”。万川暗自沉吟,这气魄大则大矣,却未免过于凌人了些。
两名道士在前领路,到了石牌前却停下来并不急着进去。他们转身对万川提议,现在时辰尚早,此处各色海棠争奇斗艳,何不四处转转,领略一下秀美风光。万川知道他们二人是想等葛雄爬上山来再一道进去,否则恐因怠慢贵客而被惩处。于是他笑了笑,也不揭穿,只道了声:“有劳。”
二人带着万川边走边看,偶尔对着花丛指指点点,告诉他这里种着什么品种,那里又有些什么说道。其中一个道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岔开话题,问万川何以独自从王城千里迢迢地赶来?怎不见前去接迎的其他师兄弟?万川回答,说他迟迟没有等到人来接,又眼见入泮之期将近,便自行上路了。
这是殷九在路上教万川这样说的。虽然死在锦娘手中的两个道士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平白无故消失了两名弟子,不归山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便嘱咐万川,如果有人问起,只需一口咬定从未见过那两个人。
问话的道士眉毛一挑,将信将疑。万川信步往花林深处走去,边走边弄弄枝叶嗅嗅花朵,然后漫不经心地说,许是路上耽搁了,许是走叉了罢。然后又突然停下,转身对二人一笑,说自己见到葛公子有两位师兄陪同,还以为又是对振威将军的特殊礼遇呢。
二人听见这话,脸上都讪讪的,明知万川又在拿葛雄坐轿子的事暗讽他们给葛家人吃偏食。于是各人干笑两声,不再言语。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葛雄才吼喽气喘地爬上来。一爬上来,便死猪一样轰然倒塌在地。随后,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也跟了上来了,他身上背着巨大的行李包裹,此刻已是大汗淋漓。他紧紧抿着嘴巴,脸上是一副坚毅的神情,路过死猪一样的葛雄身旁时,看都没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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