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周若山看完马英华的东西冒出的第一个感觉,但理智又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别人不了解陆政东打算启用马英华,他是知道一点的,马英华搞的这个东西若是陆政东不了解,陆政东也不会让他看,与其说马英华疯了,倒不如说陆政东疯了,给周若山的感觉就是一对大小疯子。
但是他很清楚,他可以认为马英华是疯子,但是绝不认为陆政东是疯子,这样的认识倒不是因为陆政东是省长,而马英华则是一个灰溜溜的巡视员,而是因为马英华没有能证明他的成功案例,而陆政东则是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马英华的这个东西部完全代表陆政东的想法,可至少里面的主要东西是陆政东所认同的,这让他怎么在马英华面前表态?
周若山明白事关重大,怕自己误导了陆政东而酿成不可挽救的后果,所以,在他没有亲自听到陆政东的态度之前,他肯定不愿表明自己的态度。
周若山一直沉思着,秘书提醒了三次,讲晚上是他孙女的生日,见他依然没反应,便去给他又斟了一杯茶,周若山依然没反应,秘书也不敢再打扰。
要是以往,周若山听得提起孙女就算再严肃也会露出一丝笑意,可今天却是一点反应都没,一切迹象表明,一定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果然,周若山站起身来,不过不是回家,而是进了不远处也没离开的陆政东的办公室。
“省长。马英华的那些东西还是需要你亲自把把关。我担心。把他那些想法直接拿到出来。一下炸了窝,事情就不好办……”
周若山急切地说道。
陆政东淡淡一笑道:
“这只是一种探索吧,一种思路,也算是抛砖引玉,有些东西也只有碰撞才会出现火花,在这火花中才能抓到事物的本质,至于你所担心的,我看不至于。这既不是施政措施,也不是什么方针政策,而是一个曾经在安楠工作过的一种思考和看法。”
陆政东沉吟了一下道:
“嗯,既然连你那一关都过不了,那我就不看了,既然是这样,那马英华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还是回他的高教厅去吧。”
周若山一听也是一愣,试探着道:
“周若山的想法虽然是激进了一些,不过马英华这个人缺点是有。但也不是没有优点,现在省里最缺的就是这样有想法有冲劲又懂经济的干部。只要放在合适的位置,让其扬长避短,还是能发挥一些作用的。”
陆政东不置可否的道:
”就先这样吧,让他也冷静冷静。”
“然后呢?”
周若山试探着问道。
“然后啥?暂时还没什么然后。”
陆政东回答道。
周若山一听也不再说了,周若山原本的想法是,现在贝湖的局面和从前大不一样,陆政东开始着手加快贝湖经济发展的布局,这就需要一批有闯劲有想法懂经济的干部能人,马英华这人虽然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现在贝湖局面但完全弃之不用未免也可惜,但陆政东似乎还没有决定如何用马英华,那他也不便多说什么。
陆政东并没有打算弃用马英华,之所以对马英华进行冷处理,也是不想让他的这份东西在社科院的调研和新闻纪录片的东西还没做出来就引发争论,还有一点,那就是要真正的打磨打磨马英华。
陆政东看得出来,就算马英华从市长的位置上到了省高教厅巡视员的位置上,这对马英华来讲,或许根本就不算打磨。
因为这样的贬迁并没有扔马英华意识到他实际上早安楠的事情出现了很多不该有的失误,相反,这样的贬迁,以及安楠情况的越来越糟糕,更加坚定了马英华绝对自己是对的,错的是调整他的人。
当然,陆政东这样想,不是认为马英华遭受这样的挫折没有反省过,而是认为他所反省的东西,不是真正核心的东西,也就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选择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没有考虑怎么更能有效的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一点,在他的书面的东西中陆政东依然能够看到,比如说他当晚给他讲,用安楠现在比较抢手的东西换再就业,他在第一次看到马英华的初稿,他就让删掉。
这作为一种私下交流倒是可以,可是要是形成书面的东西,这就犯忌讳了,有可能犯众怒,即使不犯众怒,人家也会记得的,当安楠有求于人的时候,人家也会以牙还牙的。
这种事情,只能暗示,只能闷头做,还得放低点身段,打打悲情牌,就算人家心里有那么点不快,可看到这样的低姿态,人家也不至于太计较。
所以陆政东是希望通过这样的重锤方式,让马英华警醒,这种方式远比把他放在高教厅当个闲职有效得多,因为对于马英华来讲,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找到了解决安楠问题的钥匙,并且一直为之坚守,而现在他愕然回首,却发现自己的坚持并不一定正确,这样他一直引以为傲,并为之坚守多年的东西顷刻间倒塌对于马英华的冲击是可想而知的……
而事实上,这样的冲击对马英华来讲远比陆政东想象的还要大。
从临湖招待所回到家里的路上,老天就像故意和他作对一般,下起了雨,让他的心情越发的阴霾,回到家中马英华连被雨水打湿的衣服都没脱,就上床躺着了。
外面雨越下越大。秋风吹起,雨珠却哗哗地击打在偌大的玻璃窗上,形成稠密的水帘往下流淌。
马英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瞠瞠地望着窗外的雨发呆……
外出回家的于晴看到马英华蒙着被子大睡倒也不以为意,以为马英华是这些天在临湖招待所那边太累所致。于是轻手轻脚进了厨房准备着晚饭。
可是做好饭。于晴等到晚饭都凉了。还不见马英华起身,于是推门走了进去,却发现马英华眼睛睁得大大大大的,哪有半点睡着的样子,看到马英华的神情,于晴心里就知道这回马英华遇到的事情大了。
迟疑了好一会,于晴终于怯怯的问道:
“是不是我乌鸦嘴,陆政东真是开始折磨你了?”
喻宁和闭上了眼睛。不做回答。
于晴又说道:
“我不是要过问你工作上的事情,我只是想知道陆政东到底是怎么回事,家里也好拿个章程……”
马英华还是不做声。
于晴见马英华如此,以为真是陆政东对马英华做了什么,看到自己的丈夫这副样子,心中的火气也一下升腾起来:
“你骂人家一回,这也算是扯平了,人家是大省长,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走,哪怕是要饭。也比这样子强!”
于晴说着也不由叹了口气道:
“你也岁数不小了,该长点记性了。不要再幻想很多东西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吗?你就是还想到安楠去闯一番,可是就算你是一个人才,也得有伯乐相中你才行啊,现在你得罪了陆政东,不但不会把你当千里马,会把你当沙包一样踢来提取,你就歇了这心思吧。”
“我是什么千里马?我跟陆政东提鞋都不配。”
一直没有说话的马英华突然却是开了口,倒是把于晴吓了一跳,看了看马英华的脸色,然后才问道:
“怎么回事?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马英华苦涩的一笑:
“什么意思?陆政东对解决安楠的问题拿出了一个大方向,可是人家把方向指出来了,把路给铺好了,就让我想具体的办法来实施,可是我绞尽脑汁想出的办法,粗粗一看倒是像那么回事,可是隔几天回过头,连自己也觉得不满意。”
说到这里,马英华忍不住坐了起来,直直的看重于晴道:
“人家都做到那地步了,就等着我上墙,可是我却是那一堆烂泥,始终扶不上墙,于晴,你说我是不是真是百无一用?”
于晴看着颓废无比的马英华,知道这样的事情无疑于他的天塌了大半边,此刻的心情有多难受,也忙安慰道:
“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怎么就百无一用了?想想看,你在安楠也是做出了成绩的,何况要不是你这些年一直坚持,那有今天解决安楠的希望,你不但有用,而且贡献很大……”
马英华听着她这话,却是又呆呆的想了一阵才道:
“这样也好,我也解脱了,陆政东能够拿出这样的解决办法,肯定也能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合适人选,我也不折腾了,以后关于安楠的事情,不看不听,不讲,安安心心的做我的闲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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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英华话是这么说,一夜的辗转反侧之后,第二天早上起来,满脑子还是想着安楠的事情,心里想着陆政东是不是还得会和他再谈一次,而他所想的那些东西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想到这里不由又开始进入状态,开始思考着。
在家“休病假“的马英华,每天在家里还是干着在临湖招待所的事情,不过是于晴一下班就把写的东西藏起来。
这样过了,一天,两天,第三天……
直到国庆七天小长假过去,陆政东也没来找他谈谈,或者给他指点指点迷津,或者问候一下他因为在临湖积劳成疾的“病情”,似乎他就这样悄声无息的完全消失在陆政东的视野之外……
于晴其实也依然注意着丈夫的一举一动,她自然不相信丈夫就这样把安楠放下,虽然丈夫一直极力的掩饰,极力的想证明他已经把安楠放下,但几十年的夫妻,他的心思哪能完全逃过她的眼睛?
她注意到丈夫一直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于晴大体也能知道他是在等待什么,丈夫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想法。想着陆政东会不会向上一次一样不告而来。
于晴心里不由叹息一声。虽然陆政东讲她泡的茶很不错。有机会愿意再来品尝,但看样子陆政东也许再也不会登这个门了……
于是为了不刺激马英华,于晴也真是很注意,关于安楠的一切只要是能够不让丈夫看到听到的她都尽可能的不让他看到听到。
两个人就这样小心翼翼的不愿去碰触这一块,只是这样的气氛未免有些太过于沉闷和压抑。
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儿子打来电话,和儿子通完电话之后,看书的两人也没心思看书了。谈了一会儿子,于晴提议看看电视,平常两人看电视也就新闻联播,播完也就关电视了,这个时候是很少看电视的,于晴之所以如此,其实她也是想调节一下家里这样怪怪的气氛。
可是于晴一打开电视就后悔了,因为电视一打开就是贝湖台,而贝湖台这个时候没放电视剧,而是放的一个专题节目。好死不死这个专题正是讲的安楠。
于晴不由暗骂自己真是越帮越忙,几乎是本能的就想按遥控器换台换频道。
“别动。”
猛然间。从丈夫胸腔的深处,闷闷地发出了这个单调而不容违抗的声音。于是,她忙停下了手,屏住了呼吸,不知道紧接着会发生一场什么样的地震。
但于晴知道,丈夫这个样子,知道丈夫所说的放下就是根本就放不下,凡是安楠的事情,这个时候她不能去碰,此刻最重要的是听话,千万不能再火上浇油……但几秒钟过去了……又过了几秒钟,等来的却是让她更为不知所以的寂静,一种茫然若失的“凝固”和“断裂”……然后,又过了几秒钟,仍然没有发生爆炸……
于晴这才迟疑地,并瑟瑟地向丈夫端坐的方向偏转过脸去。一刹那间,她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居然是真实的和可能的:丈夫木木地端坐着,脸部部分肌肉鼓凸着,并且在以让人难以觉察的频率急速地颤栗。脸部向来并不明显的皱纹骤然间显得极其深峻,并完全收缩到了一块儿;原先就较为挺拔的上身此刻却变得像石碑一般地僵直。
丈夫分明是在凭借绷紧全身每一根神经和每一块肌肉,咬紧了牙关,在制止自己情感上的某种“暴露”。只是怔怔地瞪大着双眼,直视着电视荧屏。
于晴只是看了电视一眼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丈夫身上,并没有注意电视的内容,见丈夫魔怔一般的看着也不由也看着电视,
此时电视上正放着,画面上显示着安楠的名扬街,在安楠生活过多年的于晴自然认得,这里算是安楠一个比较热闹的地段。路面坑洼不平,街边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夜市摊,卖什么的都有。
有些小吃摊甚至摆到了路当间,使本来就不宽的路面越发地显得狭窄了,车速也就不得不放慢了下来,再往前便是安楠娱乐场所和夜生活比较丰富的地方。
而在一个巷口,则是一溜擦皮鞋的,显然这样的地方生意比较好,一个五十出头的人刚替一个过路人擦完皮鞋,正在收钱,还不好意思跟人“侃价”,略有些腼腆地说道:“您瞧着给吧,随便……”
那人扔下一张一元的纸币,起身走了。纸币飘飘扬扬地落到皮鞋箱外边的泥地里。擦皮鞋忙拾起,并用袖口小心地擦去纸币上的泥迹。
而这时似乎是拍摄者下了车,朝擦皮鞋的地方走去,对方似乎以为是城管之类的,便赶紧收了钱,背起擦鞋箱,往里面挪了挪。
那里竖着一块简陋的牌子,上面写着“下岗工人擦鞋点”。
“擦鞋点”牌子周边还有几个年龄不等的中年工人模样的人,都坐在那里,默默地等着活儿。
见不是城管之类的,也有人就拉着生意:
“两位,擦鞋吧。我可是五级车工老师傅,车工手艺好,擦鞋更不在话下,包您满意……”
只是两人似乎并不太卖此人的帐,径直走到老者面前,然后一人挨着旁边坐下,看到老者抬起脸,于晴心里一颤,也知道为什么丈夫那副激动的表情了。
老者不但丈夫熟悉,她也熟悉,是丈夫家邻居,公公的老哥们金铁生,而另一个身份则是省劳模。
而金铁生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结果:这位省劳模下岗了。
不管从哪一个身份,丈夫看到金铁生下岗擦皮鞋,这都是丈夫所绝不能接受也无法承受的。
于晴看到他的眼泪就籁籁地滚落了下来。那两颗硕大的眼泪,颤颤巍巍,颤颤巍巍地,顺着坚韧粗糙仿佛在高强度酸碱中经受过千百次鞣制的脸颊皮肤,流淌到嘴角上,下巴上,然后又慢慢滴落下来……
一时间,于晴鼻根都酸涩了,眼眶也都湿润了。
她的抽泣声似乎惊醒了马英华。他嗒然低下了头去,默默地呆坐了一会儿。在一次强烈的哽咽后,他终于制止住了自己的泪水,默默的递给她一张面巾纸,然后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说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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